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并不是每一次化学物的碰撞都会产生结果,有时甚至可能发生严重事故。
好不容易憋出一小段开头,就这么一小段不成调的东西,他们就产生了不小的意见分歧。
空气安静了一秒,贺临吐出两个字:“全改。”
“你再说一遍?”
俞酌浓烈的个人风格来源于他自身的经历。俞弘德一向看不惯俞酌走这些不务正业的歪路子,俞酌浑身本领都是自己偷学的,一边跟俞弘德打游击战,一边自己摸索音乐的门路,由于没有人教,走过不少弯路,一路摸索下来,形成了独特的俞酌风格。
贺临则不同。他从一开始就是音乐生,接受过音乐学院的系统学习,理论知识储备相当充沛,无论是哪门课程都从没有拿过A以下的成绩,他的音乐像他的人一样,有时会给人一种位居高处的距离感,尤其是他最冷门的几首乐曲,距离感更盛。
他们两人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子,难免出现分歧,偏偏两边都是难以说服的类型,一时间僵持不下。
“你让开我来,”俞酌看贺临动辄大幅删改,看得心痛不已,“这里不能这么改。”
贺临瞥了他一眼,却没有松开纸笔的打算,“你这样更难听。”
“……”
也许贺临与那位不知名音乐生之间真的有什么奇妙的亲缘关系,连找茬方式都如此相像——无需说太多解释的词句,“难听”二字就能驳回所有。
俞酌犹记那首43546,修改过程贯穿一整本意见建议簿,能成功诞生真是奇迹。
“啧,小小年纪想法挺多。”俞酌随手翻意见建议簿,“送他首歌还挑出这么多毛病来。”
酒保隐隐觉得这像考了99.5却没得到家长夸奖的语气,但还是一边擦酒杯一边说,“居然还挑毛病?送他就不错了。”
俞酌没听清酒保说什么,自顾自地说:“啧,酒比人甜。”
酒保有些愤愤地说:“故意的吧,别送他了,收回来,哪有人这样的。”
俞酌摇了摇头,合上意见建议簿,“你知道吗,小孩儿得哄。”
哪儿来的这么多道理,酒保莫名其妙地想。他又抬头望了一眼时钟,“哎,等会儿你该上台了。”
俞酌拎起搭在高脚凳旁的吉他,“走了。”
演出在晚上十点正式开始。
贺临今天来的很晚,刚和父亲吵过一架,心情算不上坏,但也不能说太好。父亲对他擅自作出的出国学音乐的决定勃然大怒,将他关在房间里,责令其好好反思。这一招算轻的,贺临尝过不少次。房间门一关,他冷眼看着周遭的布置,做了一个出格的决定。
他跳出窗外,从容地外出游荡,像是被什么吸引似的,来到了常去的酒吧。
临近尾声,俞酌哼了一首在场所有人都没听过的歌。
就在这一瞬间,贺临抬起头来。
俞酌朝着他这个方向看来,贺临却直直望向他的眼睛,光影交错间,他们仿佛隔着拥挤的人群对视,幽蓝的灯光在人们头顶闪烁旋转,映得人眼底的光如同跃动的蓝火。
有人好奇的人问这是什么,为什么没有歌词。
“词?没词,送人的。”俞酌很快移开视线,想了想,说,“哦,他今天可能也在。”
“弹给你听听,”俞酌看着某个方向,像是在对谁说话,指尖在吉他上轻轻一拨,无奈地叹口气,“这段别让我改了。”
台下传来起哄的声音,淹没了潜藏在人群中的一声浅淡又低沉的笑。
事实证明小孩儿真的得哄。那天过后俞酌再去翻意见建议簿,对方果然跳过了他那天晚上弹奏的那一段,后来再怎么提修改意见,也再没有动过那一段。
意见建议簿上还很突兀地多出一行字:那天弹得不错。
俞酌回想起意见建议簿上的那几个字,忽而用探究的目光看向贺临。
贺临注意到他的目光,“看什么。”
半晌俞酌收回目光,得出结论——
还是不太一样的。
贺临这人一看就难哄。
他们没讨论出什么结果,两点钟的时候就睡了。
早上贺临走得很早,动静很小,没吵醒俞酌。
白天,俞酌再看了一遍剧本,又咬着笔重新改昨天憋出来的那一小段,以期用新的旋律来说服贺临自己是对的。
贺临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俞酌分了一把钥匙给他,所以是他自己开的门。
俞酌写了一个新版本,想着等贺临回来说服他,没想到躺在沙发上没捱住困意,抱着抱枕草草睡去。
立在沙发背上的玩偶掉下来几个,砸在俞酌背上,散落的纸张从他指尖滑落,他显然还没感知到贺临回来了。
贺临走上前去,沉默了许久,终于弯下腰,将俞酌捞起来,准备把他抱到房间,到床上睡。
俞酌意识不太清醒,移动过程中下意识地勾住贺临的脖颈,脸在他颈窝蹭了蹭,“贺临。”
贺临大概是没想到俞酌睡着了会叫他的名字,身形有一刹那的僵硬。
谁知俞酌只是将脸埋在贺临的颈窝,就像一匹狼在圈占的领地中休憩,他迷迷糊糊间露出牙尖,抵着贺临的锁骨,毫不客气地下了力道。
冷不丁地被人咬了一口,贺临闷哼一声。
这还不算结束,俞酌咬完,声音有些沙哑,不耐地说,“……别乱改我歌,听明白没?”
贺临懒得跟他计较,把他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俞酌躺下去的时候好像还含糊地说了句什么,听起来像是在说“骨头还挺硬”,。
这人真是下了狠劲咬的,牙印久久没有消散。
贺临绕到客厅,桌上散落着几张纸,他拿起来看——果不其然,俞酌把他昨天说要改的地方全盘否定了,但也没换回原来的想法,反而换了一个新的调子。
俞酌可能早就料到贺临会忍不住改,所以他专门在后面打了个括号,里面写:划红线的地方不要改。
然后贺临再看,基本上整张纸都划了红线,倒是那行字成了最耀眼的黑。
意思是,不、许、改。
贺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锁骨,上面有一个浅浅的牙印,指尖拂过时还有点痒。他拿起黑笔,将这行“划红线的地方不要改”中的“不”字涂掉。
划红线的地方不要改,这行字又没划红线。
第31章
俞酌一觉醒来,缓缓将眼睛撑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是他房间的天花板。他拉起被子蒙过脑袋,混沌间脑海浮现出昨晚的记忆,与梦混同在一起,不知是真是假。过了一会儿,他掀开被子跃起,摸着脖颈朝洗漱室走去。
刚刚起床,俞酌的意识还没回过神来,他叼着牙刷满嘴泡沫地神游。
洗漱完,他一拉开门,就看见贺临坐在沙发上,跟那一排形状各异的玩偶格格不入。
贺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手上拿着《沉默时刻》的剧本,眉头微皱,过好一会儿才翻一页,可能是在钻研某个剧情点。贺临来的时候没带多少东西,身上穿的还是俞酌的睡衣。
很普通的黑色睡衣,硬生生给贺临穿出一种禁欲感,深沉的黑色与他身上的冷淡气息结合,俞酌与他隔着几米的距离,却仿佛闻到了他身上浅淡的雪松冷香。
大清早见到这一幕还挺赏心悦目的,俞酌感叹地想。
贺临大概是注意到他的视线,放下剧本,抬起头来。
俞酌懒懒散散地靠在门边跟他打招呼,“昨天几点回来的?”
“三点。”
他也就是随口一问,对答案不是很感兴趣,他随意点了点头,见贺临还坐在那里,又问:“你怎么还没走,今天没事干?”
“推了。”
王超巍还是担心他太累,一边嚎着“像我这种体贴艺人的经纪人真的不多了”一边帮他把今天的事情推了改期,如此伟大的行为把王超巍自己感动得要死要活,非得借机让贺临像俞酌一样叫他一声“巍哥”——当然也没成功就是了。
“今天休息。”
……居然休息啊。
前两天贺临回来得晚,白天俞酌一个人呆在家里,就跟平时的氛围差不多,自己一个人写写歌,也没人来打扰。而今天贺临把事情都推了,就好像突然多出一个人一样,多多少少有点不适应。
俞酌揉了揉自己凌乱的发顶,趿拉着拖鞋绕过贺临,坐到柔软的沙发上。他打了个哈欠,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坐直起来:“昨天你把我弄回房间的?”
昨天他也不是全无感觉,好像感受到有人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动作很轻,他在关灯前尝试着撑开眼帘,只看到一个背影,又匆忙堕入梦乡。
贺临看着他,眼神像在说“不然还能是谁”,仿佛俞酌在明知故问。
“以后别在客厅睡。”贺临的口吻中带着命令的意味。
这话说得倒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俞酌对他反客为主的行为来了兴趣,提醒他:“这是我家。”
“有碍观瞻。”
俞酌的睡相说不上差,就是特别的……贺临不知道怎样形容那种感觉,他一回来就看见俞酌躺在沙发上,头顶有几撮不听话的黑发翘起来,一条长腿搭在沙发边缘,几个玩偶落在他的背上,遮挡了部分因衣服撩起而显露的腰窝,姿势不端庄,但神情乖到极致。
是等他等得睡着的。
就好像在等他回家一样。
俞酌这辈子也没见过自己睡着了是什么样子,他自己觉得应该不会很丑,顶多就是有点随性,但是搞不好别人看不习惯,尤其是像贺临这样的——从闭眼到睁眼,一整个晚上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的人。
他没继续这个话题,看了看时间,问,“吃早餐吗。”
俞酌没这个习惯,但贺临好像有。他依稀记得上回跟贺临一起在练习室待通宵后的早上,贺临还专门去买了早餐。
不等贺临回答,他直接绕到厨房去,翻了好久总算翻出一袋面包,正好是保质期的最后一天,勉强能吃。
“早上起来不会自己找东西吃吗。”俞酌将手上那袋面包扔到贺临面前,“啧,明天自己找。”
贺临翻过面包的包装袋,在侧面找到它的生产日期,包装袋印着的生产日期彰显着一个事实:这袋面包显然不够撑到明天。
俞酌脸上全然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吃你的。明天再说。”
贺临拿出一片面包咬了一口。
俞酌又重新瘫回沙发上,无所事事地盯着贺临侧脸看。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猝不及防地问:“昨天我是不是咬了你一口?”
贺临眯了眯眼睛,语调听不出是什么意思,“你醒着的?”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锁骨,尽管昨天俞酌咬下去的力道不小,但一天过去,印记已经消散了很多,几乎看不见痕迹。
俞酌留意到他的动作,当即拿出两个透明玻璃杯,姿态优雅地慢慢倒了两杯温水,随后将其中一杯递给他。
“我要是醒着怎么会咬你?”他含着笑反问。
贺临淡淡地瞥他一眼,“你要是醒着,你也咬不到我。”
“不好意思了,”俞酌揉了揉眉心,“不过下回不用管我,我睡着的时候比较不好惹。而且要不是我梦到你改我——”
话说到一半,目光落到客厅桌上那几张纸上,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虽然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但可以从整体上感知出它跟原来不太一样——比如多出来的黑色笔迹。
这不是梦。
这他妈是真的。
而罪魁祸首还要往枪口上撞:“我是改了。”
俞酌捻起桌上的纸放到眼前看,一看不得了,大清早的他要给贺临这位人才气笑了。
右下角那一行“划红线的地方不要改”尤其显眼,被涂掉的“不”字隐藏在两条交错的黑线下,孤独又可怜。
空气沉寂了足足十秒,安静得落针可闻。
贺临从容不迫地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他正要重新拿起剧本,忽然俞酌往他这边挪了一大步,坐到他旁边,一只手用力搭在他肩膀上,“来,哥教育下你。”
对付难哄的人一般就不能用哄的,直接教育比较快。
“你说说看,你今年三岁还是五岁?”俞酌弹了弹手上的纸,似笑非笑地说,“人才啊,小时候没少写检讨吧?”
贺临泰然自若地告诉他:“没写过。”
“——别顶嘴,”俞酌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作势要去捂他的嘴,“按年龄算你得叫我声哥,所以我说话你不能插嘴,别没大没小。”
说不顶嘴就不顶嘴那就不是贺临了,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嘲讽,“你倒挺会攀亲戚的。”
俞酌从他手上的面包袋里抽出一片面包塞进贺临嘴里,“行了,你闭嘴。”
俞酌本来想就贺临的行为跟他好好说道说道,但这么一打岔他又给忘了。
他将注意力放在贺临的修改上。
gu903();虽然不满意贺临强行修改的行为,但俞酌还是认真看了贺临的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