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杂碎深山里行凶就没想过要收拾现场,只十分敷衍的倒了点灰土遮一遮。
泥灰覆盖血渍时血液已经凝结,轻轻一吹就分成两种性状,墙角木柱处有干涸的斑痕,喷溅角度不一、形态不一,深浅不一。稍稍比划一下,120公分往上蜷曲身体脖颈正对的位置,呈喷溅状;墙角不平整的地面洼处,呈血泊侵染状;门口通道前的地面一路均匀并列,呈滴落状。没有发现骨殖或残缺的脏器,但是细微的痕迹随处可见,断在墙缝里的指甲片、长短质地不一样的毛发、烟蒂、鞋印、抓痕,木柱撞击狠。
老天瞎了眼,鬼知道这里究竟死过多少。
走吧。
姜铎仍震惊于眼前景象时,尔扎都惹已经伸长胳膊把火把往前举,火光划出身前一道窄长的道路,却将面目与情绪隐进黑暗。
心内疾风骤雨搅动黑色的漩涡,姜铎不吭声,只紧跟着他走出废屋外。
勘验小组未达到前,两人一齐对屋内的情况保持缄默。但姜铎心里很清楚,无论是受害者还是行凶者,大概率极有可能是老虎牙的同族。
手持强光电筒,沉默着走到河滩边稍平坦的草甸上,姜铎找了块干净却寒冰一样的石头试着坐一坐,又咯屁股又凉,便只好站着照了照表盘,深夜10点23分,再从包里翻找出山林线图,蹲下铺到腿上,用牙咬开马克笔笔盖,在地图上标点连线算里程。
12个小时,从朱龙洞村的河滩边到几处山地废屋,行动轨迹像支树杈,走了将近70多公里的山路。姜铎拿出手机,看见蓝屏上跳出来无服务三个字便直接关机,向尔扎都惹说
就在这歇一晚吧,明早走到手机有信号的地方我就向余知检报告,组织警力进山勘验。
尔扎都惹仿佛大山间就他一个活物姜铎是虚影一般,自顾自的往溪流那边立着的几块大石头走去。举着火把先到林地边沿,掰出一堆松枝干柴。
他就一孤老头茅坑一样脾气臭,独惯了,我不生气,我得尊老。
姜铎咬咬牙,跟到尔扎都惹身后拾起干柴堆放到石头边的沙地上,再用工兵铲挖出一个直径一米多的防火沟,把柴枝架在正中间,尔扎都惹便把塞了松脂的火把点到木柴低下的空腔里,慢慢烤着。
山间夜晚雾气深沉,树枝潮气重点火不易,烧起来烟雾很大,烤了好一会儿篝火才旺起来,热烈的火苗借着风势往四周散热,大石头迎向火光的凸面反射出暖黄的光线,被烤干了寒气,尔扎都惹才坐下,把弯曲的掌面放到火舌前方,烤出手掌间一片黑红驳杂的斑纹。
姜铎走过去,坐到他旁边放下55L的登山包,拿出面包、火腿肠和矿泉水递给尔扎都惹,
光吃野果子你真当自己是老猴精吗?垫垫吧
尔扎都惹脑袋都不想转只抬了抬眼皮,痛快的接过吃食,先舀了点水洗干净手,再一点点的撕面包塞嘴里,吃的斯文客气。
姜铎看着他,又忍不住看了看他脚上那双NIKEZOOMBB2,脚踝处被紧紧包覆不容易扭伤,气垫省力,穿着确实轻便又护脚。就是透气孔多不防潮,还不耐糟践,才爬了多大会儿真皮鞋面就裂开几条缝。
白瞎了一双篮球鞋,辉狗得心疼死。
再瞟见身前不远处的溪流,黑色一条窄带缓缓流动反射出起伏的亮点,从山势来看,应该是流向山脚下的朱龙洞村河滩,
姜铎在脑海里翻查起这处山林的地域位置,朱龙洞村河滩下游是傈僳族聚集点,顺着灰绿泛白的江水一路向西,沿密林山隙奔流70多公里,狭窄的溪流汇入独龙江宽阔的江面,由高向低争涌而下,进入缅甸克钦邦后改称为恩梅开江,最终并入缅甸伊瓦洛底江。
缅甸
想到这,姜铎低头蹙了蹙眉,心道幸好小涛被关着出不来,不然弃屋内的惨状要是被他看见再看向尔扎都惹,跳动的火光印出他面目深刻的皱褶,所有情绪都被耷拉的眼皮紧紧压住,像是白灰余烬底下,一团闷烧的炭火。
姜铎定了定神,开始没话找话的闲扯
老虎牙,你和小涛一块出任务那么多年,他跟你说起过我没有?你知道我和他我和他这种关系,按照你们山里人的规矩,他是不是得受罚?
尔扎都惹一愣,褶子牵起嘴角只翘起一边笑,我不知道,好像也没罚过。
姜铎刚想夸张的赞一个,这么开明的吗?你们山里文明素养和包容度挺高的嘛
谁知他接下来却说:我们山里人就没有你俩这样的,就算有,自己发现不对劲,自己就跑到山崖边跳下去喂鹰了,哪里还会再去祸害别人。
祸害?姜铎僵着脸,怒不可遏,我和小涛是你情我愿我们祸害谁了呀?
不是祸害?尔扎都惹一挑眉:先祖庇佑,乾坤阴阳人畜草木,都得遵循自然规律,一男一女能生娃,你俩在一块生一个给我看看?光磨不下蛋,浪费时间。
姜铎气急,转身盯着尔扎都惹心底的呵呵直接挂到脸色,我他妈尊个屁的老,老疯子老流氓。
尔扎都惹副处长您倒是遵循自然规律,你咋不讨个洗莫生个伢仔去啊?
两人挨得近,火光底下一张树皮一样糙的脸被烤的通红,尔扎都惹半天不吭声,再一开腔却变了个腔调,是长者的循循劝诫
你俩这样,往后的路太难走。
剑拔弩张的干嘴仗姜铎就没有怕的时候,但画风突变教育关爱频道,他反而愣了一愣,又苦笑
往前也没顺畅过小涛他也不过20出头,就弄得自己一身伤。而且,就我俩现在这处境,还有什么情况会比这会儿更难走?
双眼盯拢火苗,眼皮却悄悄往姜铎这边掀了掀,尔扎都惹继续说
柴刀从来没有提起过你。
胸口被扎了一下,姜铎一愣却立即笑着反驳,但你认识我,南凤镇那晚我说我是来找小涛的,你马上就明白了。
终于转头看向姜铎,尔扎都惹微微眯缝起眼睛,接着说
其实八年前柴刀要是没受伤,我直接就把他带回来扔给姜明远了。
没料到尔扎都惹会说起小涛受伤的事,姜铎低下头却认真竖起耳朵
他挺想回来的。尔扎都惹接着说,咽下去了一句清醒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提起过你,可迷糊打盹的时候却喊过无数次。
只是他撞到树干上,伤了骨头断了腿,肋骨骨折,断面刺穿了他一部分脏器造成大出血。佤邦那地儿医疗条件一般,好不容易才救回他一条命。但他那腿人家明确表示治不了,治好了也和他妈一样,一辈子是个跛子,我看他那阵疯狗似的暴躁得不行,就问他敢不敢冒点险重新接骨。他答应了,所以我就用彝山的草药和土法子给他接骨,比较折腾,也比较遭罪,而且断面骨痂生长的特别慢,才躺了那么长时间。
肉松面包连着外包装的塑料袋被捏出刺啦啦的声响,姜铎忍了一忍,没控制住
你帮他接骨,他怎么还会起褥疮?
听见这个,尔扎都惹耷拉着的眼皮掩得更深,火舌跳动,晃得人心慌。
岩盘和佤邦军政府关系密切,城里我们不能待,就躲到山上的烟农家里。那会儿好多接骨用的草药掸邦没有,我只能回川府去找,就把他留在佤山烟田旁边的农棚里养着。那户烟农也是好心,看他一个半大孩子天天夜里疼得冒冷汗,被褥都是湿的,就熬了点大烟壳的水喂他。他那脾气你也知道,疯起来谁也拦不住,知道自己喝了烟壳水以后,他直接拖着腿爬到田埂上,烧了人家的烟田,那可是人家烟农一整年的心血,还差点没把他自己也烧进去。
说到这,尔扎都惹顿了顿瞥了姜铎一眼,见他只是边咬面包边静静的听,便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