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而言之,燕王真的完全不清楚徐阁老的行事作风吗?
恐怕未必。
燕王之所以接受徐阁老的扶持,主要是因为朝中只有徐阁老有能力与端王党抗衡,其次是因为徐阁老确实尽心竭力在为他铺路。
徐阁老离不开燕王,燕王事实上也离不开徐阁老,一旦散伙,两人都不是端王党的对手。
相比而言,韩皎目前根本没有足够的地位培植己方势力,他只是个跟燕王意气相投的谋士,燕王没办法为了他自断手足。
“殿下不必自责。”思及此,韩皎只能和稀泥:“抚民一案暴露的问题,也不只是那两个都察院官员,鱼肉百姓、草菅人命的风气,是数百年来的官场积弊。如今皇上亲自处置了涉案官员,且明发邸报,举国皆知,往后,从朝中到地方,风气定会焕然一新。”
“希望如此。”燕王神色忧虑地看了韩皎一眼。
韩皎微一蹙眉,低声开口:“臣依计疏远殿下一月有余,唯恐当真与殿下离心,只望殿下任何疑虑都能坦言相告。”
燕王道:“我当然没有对先生起疑,只是……担心先生对我失望。”
韩皎询问:“殿下为何有此顾虑?”
燕王叹了口气:“听说那日事发后,先生去文华殿,请求徐阁老追究抚民御史的罪责,徐阁老急于平定祸乱,驳回了你的请求,让你很失望。”
韩皎一惊。
那天出事的时候,韩皎去找徐阁老,是为了阻止官兵烧山,之所以发生口角,是因为徐阁老言语偏袒御史,而非韩皎急于追责。
一定是徐阁老在燕王面前恶人先告状,把韩皎说成不分轻重缓急的愣头青。
韩皎保持平静,朗声辩解:“事发之时,九皇子殿下刚巧在场,臣究竟为何事与阁老争辩,九皇子可以为臣作证。”
燕王追问韩皎缘由。
韩皎便平心静气地把真实经过告诉了燕王。
燕王得知真相,顿时拍案而起,却欲言又止。
韩皎松了口气。燕王显然相信他所说的经过,只是不便当着他的面抱怨徐阁老的偏袒。
“说开了就好。”三皇子坦言道:“徐阁老就是警惕心太重了,我相信韩先生只是心系流民,并无私心。”
韩皎警觉地看向三皇子:“殿下所说的私心,指的是什么?”
三皇子发现自己不小心说漏嘴,无措地抬头看向负手踱步的六弟。
燕王闻言停下脚步,向韩皎坦白道:“徐阁老说,你私下向李阁老求援,去户部紧急调用了一批粮食。”
韩皎双目暴睁,猛然站起身。
燕王赶忙安抚道:“先生别着急,调粮也是为了流民,你当时跟徐阁老起了争执,转而求助李阁老也情有可原,本王绝不会因此怀疑先生。”
“臣没有私下向李阁老求援。”韩皎斩钉截铁道:“第二波粮食确实由李阁老紧急调拨,臣是在早朝觐见陛下那日才得知这件事。叛乱事发之时,臣生怕官兵随时放火烧山,所以请求九皇子去您府上传达消息,若是那时候就想起调粮之事,必然会向您求援,怎么可能转而求助李阁老?”
燕王细细想了想,叹道:“确是如此,果然是徐阁老太多虑了。”
韩皎颔首不语。
这哪能叫多虑?根本是恶意栽赃,看来徐阁老是铁了心想要踹开他。
韩皎想起另一件事,严肃道:“前阵子,臣查出一些账目,兹事体大,回京后,想寻时机亲手交给殿下。”
燕王低声问:“什么账目?”
“殿下一看便知。”
“跟哪些人相关?”
韩皎想了想,低声回答:“大皇子。”
已经有徐阁老在燕王身边嚼舌根,不能再让大皇子“吹枕边风”了,韩皎得提前让燕王保持警惕。
燕王神色一惊,按捺情绪,抿了一口茶,低声跟韩皎约定了回京私会的地点。
后晌,村民们要去山林里伐木。
听说山上可能会遇见野兽,三皇子起了兴致,去车里取了弓箭,带八皇子和九皇子一起上山凑热闹。
八皇子兴冲冲地邀请韩皎一起上山玩,韩皎不想爬山,说要留下来算账分物资,八皇子怎么请都请不动。
“是怕遇到老虎吧?”谢夺扬了扬手里弓箭:“有本王和这把弓在,棉花先生可以亲眼瞧见老虎,还不用被吃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韩皎悄咪咪瞪臭弟弟一眼,说不去就不去。
谁说没有谢夺在,他就没法活着看老虎?当他从前没逛过动物园吗!
“小白先生放心!”八皇子锲而不舍地邀约:“我们兄弟三个可以一起保护你!”
“臣不是怕遭遇野兽。”韩皎不肯认怂,只好坦白道:“这座山从前进的人少,山路很难走……”
燕王见韩皎为难,立即挺身而出,挥手让老八老九滚蛋:“你们自己玩去,韩先生还得留下来,替本王办差。”
“办什么差?”谢夺顿时警惕地怒瞪六哥:“你们两手空空地待在这破茶棚里,能办什么差?”
难得看见玩世不恭地九弟一脸紧张,燕王吓了一跳:“你吼什么吼?”
谢夺一瞪眼,转身就把坐在桌边的小神童提溜起来,凶恶地强词夺理:“先生是我的侍讲,我有问题路上要请教先生,请先生跟我一同上山。”
韩皎:“……您就不能在这里问完吗?”
“不能。”谢夺立即拎着小神童远离六哥。
韩皎绝望地一声吼:“好吧好吧!臣跟您一起上山就是了!请殿下稍候,臣去把毛驴牵来。”
一刻之后,不情不愿的小白先生,牵着自家不情不愿的小毛驴,跟随皇子们一起来到山脚下。
韩皎礼貌的询问皇子们想不想骑他的毛驴,三皇子和八皇子都拒绝了。
只有没骑过毛驴的九皇子有些好奇,跟着韩皎一前一后,爬上了坐骑。
毛驴从来没载过两个人,九皇子花式跳上坐骑的动作格外炫酷,落在韩皎身后的刹那,毛驴被压得一阵惨叫!
韩皎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小毛驴,一甩缰绳,含恨启程上山。
毛驴哆嗦着四条小细腿,勉强走了几步路,忽然停下不动了……
韩皎尴尬地用力甩了甩缰绳,毛驴依旧一动不动。
身后的臭弟弟疑惑地询问:“我们已经到山顶了么?先生的驴好快。”
作者有话要说:燕王:可恶,好不容易有一次二人时光!
谢夺:你在想屁吃。
第66章
“臣的毛驴都没驮过两个人。”韩皎暗暗嫌弃身后的臭弟弟:“平时就我一个人骑着,它跑得可勤快了。”
“只能驮一个人?”谢夺问。
“对啊!”韩皎理直气壮。
谢夺故作为难,问小神童:“那是该让先生下驴自己走呢,还是让救了三万流民的大恩人九皇子殿下千岁下驴自己走上山呢?”
韩皎“……”
九皇子的前缀有必要那么多吗!
韩皎赖在驴上纹丝不动:“九皇子千岁是个练家子,走两步山路不在话下,臣这几日都在帮百姓劈柴烧砖,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谢夺笑起来,故意不让小神童得逞,抬起一只脚哼哼道:“本王营救流民那日,被恶贯满盈的棉花踩中脚趾,伤还没有好。”
韩皎低头看向臭弟弟的脚:“只是碰了一下脚尖而已,伤得很厉害吗?”
谢夺叹息一声:“没关系,反正还剩四根脚趾能用。”
“哪有这么严重!”韩皎不服,他只是用脚尖轻轻蹭了几下!
“你怎么知道不严重?是你踩的吗?”谢夺危险地探头逼视小神童侧脸。
“臣什么都不知道。”韩皎打死不认罪,但还是心虚地选择让步:“那殿下还是坐着吧,臣哄一哄小毛驴。”
话音一落,谢夺就见小神童俯身贴在驴背上,拎着驴耳朵小声嘀咕起来——
“你要乖哦法拉利,只要坚持走几步,晚上给你做花生饼吃怎么样?”
毛驴昂首叫唤了一声,立即哆嗦着小细腿慢慢走起来。
“真乖!”韩皎满意地拍了拍自家小毛驴的脑袋,突然感觉背后的人贴近了,双臂环住他的腰!
“殿下?”感觉整个后背都酥酥麻麻地,韩皎僵硬地提醒:“我的驴走起来很慢,很稳,您用不着抱着我!”
谢夺不为所动,依旧紧紧抱着小棉花,淡定地解释:“你这毛驴的速度,上山至少要半个时辰,本王先睡会儿。”
韩皎怒不可遏:“臣又不是被子和枕头!您不能抱着臣睡觉!”
“有什么不同么?”谢夺捏了捏小棉花的腰:“抱起来明明差不多。”
“这不一样!”韩皎感觉热血直往脑袋涌,一手抓住臭弟弟罪恶的爪子,急道:“殿下不可以乱抱!”
“为什么不能?”
“有伤风化!”
“抱你伤什么风化?”谢夺笑起来:“先生是姑娘家么?爷还碰不得了?”
“男人之间也不能随便碰的!”韩皎从前也会和其他哥们儿勾肩搭背,却不知道为什么,被臭弟弟从后背紧紧搂住的时候,感觉特别……说不明白!
整个上半身已经瘫痪了!脸烫得快要自燃!
“先生闻起来,像烤糊了的棉花。”臭弟弟鼻尖抵在韩皎侧颈嗅了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韩皎挣扎着转过身,一掌抵住谢夺胸口,用力一捏他胸肌,咬牙切齿地报复:“我也捏你!我也捏你!”
谢夺低头看着按在自己胸口的爪子,而后缓缓抬眼看向小神童。
韩皎的怒火瞬间灰飞烟灭,贴在大boss胸肌上的爪爪却还僵硬着。
山岭陷入了危险的沉默,只有小毛驴打晃的小蹄子,还在草丛中窸窸窣窣摩擦着。
韩皎“咕咚”吞咽一口,对大boss挤出一个笑,乖乖收回贴在臭弟弟胸肌上的爪爪,诚挚地称赞:“殿下不愧是个练家子,身子骨可真精壮……”
谢夺情绪不明的脸上缓缓扬起一个笑,眯起瑞凤眼盯着小神童:“你脸怎么又红了?”
韩皎猛地转回身,不让谢夺看自己脸色!
得想个理由,解释自己爱脸红的毛病!
肝火大?高血压?
他发现谢夺搂着他腰的手臂缓缓松开了,无处着落地垂在身侧。
谢夺居然就这么放过他了?
怪不好意思的。
韩皎觉得自己很不对劲,两人一起骑驴,后面的人没有缰绳拉也没有马蹬踩,当然会攀住前面人的腰。
他不让谢夺抱,谢夺现在就只能靠保持平衡悬坐在他身后了。
他有错!他反省!
自从察觉臭弟弟看起来暴躁实际上还挺有风度之后,韩皎就越发不把臭弟弟当终极大boss对待了!
问心有愧,韩皎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提醒九皇子,可以把双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就忽然感觉自己头顶的发冠被人握住了……
身后某大boss笑出一颗邪恶的小虎牙,扯了扯韩先生的发髻,口中发出“驾!驾!”的指挥声。
韩皎:“……”
再也不会对臭弟弟心存愧疚了!谢夺居然拿他头顶的发冠当扶手!
两人以奇怪的“连接方式”坐在小毛驴上,走了许久,韩皎感觉自己的发髻一直在被谢夺往右拧,害得他脑袋也跟着不断向右转。
忍无可忍:“殿下玩够了没有!”
身后大boss显然玩得很开心,嗓音里都带着隐忍的笑意:“我们不是该去南山腰上伐木么?”
韩皎怒道:“怎么了!”
“你的驴在偷懒,它一直绕着山脚走,就是不往山上爬。”谢夺捏着小神童的发髻往右拧:“应该往这个方向去。”
被当成方向盘的韩先生:“……您就不能说话吗!拧我脑袋有什么用!”
不久后,被当成方向盘玩了一路的韩皎面如死灰,带着臭弟弟来到了伐木现场。
“你们可算来了!”八皇子都震惊了:“亏你们还是骑毛驴上山的,再不来天都快黑了!”
三皇子也感慨道:“我还以为是毛驴骑你们上山来的。”
韩皎苦笑着解释道:“我家的毛驴没驮过两个人,今儿是第一次,所以慢了点。”
谢夺撑着驴背一跃而下,扬起下巴道:“多亏有我在,你们才能再见韩先生,否则他跟他家的懒驴会绕着山,转到明年开春。”
“臣只是想带着殿下多看看山上的风景!”韩皎立即给自家的小毛驴辩解。
“是山下的风景吧?”
“好啦!”三皇子立即打断二人斗嘴,严厉地批评道:“老九!韩先生现在是你的侍讲,以后不准戏弄先生!”
韩皎立即挺直腰杆,用眼神配合三皇子的警告。
“是九皇子?”
周围正在伐木的汉子顿时停下了活计,快步朝这头围过来。
“这位就是九皇子?”
“没错,三皇子殿下喊他老九。”
“真是了?看着忒小了点。”
“九皇子还没满十七,差不多。”
“哎哟哟,还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那还用说,天子的儿子都机灵着呢!”
一阵议论过后,汉子们上前几步,齐齐朝九皇子拜了下去:“草民叩谢九皇子千岁救命之恩!”
九皇子神色有点懵,转头看向三哥。
三皇子立即出面,代弟弟请百姓们起来。
韩皎敏锐地察觉:臭弟弟一般会在比自己年纪小的人面前逞威风,遇到年长的大人,九皇子会下意识回避交流。
多半是因为宫里宫外年长的皇亲贵戚都会劝九殿下少踢球,久而久之,九皇子就不太乐意跟年长的人打交道,也不想在他们面前逞威风。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