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就露出了笑容。

是的，他成功了——这柄达摩克里斯之剑所携带的诅咒似乎没有想到过这种“自/杀”式的应对方式，尽管依然在锲而不舍的朝着他头顶落下，但却被一点一点的拉开了距离。

下一刻，杰克笑不出来了。

他只觉得有什么密集而又充满韧性的东西猛托住了自己的后背，无数细小的触须在接触的瞬间便缠上了他的四肢，那神奇的“力量”在这一刻离他而去。

他就像是个病危的老人般，眼睁睁的看着“死亡”一步步向着自己靠近却无可奈何。

剑刃就这么一寸一寸的没入了他的额头，但接下来，他却没有感觉到痛苦，没有感受到冰冷，更没有什么意识离自己而去。

那虚幻的剑刃透体而过，却没有完成任何的伤害。

杰克愣住了。

【安德鲁那混蛋叫这剑为达摩克里斯之剑！？】

垂于王座之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欲戴皇冠必受其重！

这柄利剑是危险，但面对它却也同样是责任与义务！

而在无数种选择中，逃避，是最糟糕的应对方式之一。

【我应该在第一时间主动迎上去的……】

他在这一刻终于反应过来安德鲁起这个名字的理由。

不知何时，四周的黑暗中，各色诡异的眼睛一只只的亮起，无数不可名状之声在黑暗中开始回响。

就仿佛是一片璀璨的星河，将动弹不得的杰克包围了起来……

“安德鲁！！！”

————————————————————————————

“很可惜，你没能战胜恐惧，去理解什么是责任与义务——更没能创造出奇迹啊，我的老朋友。”

安德鲁站在清澈的小溪边，望着远处摇了摇头。

接着，他一边将一个漂亮的玻璃瓶沉入水中，一边看着自己创造的“亚当”与“夏娃”手牵着手跑进了森林之中。

“虽然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二点三，但很高兴你没有从我身后发起偷袭。”

当目送两人消失在森林中之后，安德鲁转过身朗声说道：

“欢迎你，唐小姐。”

“我该说‘我很荣幸’吗？”

唐雪凝从一颗大树后慢慢走出。

“因为连你这个‘神’都听说过我的名字。”

“我现在还没有资格被称为神。”

桌椅凭空出现在了两人之间，安德鲁率先入座，接着对唐雪凝作出了入座的邀请。

就像在他面前的少女是久违的故友，而非敌人一般。

“我请来的人，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请来的？”

唐雪凝在微微一愣之后就明白了过来。

难怪那个妖僧将自己送到这里来了之后立刻就不见了踪影。

“空想那个王八蛋！”

“呵呵。”

安德鲁笑了笑。

“那么现在，唐小姐，我需要你的帮助。”

“帮组？”

唐雪凝也毫不客气的拉开椅子径直坐下：

“‘神’也需要我的帮助？

神难道不该是全知全能的吗？”

“虽然我可以在你面前伪装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我可以阅读你的记忆，可以听到你的每一个念头，可以计算出你挑战我选用的上亿中可能与使用的七千九百多种策略，但那种虚假的全知全能没有意义。”

安德鲁点了点头。

“‘上帝是会掷骰子’（注1）的，在概率云坍塌为现实之前，未来依然只是无数量子态的叠加，我虽然可以精准的说出各种未来出现的概率，也知道要如何干涉让未来向我所期待的方向发展，但那不确定性依然一直存在。”

“神难道不该是全知全能的吗？”

“神从来不是全知全能——因为神的能力来源于人。”

安德鲁不等唐雪凝发问，便接着解释道：

“我们看看世界各地的神话演变就不难发现，神的力量是随着人类的发展而不断变化的一个过程。

当古人还茹毛饮血时，操纵风火雷电的就是神；

当人类开始了解物质与能量的关系后，能创造物质与能量才能称得上是神；

当量子理论开始成为科学界主流后，神更是必须同时‘在’又同时‘不在’任何地方。

‘神’这个词所寄托的，是人类的想象力与期望的具现，人无法想象出‘全知全能’的具体表现，神又如何能做到‘全知全能’？”

“很不错的诡辩。”

“这并不是诡辩，而是事实，

更何况，如果真的存在‘全知全能’者，那么这个世界的存续都失去了意义，因为全知全能意味着没有任何意外与未知，一切的一切都是‘命运’。”

安德鲁反问道：

“唐小姐你难道不觉得，没有‘意外’存在的世界非常可怕吗？

难道一个没有丝毫惊喜，一切命运都无法改变，一切在宇宙初生那一刻便已经注定的世界，不是个绝望的世界吗？”

“有道理。”

唐雪凝点了点头，同时发现面前这人比想象中要难对付得多。

“对了，我不久前才见过一个同样不是全知全能的‘神’……”

“那个埃及法老吗，他呆给了我不少灵感。”

安德鲁不等她说完便接过了话头：

“但很可惜，他依然被他的时代局限住了眼界——他知道该怎么当一个古代的贤明君王，却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一个‘神’。

他在无尽的歌颂与赞美中，回应了人民的一切祈求：不老不死、无限的物质享受……

而这些人所需要付出的仅仅只是祈祷与信仰，可以说是法老自己将国民一步步变成了只剩下欲望的野兽。”

“那你呢？你又准备怎么当一个‘神’？”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评论有亲看不太洞上一张空想的意思，本来说直接在评论里恢复的，但手机恢复是在太麻烦了。

空想的大意就是：

他虽然行善举却又怀恶心。

因为“修道”九死一生是在生不如死，所以劝人向道无异于让人去死（基于这恶毒的心思，所以他自己算是走的邪道），但一旦有人真的修道有成了，这个结果与邪道路线严重不符，几乎肯定会出现邪道版的“道心崩溃”——力量失控，但出现这个结果也意味着世界得救了，所以他也认同这个结果，认为自己死得其所。

注1：一种闭合的复杂空间结构，相当于一条三维空间上的莫比乌斯带，无始无终。

详见百度说明：https：//baike.baidu.com/item/%E5%85%8B%E8%8E%B1%E5%9B%A0%E7%93%B6/1187845?fr=aladdin

注2：源于爱因斯坦反对量子理论时的经典名句：上帝不会掷骰子。不过这句话现在已经基本上可以被判定为错误了，因为量子理论中的“不确定性”已经通过实验被证实了。

第129章

————十五分钟之前————

青山绿水的湖畔林间小道上，两人正一前一后，用不急不缓的步伐沿着这小道前行。

柔和的阳光透过树冠，在两人身上投下一块块斑驳的光影，尽管两人一僧一女的搭配有些奇怪，但是在这如画的美丽山水之间，又有谁会在意呢？

当然，如果有人能听到两人的对话，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可以靠偷袭消灭安德鲁吗？”

唐雪凝向着走在她前面的空想突然问道。

是的，在这个世界中，力量的强弱既是心与想象力的强弱，只要你意志坚定想象力丰富，那么即便面对千人万人，也不是没有胜利的可能。

不过量变引发质变，哪怕她对自己再有自信，也不认为自己能和亿人乃至数十亿人的意志相对抗。

“比如在极近距离引爆千万吨级的核弹，直接将他整个人完全气化，瞬间消灭他意志的载体。”

“怕是不能，安德鲁施主的仪式现在已经基本完成。”

空想炖了吨，似乎思考了一下这种方式的可能性，片刻之后他才回应道：

“他与众生意志中‘神’的概念已为一体，即便唐施主天人之姿，能击败众生愿力所赋之神。

但众生不死，神灵不灭。”

“也就是说他如果死了不会对全人类造成影响，但只要那些他力量来源的人还在，他就可以不断复活？”

唐雪凝有些无奈的抓了抓头。

她不是没有遇到过无法力敌的强敌，但无法力敌的强敌还能不断复活，这就太无赖了吧？

“那为什么不一早——当他还不是群体意识中那个神的时候就阻止他？”

“空想是妖僧，是佛敌，是坏人道途的波旬，安德鲁施主想要成神，故空想找来了唐施主。”

空想摇了摇头。

“但安德鲁施主的所作所为，也是在万丈深渊之前，尽力在为众生也为自己寻得一线生机。”

“哪怕这条路有可能让全人类万劫不复？”

“在空想看来，安德鲁施主的计划还是有成功的可能。”

空想突然站定，转过身来对着唐雪凝露出了一个让她不寒而栗的“温柔”笑容。

“施主没有见过新罗马特事局的末日预案，故无法想象为了生存，有些人能够何等的疯狂——施主能相信，有人居然真心认为全民化为扭曲的怪物也算是‘保护国民’，并维持进行了无数实验吗？”

“……那么，我要怎么才能击败可以不断复活的安德鲁？”

“此为灵界，以‘心’为本，要赢，施主不必杀人，却须要诛心。”

空想指着自己的心脏，别有深意的说道：

“唐施主需要击溃的，是安德鲁施主的‘执念’——他的‘道心’。”

————现在————

“你又准备怎么当一个‘神’？”

唐雪凝坐在安德鲁对面，好奇的问道。

“最矛盾之处在于，神既然借用了人的信仰，那么也就离不开为人类满足欲望，对知识的探寻，对生存的渴望，对爱情的期待……

但因为人性，神却又不能不应该去满足这些欲望，因为太过轻易得到的，不管再珍贵人类都不会珍惜。”

安德鲁自问自答的接着说道：

“这个问题其实可以反过来问——对我而言，神是什么？

它可以是严厉的父母，可以是循循善诱的老师，可以是开解烦恼的友人，可以是用来保护的城墙，甚至可以是一个欺凌弱者的恶霸。

却唯独不能是保姆，因为一个无微不至的保姆所养出的只会是一个废物。”

“你准备成为全人类的小父亲（注1）？”

“不，我对那没兴趣。”

安德鲁似乎有些好奇的反问道：

“是什么让你将两者产生了联系？”

“因为在我看来，不论是那个法老还是你，你们使用的方法非常类似于我故乡古代志异中的香火神。”

唐雪凝敲了敲两人间的桌子，无数水墨画般的小人从白色的桌布中缓缓站起。

只见他们向着一人不断焚香祈祷，慢慢的，这人身后绽放出五彩神光浮上半空。

“神道讲香火，以万民集体意识中划分出来的‘职权’来维持自身的稳定。

虽然可以算是自己给自己套上了枷锁，但也从中得到了不会失控的力量，算是有得有失，但当作为基础的民众都被腐化时，他们又哪来幸免的理由呢？

那么同样的道理，靠着人们祈祷而成为神的你，将那全世界人类‘愿力’作为力量源泉的你，要如何才能避免陷入同样的结局呢？”

焚香祷告的小人们渐渐褪去了人形成为了怪物，而那浮空之人身后的神光也渐渐变得光怪陆离见之欲呕。

最终，同样不复人形的他从天空中跌落，地面上，一个新生的怪物仰天长啸。

“东方的香火神道？是的，我参考过这条道路。”

安德鲁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但这条道路如你所说，因为涉及到了太多的人，不确定性因素太多，所以我放弃了这条道路。

不止是它，为了达成我的救世梦想，我还参考过我所知的所有其它特异文明，但很遗憾，就如你在这个世界中看到的一样，他们的道路也都失败了。”

“哦？其它特异文明又是怎么做的呢？”

对此饶有兴趣的唐雪凝好奇的问道。

“‘天人合一’、‘与神一体’都是将‘自我’融合进更高层次概念的一种方式。”

安德鲁说话间，无数新的水墨小人从桌布上渗出。

他们盘坐在地，不问世事不假外物，在无数次日升日落后，他们的形体开始变得模糊，然后消散开，或是化为一滴墨滴，融入了更大的墨团之中……

“但对于个体意识来说，这条道路几乎等同自杀，对我要实现的目标来说毫无意义。”

“修佛者则另寻他路，他们通过‘禅辩’，创建出了一个在他们看来最完美的心智模型‘觉者’/‘佛’，接着以其为标准，不断参照其形态而修改自身的心智。”

新出现的墨滴小人们不断的彼此争论着，围坐在书桌旁研究着，接着再一次争论，再一次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