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皮。”严星河接了一个词,叶主任愣了一下,然后苦笑着点点头。
“院长他们想得很周全。”严星河评价一句,心里最初的担忧有些散了。
叶主任仍旧苦笑,“没办法,我们是想去帮忙的,可不是想去开会的。”
有那开会听领导叭叭叭读文件的时间,还不如多看两个病人。
严星河理解的点点头,叶主任见状就又问了一遍,“所以你愿不愿意去?”
“去,当然去。”严星河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既然去了不会帮倒忙,那他肯定是要去的。
叶主任松了口气,脸上带了点笑意,“那你现在去急诊小组罢,洪主任要过去给他们开会,会有具体安排的。”
严星河又点一下头,出了主任办公室,直奔急诊科的教学活动室而去。
没多久,严星河要去援江的消息就在科室里传开了,大家一边是羡慕他,“靠!要知道急诊小组还有这好事,我当年就进了!”
另一边也是担心他,“星河,去了以后注意保护自己,多休息,身体好抵抗力才好,我们等你好消息。”
严星河谢过各位同事就离开了单位,签了请战书上前线的事,是还瞒着严何两家人的,他总要回去跟大家解释一下,尤其是何秋水。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离开前说服她,成功让她消气。
怀着忐忑的心情到了糖水铺,他告诉了何秋水这个消息,才说完,就见她手里的碗掉了下地。
严星河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阿水……”
何秋水怔怔的,有些错愕,却没有觉得意外,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好像头顶上的靴子终于掉下来了。
她一点都不意外他会这么做,“……哦。”
她的眼睛垂着,似乎在看地上黏腻的糖水,不知道蚂蚁会不会很快就被引来。
眼泪突然啪嗒掉出眼眶,“……我知道了。”
她抬手擦了一把脸,手心全都湿了,看着自己有些颤抖起来的手,委屈忽然如潮水一般涌来。
“我……”她有些难过,可是难过什么,又说不太清楚,于是一时哑了口。
严星河扶着她的肩膀,跟她道歉,“囡囡,我没有事先跟你商量都定下来这件事,很抱歉,我知道你会担心,但是……”
是了,他是没有跟她商量就自己提交了申请的,她扁扁嘴,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我不想你去。”
“那里会死人的,严星河,我不想你去。”
她反手抓住严星河的手腕,仰起脸来,一片水光的眼里有期待,仿佛盼望着他点头,告诉她,他不走了。
可是她终究是要失望的。
他摇摇头,“不行,我一定要去,囡囡,我是个医生,而且是个党员,我必须去。”
尽管知道她会不同意,但他还是要去,一定会去。
何秋水的眼睛一下就暗了下来,“……就算我不肯,不原谅你,你也要去,对不对?”
严星河目光微闪,点点头。
然后不知道是为了说服她,还是为了安慰自己,低声道:“囡囡,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如果是你,你也会去的。”
“我不是!”何秋水突然就炸了起来,一把甩脱他扶着自己肩膀的手,“我不是!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女孩!”
“我自私!我贪生怕死!绝对不会丢下自己的家人和爱人跑出去,拿自己的命去挣什么名声!”
她语无伦次的低吼着,然后又哀求他:“就不能不去吗?真的不能吗?”
严星河看着她,对她的爆发和抗议感到手足无措,但同时又坚定的摇头,“……不能。”
“……那你就去吧!”何秋水失望的看了他一眼,嚷了一句,背过身一边抹眼泪一边飞快的跑上楼。
他们的争执早就引来了何家其他人的注意,都挤在院子的门口往里看,想劝,又不知道怎么劝。
去救人,是好事啊,囡囡生的什么气?
何天跟温妮不太懂,老何却略微知道一些。
他叫住了想跟上去哄何秋水的严星河,问他:“小严,你家里知道这件事了么?”
严星河微怔,摇摇头,“……我、我想跟囡囡说了就回去的。”
“那你先回去,叫囡囡一个人待一下。”老何点点头,摸出包烟来。
严星河却并不敢走,他怕这一走,这件事就真的成了他跟何秋水之间再也打不开的心结。
芥蒂一旦生成,就很难消除的。
他犹犹豫豫的不肯走,老何干脆推了他一把,“走罢,去前线是正当的事,你该做的,回去跟家里人好好说,告个别,囡囡这儿……我哄哄她,明天你再来。”
“那……”严星河还是犹豫,“让她一个人待着,能行么?”
“没事的,走罢,走罢。”老何推着他出门,把人赶走了,这才转身回店里。
让温妮清理了地上的狼藉,老何一个人上了二楼,然后看见女儿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抱着膝盖小声的呜咽。
他走过去,在她跟前蹲下,拍拍她肩膀,叹了口气,“又想起你妈了,是不是?”
何秋水的身子一僵,又轻轻抖了两下。
“我知道,你是怕他跟你妈一样,去了一个地方,就再也回不来了。”老何边说,边将她抱进怀里,像很多年前抱那个只有八岁的小孩一样,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何秋水的呜咽声变大了一点,点点头,喉咙难受得很,说不出话来。
老何又叹了口气,他这女儿啊,看似长大了,实际上却还是天真得很,总想着身边的人来了就不走,却不知道人生就是在不断的告别。
“哪儿就有那么容易出事了,他还那么年轻,身体又好,跟你妈是不一样的。”老何轻生安慰她,“你怨他没有跟你说就自作主张上前线,又怎么知道他是不敢跟你说?”
“美人乡,英雄冢,他是怕先跟你说了,你不同意,他就心软。”
“他是个医生,有自己的抱负,你应该比我清楚才是,他学的就是怎么治病救人,当然要去需要他的地方,囡囡,你不也一样吗,说了腿不好不要跳舞了,你还要跳。”
“他那么支持你,你能不能也支持支持他?”
老何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告诉她,希望她能从气愤里冷静下来,不要钻牛角尖。
何秋水抓着他的衣服擦眼泪,嘟嘟囔囔的,“我就是怕他回不来了……而且他都没有提前跟我讲……我在他心里,就是不讲理的人吗,难道他好好提前跟我说了,我会不同意吗?”
“是,这点他做得不对,应该先只会家里人,然后才去签字,而不是什么都生米做成熟饭了才说。”老何点点头,在这点上跟她站在了一边。
何秋水吸吸鼻子,“就是嘛,就是他的错!”
老何嗯了声,又数落严星河两句,然后哄她:“别哭了啊,别闹脾气了,咱们明天好好跟他说,罚他好好的回来,然后给你当牛做马。”
“别跟他闹,他既然注定了要去,你得让他安心的过去工作,不然心里装着事,容易出差错,这会儿的差错不管对病人还是对他,都不好。”
听了这话,何秋水眼睫微颤,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老何一看她转过弯来了,松了口气,摸摸她的头发,“我家囡囡真是个好姑娘。”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严星河在老何的劝说下先离开了糖水铺,匆匆往地质大学家属院赶。
经历了何秋水这一遭,他更没把握了,要是家里人也跟她一样不同意他去,他要怎么劝?
但好在包括杨艺在内,没有人对他的决定提出反对意见,只问了句:“必须去?”
“嗯,医院都安排好了。”他点点头,握着水杯。
“那就去罢,照顾好自己,平安回来。”杨艺也不纠结,点点头,同意了。
这也是严克文跟老太太的意见。
不过老太太还问了句:“秋水呢,她什么意见,你跟她说了没有?”
严星河的眼睛立刻垂了下来,神情有些沮丧,“……说了,她不同意,还没想通。”
“什么?她居然不同意!?”杨艺一听就柳眉倒竖,才对这丫头印象好了一点,觉得她不像秦曼莉那样多心眼子,现在就开始给星河拖后腿了?
这还得了!
“你把手机给我,我给她打电话!”杨艺一伸手,就要严星河给她手机。
“行了,你少现在去火上浇油。”老太太一拍桌子,瞪了她一眼。
杨艺顿时气焰矮半截,“……我这不是想给星河解决问题嘛。”
“有你这样解决的?”老太太没好气的瞪她,“想不通也是正常的,毕竟那边那么危险,她肯定也担心,才在一起多久,要是星河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办?”
老太太说了几句,又对严星河道:“好好哄哄,她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孩子,应该就是气你自作主张,出发点还是好的。”
“你们还年轻,经的事少,等磨合好了,就没事了。”
严星河静静地点点头,想来想去,何秋水气的应当也只有这一点。
他想跟何秋水再解释一次,说说他的想法,可是看看时间,又不好再过去打扰何家其他人。
他打了电话,可是才接通,就立刻被挂断了,只能看着手机苦笑不已。
最后还是选择发信息,他想,这样她肯定会看到的。
何秋水的确看到了,她每天睡前都要玩手机,更何况就在一分钟之前,刚刚挂了他的电话。
他打电话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就要接,接通了才想起来自己还在生气,于是又赶紧挂了。
然后微信就开始不停的收到信息。
“囡囡,你睡了没有?我猜没有,要是没有,你能不能看看我想说的话?”
“其实很早我就做好了要去前线的准备,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就像我说的,我是个医生,也是个党员,去是肯定要去的,不是第一批,也会是第二批第三批过去。”
“现在的形势很紧张,有很多的人在痛苦中挣扎,他们没办法检测病毒,没办法住院,只能回家居家隔离,还有很多人,活在人间地狱里,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江城的医院情况也不太好,一床难求,全员上阵,医护们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了,亟待我们伸出援手。”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江城的,不然我的良心不安。”
“这次去江城,我的主要工作是……”他花了些笔墨,跟何秋水描述了一下领导交给他的工作。
“我最惭愧的,是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我知道你很担心我,但我出于不愿意让你担心的缘故,没有提前跟你说清我的打算,是我错了,我小看了你的胸襟,我对你道歉。”
“囡囡,我爱你,所以希望你能和我站在一起,成为我最坚实的后盾,你总担心我会死在江城,我向你保证,不会的,我会好好保护自己,只要想到你还在等我,我就一定会回来。”
“囡囡,你会等我的吧?等我回来,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对服从命令,所以你能不能不生气了?”
“你不原谅我,我睡不着。”
“我觉得你是睡了,所以才不回我信息,那就,晚安。”
何秋水看完这么多信息,手一甩,手机就扔到了床尾,然后她趴在被子上,又悄悄地呜咽起来。
这个男人是个大骗子,他嘴上说着知道错了,可下次要还有这种事,他肯定还敢!
越想越气,越想越不可能去给他回信息,然后想着想着就慢慢睡着了。
她哭了半宿,睡的时候其实有些晚了,而且哭也是很累人的,于是她睡得昏昏沉沉的,醒来已经快中午了。
严星河早就来了,经过老何的允许,悄悄地摸进了她的房间。
说真的,偷偷摸进女朋友闺房这种事,他是第一次干,心慌得不行,连看都不敢往周围看,呼吸都困难,就怕把她吵醒了。
女孩子的房间常常布置得很温馨,何秋水的也一样,到处都能看出她的个人喜好,角落的长颈鹿座椅活泼可爱,蓝色印白花的窗帘挡住了外面的光线,边缘还夹了个小巧的夹子。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香气,跟她身上最常出现的味道很相似,严星河分辨出来了。
他在她的床边坐下,低眉垂目,用柔和的目光打量着爱人熟睡的脸孔。
她睡着的时候很乖巧,精致秀气的小脸红扑扑的,只是嘴角有些往下拉,好像梦里也不是很开心。
严星河抿抿唇,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叹了口气,低声说了句:“囡囡,对不起。”
睡着的人似乎听到了他说的话,歪了歪头,半边脸埋进了被子里,继续呼呼大睡。
何秋水醒的时候,睁眼就看见严星河坐在自己身旁,全神贯注的看着自己,不由得愣了愣。
出幻觉啦?她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他会在这里,于是又闭上眼,“……还在梦里呀。”
严星河微怔,随即失笑,伸手摸她的手背,轻声唤她:“囡囡,快醒醒,不是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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