周明礼也没答话。他同样看见府邸里的布局,一个五品知州,住得真是跟仙境一般,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两人都没理他,刘仁贵有些尴尬,冲小厮使了个眼色,命人去准备宴席。
以往也不是没有朝廷的人派下来监察,可那都是会提前通知的。届时他只要把府里那些值钱物件收一收,招待时奉上几碟清粥小菜,把那些对他有怨言的百姓命令不许出门关在家里,再收买几个百姓在上头询问民生时夸一句知州青天大老爷,他旧年的政绩上就会是清清白白兢兢业业的一笔。
至于上头派来的人,似刘仁贵这般圆滑,自然懂得察言观色。若对方看起来是个清官,他就装一段日子的清贫,把人送走后再恢复原状。若对方也是个有贪欲的,那就更好办了,好吃好喝供着,再送几根金条,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不过是走个形式。
这回却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竟然没有先行通知。若是以往他或许不会多想,偏偏这个节骨眼,他瞒了瘟疫的事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刘仁贵现在就仿佛见了鬼。
钦差来得突然,什么也来不及准备,也来不及收好那些摆件儿装穷。刘仁贵小心翼翼观察二人神色,发觉一个就是面瘫,另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表情,什么也没看出来。
看着不好糊弄啊。
他心里直打鼓。
卫敛突然轻笑道:刘大人府邸很美,我很喜欢。方才廊上看到的那幅画不错,可否送我?
刘仁贵心一动,眼睛滴溜溜转动。
这语气不像是在意也不像反讽。对方也是个贪的?
毕竟那些大清官可不拿人一针一线,简直蠢透了。
同道中人,这就好办了。
刘仁贵顿时轻松下来,又有点唾弃。什么公子,看着像个神仙人物,还以为有多清高,还不是暗示他要送礼!
公子若是喜欢,十幅百幅都不成问题!刘仁贵豪言一放,命人将画取下来。
周明礼诧异地看了眼卫敛,没说话。
直至众人被引入大厅用膳。大厅陈设更是处处精美,造价不菲,泡的是最好的茶,奉上的是最美味的珍馐。
周明礼食不下咽,一口未动,差点就想掀桌。江州都变成什么样了,这刘仁贵还在这儿大摆宴席岁月静好!
周明礼耐心告罄,正想切入正题,卫敛开口道:这道鱼烧得不错。
他在很淡定地享用美食。
周明礼:
卫敛摘下斗笠的那瞬间确实是惊艳了一室的人。包括此刻用餐的动作,也从骨子里透着王族的优雅,看着着实赏心悦目,叫人不忍打断。
但他们来这儿不是吃饭的!
卫敛好似完全没有感受到周明礼的愤怒,继续道:架子上那个花瓶是白云镇烧的白瓷罢?色泽通透,我能摸摸吗?
刘仁贵毫不在意:您要就拿去!
还有这个香炉
刘仁贵嘴角一抽,那香炉是他托人在梁国商人手里买的,价值不菲。
您喜欢就就送您。
诶,这个也不错。
刘仁贵心在滴血:给您。
还有这个
刘仁贵目眦欲裂:好的。
这是来了个什么饕餮!比他还贪啊!
这是要把他整个家都搬空啊!
周明礼:
能做到廷尉这份上的,自然也不会是一根筋。他大概知道公子敛是有用意的,却不知到底是什么用意。
等到整个大厅几乎都空了以后,卫敛方笑道:刘大人真是个好官。
刘仁贵:
卫敛还道:待会儿再去刘大人书房看看罢。
刘仁贵:滚啊!
他不断深呼吸,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下些血本吗?这也说明了这些人也就是随便查查,根本不知道瘟疫的事,他也不会性命不保
卫敛掏完刘仁贵家底,又随意询问道:江州近来发展如何?百姓过得好不好?刘大人身为江州父母官,想必是深入百姓中,很受爱戴罢?
完全是毫不走心的例行问话,就差没说你快点编,我好早点走。
刘仁贵立刻标榜自己:公子放心,江州发展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这些都是下官亲自走访调查的结果!
卫敛颔首,表示知道。
他将桌上最后一块鱼肉扫完,然后慢条斯理地擦拭唇角:鱼肉不错。
刘仁贵刚要咧开笑,卫敛又淡淡道:可惜了,鱼肉百姓得来的滋味,尝着不太好。
刘仁贵身子一僵。
卫敛微抬下巴:刘大人解释一下,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刘仁贵僵硬地转头,看见被侍卫带上来的那个人时,魂都快吓飞了。
这厮不是被他命人关入柴房了吗!
刘仁贵立刻道:公子,这肯定是入府盗窃的小贼,下官根本不认识
闭嘴。他只说了一句卫敛就不想听他解释了,你来说。
那衣衫褴褛的男子顿时像见了救星似的,连连磕头:钦差大人!不要信了这狗官的胡说八道!咱们江州早就出了瘟疫!草民,草民周禺山,清平县人,家母半月前便染了怪病,县里还有不少人染了这种病,不出七日便暴毙。草民背着家母想去城里找郎中,谁知到了城门口被拦下,说是不许将此事传出去引起恐慌。草民去求衙门击鼓鸣冤,知县大人又说此事不归他管。想上报到知州,知州又闭门不见!一拖再拖,生生拖到家母病亡!如今小妹也染了怪病,草民已经不能再失去小妹了!草民走投无路,日日坐在知州府外,想等狗官出门时拦轿讨个公道今日听闻钦差大人下访,才想斗胆上告,跟着钦差大人的队伍混进了知州府可这狗官却命人把草民抓起来关入柴房!
他情绪激动,但条理还算清晰,谁都能听明白。
周明礼拳头嘎吱嘎吱响,气得七窍生烟。一边又忍不住疑惑,公子敛是怎么知道柴房里关了这么个人的?
卫敛当然不会多言。
廷尉是文职,周明礼并不懂武功,耳力自然没有卫敛好。方才廊中,卫敛隐隐听到一晃而过的喊冤声,就命人去查个清楚了。
刘仁贵面如土色:一、一派胡言!钦差大人,您可千万别信了他的鬼话!
他想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真有什么事也是下面人瞒着他。话到嘴边却又突然顿住,想起他刚才为了邀功亲口说自己都是亲自去调查走访的
突然翻了口供,横竖都是罪名。
先是装成利欲熏心之人引他放松警惕,再是循循善诱不经意间诱他入局。青年的每一句看似随意的话竟然都是在引他入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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