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帝把顾瑾的试卷放过去,“你这个学生,朕收了。”
顾瑾起身,逼仄的空间令他无法完全站直身体,然他依然不紧不慢说道:“学生拜见恩师,身在考棚,请恕学生无法行全礼。”
“哈哈哈。”
隆庆帝大笑,“爷此生只有两个学生,一为铮儿,二就是你了。”
何大人嫉妒得眼圈都红了,太没天理了!
寻常见顾瑾温润如玉,一派君子风范,可他现在做什么?
顺杆爬的小人。
顾瑾笑容矜持,丝毫看不出任何的得意张扬。
他如同一块上好的美玉,通透温润,但美玉虽好,仍需隆庆帝亲手打磨。
就如同他教导磨砺陆铮一般。
隆庆帝意味深长笑道:“朕在谢恩宴上等你,不中状元,朕可不会承认你这个学生。”
顾瑾淡淡道:“遵命。”
那般的平淡,又是那般的自信。
隆庆帝满意点头,领着何大人向考官们歇息的地方走去。
陆铮落后几步,微微侧头同顾瑾深邃黝黑的眸子相互对视,缓缓的陆铮勾出一抹极淡的笑容。
顾瑾已经追上来了。
他已经能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
顾瑾向陆铮拱手后,继续低头未完成的事——收拾松子饼。
他唇边噙着如沐春风的笑容,俊美脸庞温柔的不可思议。
不知为何陆铮心头有几分酸意。
终究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陆铮负手离去。
——
隆庆帝坐在主位,冷漠般望着哭着喊冤的汪大舅。
“去把顾瑞带过来,朕看他也没心思继续考试了。”
倘若顾瑞还是顾四爷的儿子,隆庆帝会给顾瑞考试的机会。
偏偏顾瑞已是顾家弃子,又牵扯到科举弊案中,隆庆帝自然要查清楚,给学子一个交代,更是表明他始终相信何爱卿。
“冤枉?我还冤枉呢。”
何大人话语冰冷,“早知道你们御史看本官不顺眼,无论本官做什么,你们都能挑出本官的毛病,好似本官十恶不赦一般,你们羡慕皇上对本官的器重,却没有自省你们除了打嘴炮外,替皇上办过哪桩事?”
“你们先是无中生有弹劾荣国公,所奏之事都是子虚乌有。”
“皇上令你们御史闻风奏事,你们根据各自的喜好,秉持着对官员的偏见恶意揣测朝廷上的同僚,蓄意攻击官员,党同伐异,着实可恶至极!”
何大人跪下来,双眸赤城,“奴才认为御史职权着实大了点,人数多了点,奴才也承认有刚正不阿的御史,但更多是汪御史这样糊涂虫,为了陷害奴才,不惜收买差役!”
“汪御史所作所为,奴才都不屑为之。”
“恳请陛下为奴才做主。”
何大人不至于似顾四爷抱着隆庆帝的大腿哭诉委屈,却也清楚表达自己的不满。
他最是厌烦不做事只是哔哔个不停的御史,趁此机会他不把御史整得鬼哭狼嚎,都对不住御史这些年对他的咒骂。
不是说他魅惑君父,陷害中梁?
不是说他奸诈阴险,假公济私?
不是说他睚眦必报,铲除异己?
何大人已有整死御史们的心思。
汪大舅着急申辩,可他下巴被陆铮卸了下来,陆铮不发话,谁敢让他下巴恢复原样?
倘若被何大人得逞,汪大舅即便能脱罪,把罪名都甩给顾瑞,他也得被同为御史的同僚们怨恨死。
以后别说在朝廷上立足,怕是整个汪家在京城都待不下去了。
他太清楚御史们嘴巴的杀伤力。
御史清高自持,俸禄微薄,唯一的油水就是弹劾官员,以此得到隆庆帝的嘉奖。
倘若限制御史们的言论,御史大多在京城很难生活下去,迟早得成为朝廷大佬们的口舌。
陆铮微微皱眉,何大人悄悄打了手势,陆铮便继续端着茶盏轻抿。
顾瑞浑浑噩噩被官差推搡进门,他脚下一软扑倒在地,“……拜见,拜见陛下。”
隆庆帝道:“方才你舅舅说,是你通过差役往外传考题的,你故意用错的考题来陷害他,看在你曾是顾湛儿子的份上,朕给你留个自辩的机会。”
顾瑞身体蜷缩成一团,茫然望着自己的舅舅,“原来最后我还是要指望……指望父亲的。”
第三百五十九章考完
倘若没有顾四爷,他是不是连当着皇上面申辩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是他舍弃的靠山。
他把自己的父亲弄丢了。
顾瑞眼中的泪水越来越多,眼眶再也承受不住这许多且沉重的眼泪,如同崩溃的堤坝,泪水决堤般流淌。
慢慢的,顾瑞伴随着越来越多的眼泪,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他本就是个刚刚及冠的少年,性情优柔寡断,耳根子太软缺乏决断,突然遭受连反打击,被陷害,被侮辱,顾瑞已然崩溃了。
在顾家他无需为琐事操心,吃穿用度都有人伺候安排。
他唯一需要做得就是努力读书。
因为他们这一代出现了读书天才顾瑾,又有顾四爷不爱读书的前例在,严格说顾老夫人和顾清不曾过于逼迫顾瑞必须在学业上取得好成绩。
顾老夫人反而会安慰顾瑞说顾瑾只是读书好点罢了。
他的吃用永远在顾瑾之上。
因长辈们的宽容疼爱,他同顾珏一起逃课,一起打闹嬉戏。
完全是一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逍遥。
顾珏说,横竖有三哥顶在前面,他们可以尽情的享受富贵悠闲的日子。
当时顾瑞觉得这么做不大好,可他也更愿意抛开他永远看不懂记不住的书卷。
即便不如顾珏玩得疯,却也没在意过科举考试成绩。
顾瑞仔细回想昔日在顾家的岁月,到底从何时起,安稳的日子变得不再太平?!
是从顾璐那次发热之后,顾璐病好后便在他耳边不停督促努力读书,说顾瑾顾珏同他不是一条心。
他不该同顾珏一起胡闹,他将来会是大伯的儿子,侍郎府的嗣子。
以后会是阁臣大学士的公子。
顾瑞渐渐疏远顾珏,进而同三哥争夺大伯父顾清的喜爱。
他肩膀上的负担越来越重,同顾瑾比较,也让他彻底明白他们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么悬殊。
“皇上,您能把我爹还给我吗?”
不离开顾家,他永远不知生计的艰难,不知人心到底有多险恶,即便是往日关爱他的亲舅舅,为了脱罪不顾他的生死荣辱。
顾瑞趴在地上痛哭,“我只要我爹,呜呜,呜呜呜,我错了,我真错了。”
少年的哭声撕心裂肺,犹如杜鹃啼血,令人同情。
然而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还是侍奉在帝王身侧的冠世侯同何大人,他们都不会怜悯顾瑞。
莲子心中苦,梨儿腹中酸。
今日的难是往日造得孽,谁疼谁清楚。
顾瑞这样的性子留在顾四爷身边,只会让事情更复杂。
顾四爷好不容易摆脱汪氏她们,再留着顾瑞,岂不是恶心埋汰顾湛?
隆庆帝见顾瑞没骨气又崩溃的大哭,再想到克制内敛的顾瑾,漂亮孝顺的顾瑶,还有阳光俊朗的顾珏,这三个才像顾湛的儿女!
才该继承他赏给顾湛的爵位的荣宠。
“何爱卿,朕看顾瑞的相貌不似顾湛。”
“……”
何大人有心问一句,皇上是真喜欢顾四爷么?
生怕顾四爷头顶上不带点绿是不是?
“他更随其母汪氏,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情。”
陆铮眼睑低垂,有几分感伤和无奈,隆庆帝自知说错话伤陆铮的心。
隆庆帝道:“住嘴!朕不想听你哭!”
顾瑞依然无法抑制自己的哭声,“我错了,我真错了。”
“砰!”
隆庆帝把手中的茶盏砸向顾瑞,“来人,把他给朕关进锦衣卫,还有他!”
指着汪大舅,隆庆帝发泄所有的火气,“不拘手段,朕要让他们明白陷害何爱卿的代价!”
锦衣卫?!
汪大舅使劲摇头,御史同锦衣卫是绝对对立的存在,没个落入锦衣卫手中的御史都会被折磨得生不入死。
侍卫上前拽住向隆庆帝爬行的汪大舅,突然陆铮再次皱眉,汪大舅下身潮湿一片,滴滴答答低落黄黄的液体。
“没用的废物!废物!”
隆庆帝用扇子挡住口鼻,何大人眼角眉梢透着喜悦,“御史,铮铮铁骨的御史,他根本不配!”
汪大舅死命挣扎,向隆庆帝,向何大人不停的磕头,呜呜咽咽的求饶。
然而终究抵不过御前侍卫,他如同死狗一般拖了出去。
没用侍卫上前,顾瑞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失魂落魄走出门,“我错了,我错了,竟然把我爹给弄丢了。”
隆庆帝勉励何大人一番,带着陆铮悄悄离开乡试的考场,回转皇宫。
至于往汪大舅的同伙,自然也被锦衣卫指挥使派去的人抓走了。
何大人心满意足勾起嘴角,以后他耳边会清净不少,御史们自顾不暇,为保住官位怕少不了向他摇尾乞怜。
不过整顿督察院的好处,何大人得同冠世侯陆铮平分。
何大人纵然有也许的遗憾不能独吞好处,有陆铮为盟友,莫名他感到安心许多。
这次汪大舅举报他的事,不是陆铮提前给他送消息,又岂会如此顺利?
当然何大人也忘不了自己的掌上明珠阿娇。
题目简单点果然对考生和对他都有好处。
方才隆庆帝带着满意离开的。
——
一连九天的乡考结束了,考场大门打开,考生们多是喜笑颜开从考场走出来。
纵有几个耷拉着脑袋的考生,可大部分的考生兴致勃勃,和同窗或是相熟的考生一起说着考试题目。
彼此询问复述自己所做的文章策论。
顾四爷在人群中不是很显眼,既不高兴,也不失落,他用扇子挡住哈气连天的样子,困死了!
他嗅了嗅身上的酸腐味儿,两道剑眉满是嫌弃和自我厌弃。
生性爱干净的顾四爷可从来没有试过连续九天穿同一件外袍和亵衣亵裤。
“爹。”
“停!”
顾四爷抬手制止走过来的顾瑶靠近,俊脸微黑,“不是你这丫头,爷不会在逼仄的考场遭受九天九夜的折磨!没有半个月的调养放松,休想爷原谅你!”
顾瑶:“……”
她就不该因为担心熊孩子而主动跑过来接他。
不过,顾四爷还是小看顾瑶的‘机灵’‘活泼’,顾瑶一下子蹦到顾四爷身边,挽住他胳膊,“女儿不嫌弃爹爹臭!您休想推开我。”
“顾湛,你把我儿子弄到哪去了?是不是你害了他?!”
汪氏和顾璐愤恨般冲到顾湛面前,“还我的儿子!”
第三百六十章对比
不怪汪氏着急顾瑞的去处。
不仅顾瑞体会到离开顾家的艰辛,汪氏被顾四爷奉懿旨休妻之后,从顾四爷正室到顾家弃妇的落差令汪氏一时很难适应。
她同辈分的出嫁姐妹都被各自婆家好一顿责难。
一个家族出现被休的女子往往会连累同族的女孩子和出嫁女。
汪大舅的女儿也因为此事而几次议亲不成,汪老爷子越想越窝火,越想越郁闷,直接病倒了。
以往对汪氏很疼爱友好的嫂子们全变了,整日指桑骂槐,在她面前摔摔打打的。
汪氏敏感多愁的性子,她最是受不了兄嫂的薄待,姐妹和外甥女的怨恨。
她整日以泪洗面,再也看不进诗词书画了。
顾璐见娘亲难过伤心,她也很着急,同几个舅母大吵一架后,带着汪氏搬出汪家。
得亏顾璐这些年做脂粉生意赚了一些银子,足够他们维持富庶的日子。
顾璐也能感到和以往的不同。
她出门行走时,总能或多或少感到旁人的异样目光,脂粉铺子时常被地痞骚扰,以前这样的事根本不会发生的。
她隐隐绰绰明白失去顾家的庇护对脂粉生意很不利。
顾璐同汪氏说起,只要顾瑞能高中,她们就可以重新得到宁静富贵的日子。
因此,以前很少管顾瑞的汪氏对这个有着顾四爷血脉且随其父不会读书的儿子多了几分在意。
汪氏对顾瑞寄托了极大的希望,盼着顾瑞明日就能如同女儿所言高中状元!
如此一来,所有一切都能恢复原样了。
父兄疼爱她如往日,姐妹们也都是和和睦睦的,在言谈中流露出对她的羡慕。
虽然她只是做顾四爷的继室,汪氏在姐妹中却是日子过得最悠然的一个。
她无需掌管家务也无需教养儿女,甚至也不用同妯娌相争或是算计利益得失。
因为顾老夫人偏心幼子,对她这个幼子媳妇也很宽和,从嫁进顾家,她从未立过规矩。
姐妹们烦恼的事,汪氏从未经历过。
唯一让她犯愁就是丈夫能把自己演奏的悲伤秋月的乐曲听成喜气洋洋,阳光绚烂!
她所写的诗词,本是借着莲花咏其品质,顾四爷却说她写得是野花!
汪氏不是非要丈夫出息仕途得意,她只求一个知冷知热的丈夫,懂得她所有心思的丈夫,怎就那么难?
最近这段日子,汪氏靠着方展的书信支撑过来,有个状元的儿子,她能更顺利嫁去方家。
汪氏最后竟然没有等到顾瑞,反而见到顾四爷同顾瑶有所有笑,她心里突然很是愤怒,亦有满腹的委屈。
她不顾顾璐的阻止,跑过来指责顾四爷,“你是不是把我儿给害了?顾湛,你就不是个男人!”
书香门第养出的才女,自是学不来泼妇骂人的手段,汪氏说出这句话已经是羞愤得红了脸庞。
顾四爷看都没看汪氏,仿佛不认识她一般,从汪氏同顾璐身边走过。
“在去考场前,瑶丫头答应过爷,等爷顺利取得举人名额,你请最好的戏班子只给爷唱半个月堂会。”
“嗯。”
gu903();顾瑶若有所思斜睨脸色煞白的汪氏,顾四爷的心眼很小的,也懂得如何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