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眼底有泪水打转,即使拼命强忍着也终于还是决堤而出。
赵栩在方才坐出租车的时候就留意到了,男孩一直在闭上眼睛发抖,直到他替他打开窗户他的紧张状态才有所缓解。
非同一般的忍耐力背后,极有可能是一个不温暖的家庭。
“不过你还小,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克服,今天我们就走着去吧。”赵栩起身,牵起男孩冰凉的手,语声带着笑意,用尽了他所有的温柔,“好了,到了警局在警察蜀黍面前再慢慢哭吧。”
男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灯暗沉沉的。
屋外的雨哗啦哗啦地砸在房顶上。
帮派老大把所有人都聚了起来,他拿出了一张照片,昏暗的光线下更加看不清他墨镜下的表情。
“我往群里发了一张照片,大家有没有见过照片上的这个男人?”
二赖坐在破凳子上,一个劲儿地犯困,加上今天白天被赵栩来了一个狠辣的过肩摔,背上的疼痛让他有些不耐烦,他根本就没听清老大究竟在说什么。
身旁的人听了后纷纷低头看手机,人群顿时嘈杂。
老大点了一根烟,悠悠道:“这是道上的悬赏,抓活的,五百万,你们赶紧动用所有人力去找到他,如果谁见过他的话立刻告诉我。”
二赖依然不在状态,手机都懒得打开。
他旁边的人戳了他一下,眼底是猥琐的笑容:“哟,这模样居然tmd比娘们儿都还正点,这样的人只要看一眼就不会忘记,我肯定是没见过了。”
被一连戳了好几下,二赖不耐烦地把视线投过去,瞬间瞳孔放大。
这不就是白天那个抢了自己货还摔了自己的男人吗?
虽然印象中的男人皮肤远没有照片上那么白皙精致,但是从眉眼一看分明就是一个人。最重要的是照片上的眼神和赵栩如出一辙,平凡与漠然下藏着同样的鄙夷和冰冷。
他的背上抽丝般得一疼,他要弄死这个人,于是他举起了手:“老……老大,我……我见过!”
话音刚落,老大看向另一个方向挥了一下手,好几个戴着墨镜的黑衣人架起他迅速把他带往了另一个地方。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带到了一个背对着自己的男人面前。
男人在和电话另一头谈话,声音中满是敬畏与谦卑:“李先生,真是巧,您要的人我们有线索了。”
因为要顾及男孩的速度,还要留意摄像头,所以赵栩所走的路线都比较阴森偏僻,到达派出所的时间被大大延后。
他们离目的地还有大概半个小时的距离时,天空中忽然风云色变,下起瓢泼大雨。
赵栩拉着男孩走到一个报刊栏下,那里可以勉强避雨。
他带上口罩:“我去买一把伞,你在这里等着。”
男孩点点头。
小商店离他大约有两百米的距离,男孩在乖巧等赵栩回来的时候看起了报刊栏上张贴的各种信息。
租房的、求职的、招聘的……各类信息琳琅满目。
男孩沿着长长的报刊栏边走变扫视,忽然一张“悬赏通告”闯进视线。
呼吸顿时一紧,心跳骤然加快。
上面的一大堆字因为他过于紧张的原因而已经不太认识了,只有“嫌犯在逃”几个字疯狂敲击他的神经。
怪不得他要带上口罩,怪不得他不敢直接打110,怪不得他要躲避监控摄像头……
雨打在伞上的声响传来,男孩迅速转头,再次看见赵栩时面上全是惊恐。
冲进雨幕拔腿就跑。
赵栩立即敏锐地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张悬赏,很明显是伪造的。
一旦有人报案,虽然罪名不实,但他的信息却会因此暴露。
而且,季肖白是个计算机专业成绩门门都接近满分的人。
赵栩没有迟疑,飞速去追那个男孩。
他才经历了那样的事,如果现在又以为自己也是骗他的坏人的话,那今后他的性格极有可能变得扭曲,很难再相信任何人。
人的潜力是无限的,男孩似乎用尽所有力气狂奔,加之在雨幕里视线受阻,赵栩竟然没能迅速追上他。
顾不了监控了,雨水可以模糊监控画面。
赵栩立刻就要追上他和他解释清楚时,一辆面包车横在面前,男孩在下一秒就被车上的人带走了。
赵栩没有放弃,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往车胎最脆弱的地方掷去。车胎爆了,车身在雨中打滑,他紧接着一个箭步冲上去跃上了车顶。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车里的人,里面的人似乎就已经认怂了,径直打开车门把男孩儿扔了下去。
赵栩立刻跳车去捡回男孩儿。
他回过头时,开车的人凭借精湛的技术已经驾着车走远了。
男孩晕了过去。
刚才的伞在追他时扔掉了,赵栩只好抱起他到一个屋檐下暂时避雨。
好在背包虽破烂,但内部是防水的。他取了件干衣服出来给男孩换上。
然后做了一些护理措施后,他掐了掐男孩人中,后者悠悠转醒。
男孩看到赵栩关切复杂的眼神,有点茫然。
可回想起方才赵栩在瞬间追击而至的可怕瞬间,眼里骇然更深了一层。
“我现在立刻带你去警局,我究竟是不是逃犯待会儿你自己来判断。”
这个时间段很难打到车,在细江这样的小地方也没有滴滴服务。赵栩不顾男孩劝阻,搭了一件外套在他背上后,背起他就往之前看的手机地图里警局的方向冲。
可是没跑几步,脖颈上一痛。
赵栩意识到什么,缓缓放下男孩。
男孩胸口剧烈起伏,颤抖的手上拿着一根微型针剂。
看来,季肖白还是查过来了。
麻药的药性比想象中迅猛,他明显感觉到身体变得迟钝起来了。
赵栩皱起眉,用叹息的语气道:“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你也是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你用刻意忽略真相的一意孤行来欺骗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发泄不公的理由。你也学会了欺骗,而欺骗,是堕落的源头。”
男孩眼神慌乱想解释什么,赵栩没有给他机会,明明是不急不缓的语气却让他感到沉重的压迫:“你想想,如果我是坏人为什么要救你?为什么要亲自送你回去?我可以在人迹罕至的地方直接把你卖了,完全没必要把你带到你熟悉的城市来。如果我是逃犯,我就应该对派出所这样的地方讳莫如深,对我而言你会成为负担才对。”
“对啊,我也是个坏小孩!我从来都考不到第一名!做饭做得不好吃!爸爸妈妈都说我是累赘!还要爷爷照顾我!而我居然还和爷爷吵架,还跑去打游戏……我就是个坏小孩!”男孩在雨声中嘶吼自己的不甘,泪水在稚嫩的脸颊上倾斜成河。
“不是的,你是个非常懂事的好孩子,你所有的不幸都将在多年后为你锻造一颗坚韧的心,当然,前提是你没有被它们打倒。”赵栩弯身,摸了一下男孩的脸,“而且,对于已经被拐走的孩子而言,你是幸运的,因为你完全还有机会回到爷爷的身边,爸爸妈妈的话,等你长大后一切也都会变好。你认为自己是不是一个好孩子完全取决于你。而我,觉得你是。”
而我觉得你是!
最后几个字就如千斤巨石般,重重砸下,也砸碎了束缚在心灵上的枷锁。
男孩愣住了,扔掉了针剂,哇哇大哭起来。
“先别动。”赵栩道。
然后他蹲下,在男孩的裤腿上发现了一个纽扣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男孩瞪大了眼睛。
“追踪器。”
听到这句话,男孩的心顿时凉了大半。
他被带上车以后,又见到了拐卖他的红衣男
“幸好你没有把药剂全部用完,我现在还有力气把你安全送回去。”赵栩及其照顾男孩的情绪,迅速扔掉追踪器,抓起男孩就跑,“前面就是警局了,抓紧我,跑!”
很快,好几辆车在雨中行驶的水花声传来。
他们尽最大努力险险绕过。
赵栩始终没有放开男孩的手。
男孩一边被拽着跑,一边竭力克制地哭着问:“大哥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赵栩声音很轻,他的腿有些使不上力了,奔跑的动作完全是处于下意识:“因为……我在后悔。”
“啊?”
“我就像曾经的你,松开了手,背叛了明明值得相信的人。”赵栩握紧男孩的手,语气是深长的遗憾,“所以,我在赎罪,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花费一生都走不出噩梦。”
拐过一条街,派出所昏黄的灯光在雨幕里招摇。
车灯射了过来,二赖摇下了车窗,笑容鄙陋而阴狠:“哟,又见面了!老子说过的,敢断老子的生意一定要你好看!”
赵栩视线开始模糊,但能明显地看到车灯多了起来。
为什么在警局附近都敢这样放肆?难道警局里的人也被收买了?
他立刻松开男孩,对他飞快道:“往前跑!别回头!去躲起来!他们的目标是我!”
随即,他立刻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数十辆车把这一带围得水泄不通。
赵栩一边躲避,一边拨通了楼心的电话:“楼心!帮我举报!地点四合省细江市,多个乡镇有大型儿童拐卖团伙!目前坐标细江市长风街23号立华区派出所附近,这里还有一个叫魏xx的7岁男孩,就读于……”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一群人快速拥了上来。
不,是他的动作变慢了。
“喂?喂,姓赵的?!你在哪里,你那是什么情况,你没事吧!?”楼心的声音很焦急。
消息传达到了。
下一刻,赵栩用全力掰断了手机,不能让他们知道楼心的存在。
无数黑衣人蜂拥而至,他勉强地招架着。他夺了其中一人的武器,虽然体力大不如从前,但也能在一分钟之内击退十几个人而不被近身。
不过,因为药物的原因,他的力道和精准度大大削弱,短时间他根本无法脱身。
赵栩有些嘲讽。
这么多人?季肖白为了抓他,手笔还真大。
有人拿出了铁棍,赵栩小心地闪避着。可是围攻他的人过多,他分身乏术。
忽然间,视线外的小腿被一根棍子猛地撞了一下。他一看,居然是个蹲在地上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丝毫天真。
妈的……
万恶的人贩子!!!!!!
然而,肩部失去防守,腹部被狠狠一撞,痛感迅速蔓延。视线越来越模糊,他手里的刀也渐渐地握不住了。
就在这时,一根粗壮的铁棍砸了下来。
赵栩登时感觉浑身的关节被打散一般,胸腔五脏都在重组,痛觉刺激他的神经但却没有让他的动作变得灵敏。
一根棍子朝他的后膝狠狠砸过去,他双膝一软,重重地跌倒在雨水中,污泥溅在他清秀的面孔上。
吃了这么多瘪的黑衣人眼见他失去反抗能力,终于得以放肆起来,挥起棍棒无休无止地敲击在他的身上。
血腥味混在雨里,让每一个人都变得疯狂。
“停——!”见赵栩倒地,二赖才敢靠上前来。
他弯下身,极其不雅观地蹲在赵栩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一脸得意:“哟,你不是很能吗?打我呀?”
赵栩视线模糊,但听得清那是拐卖男孩的红衣男的声音。
他懒得理他,闭上了眼睛。
二赖往雨水里淬了一口,然后缓缓站起身,一脚踩在了赵栩的背上。
霎时间,还没有退散的痛感裹挟着新伤袭来,一口猩甜呛在喉头。
二赖咬牙狰狞笑着,正要继续踩上他的脸,被人打断了。
“你们都下去。”那是一个冷然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让人一听就感觉到了过分的理智与危险。
黑衣人低首纷纷推开,二赖也不甘地回到了原先的那辆车里。
二赖离开时李看了他一眼,看向他的眼神是极度怜悯的。
李打着伞,站在离赵栩大约一米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拨通了电话,恭敬道:“少爷,人抓到了,已经重伤。”
电话里季肖白的声音沉默了一瞬,“我看到了。退后,离他远一点。”
李惊讶地回过头,才发现季肖白就站在不远处的雨幕中,在微弱灯光下的阴影里,静静看着这边。
李当即识趣地迅速后退。
他看着季肖白缓缓走近,往赵栩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如同审判。
赵栩浑身剧痛,意识几乎被痛感抽离。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费力睁开眼,视线被雨幕模糊。
有人走进了他,可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就重重地咳出了几口血,昏迷了过去。
季肖白站在他身边,长长凝视着躺在雨中的赵栩。
他把伞撑在他的头顶,如同第一次见面他为自己撑伞那样,为他挡住寒凉的冷雨。
他的语调听不出情绪:“阿栩,不论你在哪里,都会被我找到的。”
随后,他往车上走去。
对李命令道:“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