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恭敬行礼,顾瑞留下饭钱后,同顾璐走出酒肆。
“他让我想起了三哥……”顾瑞轻声说道:“一样的刻苦,一样的内敛,不过三哥的天分要比他更好。”
“兄长很看好他?”顾璐仔细回忆前辈子的经历,好似朝廷上并无名轩的重臣。
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罢了。
不是遇见顾瑞,他一辈子都未必能摸到科举的门槛,哪怕他很刻苦努力读书。
寒门难出贵子啊。
顾瑞笑道:“有心向学,且努力的孩子谁人不喜欢?当年我若是有他的决心和毅力,不去同三哥比较,许是现在……我也有举人功名了。”
“哥哥。”
顾璐死死咬着泛白的唇瓣,顾瑞轻笑道:“我并没有怪过你,你也是为我好嘛,不过以后四妹还是不要再为我操心了。”
“你对我的好,未必我就能承受,我也享受不了这份好。”
顾瑞在摊床前,挑选了一对银耳钉,递给顾璐。
“这是我自己赚的银子,以后我有银子,再给你买更好的。”
一对银质的明月珰却让顾璐眼圈潮红,哥哥太不容易了,赚了银子还记得送她礼物。
“哥哥会平安回到京城,对吗?”
顾璐跟在顾瑞身后,眼泪模糊了双眸,哽咽道:“你还把我当做妹妹看待,对吗?还会心疼我,关心我,对吗?”
顾瑞后背绷紧,并未回头,轻声说道:“我是个没用的人,比不上三哥和五弟,能给你的东西许是只有那对明月珰了。”
“以后你对人对事多存点心眼儿,别只想着孝顺母亲,其实我们并不亏欠她什么,你也要学着自私一点。”
顾璐有种感觉好似四哥即将舍弃自己一般,她伸手去拽顾瑞的袖子,却只抓到空气。
等她回过神时,顾瑞已经不见踪影,只有她手心中的明月珰表示一切不是梦。
顾瑞今日是同她告别的。
即便顾瑞请回来给顾四爷治伤的大夫,他也不打算再留在京城,再同汪氏有任何的牵扯了。
顾璐眼泪簇簇滚落,哭得极是伤心,回到方家后,她赶忙跑去找母亲。
“你怎么才回来?我要的宣纸买回来没有?”
汪氏不悦是说道,“方才师兄好不容易提起毛笔,尚好的宣纸却没了,他……他已经够痛苦了,断然不能再在笔墨纸砚上让他束手束脚。”
顾璐见到地上一个个雪白柔软的宣纸团儿,再想到顾瑞在粗糙暗黄的纸张上为孩童抄写课本,心头似被狠狠戳了一刀。
“我不指望您似晴娘一般坚韧,但是您何时才能知道我们没有那么多可以挥霍的银子,赚取银子很难的……以后您和方世伯别再浪费笔墨了。”
“你说我浪费?没有好的笔墨纸砚,如何写得出好诗词?”
汪氏恼道:“我看你一身的铜臭,只知晓银子,不再是以前的璐姐儿。”
第七百三十四章黑化(一)
汪氏这话,顾璐听了不仅一遍。
然而每次听到总会深深刺痛她的心。
她不是苛责不孝顺母亲,千方百计赚回来的银子几乎都给汪氏用了。
顾璐很少给自己添置衣服首饰。
自打确定重生之后,她所有的心思都用在让母亲和兄长获得幸福上头,完全忽略了自己的需求。
然而母亲不理解她,甚至埋怨她,顾瑞宁可去做收入微薄的活计也不愿意留下来。
“您知不知道哥哥这段日子在做什么?您就不担心他吗?”
顾璐含着泪珠问道,“我早同您说过了哥哥打算把自己的眼睛给……给顾四爷!”
“什么?”
汪氏一下子站起身,面孔煞白,“你何时同我说过这事?”
“在您陪方世伯练习书法的时候……”
“他怎么这么蠢?”汪氏恼怒道:“你去把他给我叫回来,我以为他只是羡慕顾家富贵,去讨好顾湛,没想到……他竟然还要把眼睛给顾湛?”
“他真真是脑子坏掉了,顾湛复明对他有何好处?他以为顾家会感激他?”
“顾湛有顾瑾顾珏两个儿子,用得上他出头尽孝?”
汪氏抓住顾璐的肩膀,使劲摇晃道:“璐姐儿,顾湛对我们母女残忍无情,你是知道的,他甚至毁了师兄,我们被方家嫌弃,都是因为他。”
顾璐身体剧烈晃动,脑子有一瞬的眩晕,“娘,我很不舒服……若是担心哥哥的话,我还能劝他几句的……”
“你千万不能让顾湛复明!绝对不可以!顾湛那样的人就该一辈子失明!如此我……我……我才能出这么多年的气。”
汪氏眸子闪过暗芒,“如此师兄还有重新崛起的希望,李氏那个贱人才是扫把星,克夫克子的扫把星!”
顾璐:“……”
原来母亲不是担心哥哥,而是怕顾四爷恢复光明,其实母亲也有几分的后悔了。
嫁给方展的日子并没有汪氏想得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反而因为成亲当日闹出来的烧画事件,方老太太扯着汪氏的胳膊一顿痛骂,她跪了两个时辰,才被准许照顾方展。
直到今日,汪氏的膝盖上还残留着那日归出来的淤青。
她的膝盖还隐隐作痛。
从小她就是娘家最得宠的女儿,兄长父亲以及父亲所教的学生都捧着汪氏。
这也养成她娇气的性子和娇贵稚嫩的酮体。
出嫁后,汪氏从未在顾家受过半分的体罚,顾老夫人即便不喜汪氏对顾四爷冷淡,也没有过分责难惩罚她不会讨好侍奉丈夫。
同是女子,顾老夫人对丈夫的妾也是不喜的,顾四爷又是出了名的胡闹不学无术,顾老夫人本意想着对汪氏好一点,和蔼一点,汪氏也能对幼子多几分真感情。
在顾家,汪氏的日子过得精致而富贵,从未受过婆婆刁难的汪氏嫁给方展后,才彻底明白婆婆若想刁难儿媳妇到底有多少的手段。
她百般讨好方老太太,可依然无法避免被折磨的痛苦。
她娇嫩的身躯因为磕磕碰碰,跪来跪去留了不少的淤青,这些都是方老太太罚她造成的。
汪氏甚至不敢回忆在顾家做媳妇的轻松,她怕自己后悔。
“虽然现在师兄……师兄的自信还没完全恢复,有我陪着他,有尚好的笔墨纸砚,师兄一定会重新振作起来,成为令人敬仰的大才子!”
汪氏喃喃说道:“这才是正确的,顾湛就该失去眼睛,一辈子穷困潦倒,他凭什么享受荣华富贵?他有师兄的才学吗?”
“没有!他什么都没有!”
汪氏神经质一般再次抱着顾璐,失声痛哭起来,“璐姐儿,我不想他再……再如同一座大山压在我和师兄头上了,他越是富贵,外人会越是看不起我,鄙视我,方家也越是艰难。”
“唯一能让我和师兄翻身的可能就是……”汪氏哽咽着,抓住顾璐犹如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儿,“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能让顾家彻底被抄家的,对不对?”
顾璐神色复杂,又对汪氏的心疼,亦有几分说不清的厌烦。
前世她可从没觉得母亲不疼自己和哥哥。
当日母亲为了她的事,在顾四爷书房外跪了很久,最终邪风入体,一病不起,母亲病逝前,没见到方世伯,也没见到顾四爷。
据说那几日顾四爷一直在外饮酒作乐,完全不把母亲放在心上,对母亲病逝的噩耗传入他耳中时,顾四爷还醉醺醺说死了干净!
前世的一幕幕在顾璐脑子浮现,她又回到了同顾四爷大吵一架,摔门而去的场景。
母亲的丧事低调的处置了,根本不符合顾家儿媳妇丧事的程序。
顾家连给母亲最后的哀荣都不乐意。
渣爹着实可恨!
顾璐暗骂自己怎会因为顾瑞的几句话就心软?
“娘。”顾璐轻声说道:“以前是有法子的,现在顾家已经很难撼动了,不过我们还有机会的,您不要着急,早晚有一日,世人会知晓他冷漠无情的真面目。”
汪氏大哭:“我就靠璐姐儿了啊,一定一定不能让顾湛过得好!”
顾璐毅然决然的点头,同时暗恼恨前世自己怎么就很少去关注顾家?
出嫁后,她更是对顾家的事一无所知了,只晓得顾瑾风光,步步高升,顾瑶成为淮阳王妃后三年生了两子,淮阳王专宠顾瑶。
丈夫和婆婆到是常说让她回娘家,她却不愿意的,总会找理由推脱。
回去干什么?
眼见着顾瑶他们越过越好?
顾璐捂着沉闷的胸口,好似喘不过气一般,前世的痛苦,今生她又体会到了。
甚至比前世更难过。
耳边传来汪氏的哭声,顾璐缓缓低垂下眼睑,也许只有渣爹过得不好,她才能彻底摆脱噩梦。
以如今渣爹的权势,她该怎么让渣爹倒霉?让顾家落魄?
顾璐抿了抿嘴唇,权势如此重要,她当日怎么就没想凭着先机争权夺利?
原本她只想着岁月静好,过一些平淡的日子,可现实的残酷,让顾璐明白,没有权势和依仗,永远过不了平淡幸福的日子!
第七百三十五章黑化(二)
顾璐答应汪氏会想办法,丫头端着燕窝粥走进来。
“夫人,您看何时送去给大小姐?是奴婢送过去,还是您亲自端过去?”
汪氏放开顾璐,打发奴婢端来冷水,重新梳洗过一番,显得眼睛没那么红肿。
“我亲自给姐儿送过去。”
汪氏抿了抿发鬓,好似突然想到什么,“上次姐儿说喜欢那只点翠珍珠簪子,你去把它包起来,我一起送过去。”
顾璐摸了摸小腹,燕窝粥不是给自己准备的,点翠珍珠簪子也不是母亲留给自己的生辰礼物。
“璐姐儿。”汪氏似有所感,转过身后用泪盈盈且无辜的眸子望着顾璐,“我正讨师兄的儿女喜欢,让他们对我不再有成见,这段日子必然会委屈你一些,我这也是为我们母女在方家过上好日子。”
“你只要记得我是最疼你的,璐姐儿一向是大气不羡富贵的,一口吃的,几件首饰,你不至于放在心上。”
顾璐眸子微沉,轻轻点头,可是心头却好似压了一座山一般。
她好似已经习惯汪氏对自己的忽视。
住在方家这几日,汪氏对继子继女真真是掏心掏肺的好。
上次更是拿着她的面子抬高继女的身份。
“我是不在意这些,只要娘对我有心就成。”
顾璐轻声说道:“可是娘,她也是生长在富贵乡,以前郡主在世时,过得日子并不比我在顾家差,见识过的吃食首饰许是比我还要强一些的。”
“她会因为您给准备的吃食和首饰就对您消除成见么?”
汪氏很有信心说道:“会的,师兄也会帮我说好话,我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她自然能感到我的真诚,我以真心的慈爱还换不来她半分的感激?”
顾璐没有再言语,汪氏收拾停当后,带着贴身婢女和大包小包的东西去了继女院落。
以前顾璐同她还是闺中好友,自从方世伯和汪氏的事情暴露后,她便同顾璐再没话好说。
即便在方家碰见了,她也总是高昂着头,鄙夷打量顾璐,仿佛她肮脏又龌龊一般。
而且她最是喜欢看汪氏拿顾璐的自尊讨好她。
顾璐揪着衣襟,在顾家时,汪氏若是对庶出的顾瑾他们有对继女的半分好,顾瑾他们定然也不会对汪氏冷淡疏离。
汪氏也不会被顾老夫人总是念叨了。
不爱的顾四爷所出庶女,汪氏冷漠对待,心仪的方展的儿女,汪氏却可以当做亲生的看待?
这就是爱屋及乌?
顾璐脚步沉重回到自己屋中,一头倒在床上,再忍忍吧,总要有一段的磨合期。
她若是能让方家日子好过起来,让方世伯压下渣爹……也许方世伯会更心疼自己?
没几日,顾璐就在一个粗使婢女头上见到那支点翠珍珠簪子。
她忍无可忍,直接冲到方小姐面前,“这是我母亲送给你的,你若是瞧不上,大可拒绝她,你却把簪子给了丫鬟?你知不知道,那支簪子是我娘的一份心意?”
方小姐皮笑肉不笑回道:“我也没求着她送我簪子啊,是她巴巴送过来,还说这簪子,顾璐你带不起,可我却觉得这簪子最是适合我家丫头了。”
“你的意思是我比你家丫头还不如?”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把你同低贱卑微的丫头相比!”
方小姐扬起眉稍,轻轻把玩手中的扇子,“顾璐,我是永远不可能原谅你的欺骗,当日我把你当做好友,你却想着你娘取代我娘……我也永远不会忘记我娘是怎么死的。”
“方世伯他同我娘情深,他们是真心的。”
顾璐为汪氏辩解,“是方世伯一直放不下我娘,郡主早逝同我娘没有任何关系的,我娘也是在郡主故去后,才又同方世伯有了来往……”
砰,方小姐把茶盏砸向顾璐,“你不要脸!若没有你娘的勾引,我父亲怎会去顾家门口苦苦苦等候?顾家……哈哈,真是个笑话,这么明晃晃打脸的事,竟然也忍下了,当做完全不知道!”
“你父亲是最大的傻瓜!”
顾璐被砸了一身的茶水,衣裙湿漉漉的,茶叶黏在裙摆上。
方小姐继续说道:“我不是你,有亲爹不认,偏偏去抢别人的父亲!哪怕我并不喜欢父亲……作所作为,认同他对我娘过于冷淡,所以一切的错,都是你娘水性杨花,是她无耻卑鄙勾引我爹。”
“来人,送她离开。”
方小姐冷笑,“你也可以去向我父亲告状,说我骂了你,我是不知父亲会不会为你而责骂我,不过我可以保证,你娘绝不会说我半句不是!”
顾璐双拳握紧,嘴唇泛白。
“还会拉着你向我道歉呢,你娘就是个下贱的人,为了让我接受她,什么都肯做。”
“正好,我也想同她玩一玩,也算是帮我娘报仇了!”
婢女上前,“顾小姐请。”
语气颇为傲慢轻视,如同打发一个死皮赖脸住在方家的穷亲戚。
顾璐眼圈再次红了,转身飞快跑了出去。
“小姐,您何必同她一般见识?老太太不是说过了,指望她为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