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不学乐器,学校是没有要求的,毕竟又不是乐器专业,但家长大多会让孩子去学,无非是觉得技多不压身。
只是何秋水跟黄玥玥先后拜入张从真门下后,“老师问了我们俩的情况,让我们互相学学对方的专长,我就开始学箜篌了。”
《孔雀东南飞》里有一句“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何秋水是真正的从十五岁才开始学箜篌。
“那时候家里也买不起箜篌,老师就托了个人情,让我去跟音乐学院的箜篌教授学,用人家琴房的箜篌练习。”何秋水眨眨眼,笑得有些感慨,“老师特别严格,要不是我琵琶练得好箜篌又也是弹拨乐器,指不定挨多少骂呢。”
“那这价琴……”严星河愣了一下,又看向了这架高高的乐器。
何秋水面上的笑意淡淡,“我说了啊,老师送我的,颜师姐去世的第二年,老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那年张从真还送给黄玥玥一把名家定制的上等琵琶,钱从哪里来,师徒三人心知肚明,有心说不要,可张从真却不肯听。
说完她拖了琴凳过来坐下,仰着脸望向严星河,“我给你弹一段听听?”
严星河眼睛一弯,露出欢喜的目光来,神采奕奕的,“好啊,我洗耳恭听。”
结果这人何止洗耳恭听,还打开了手机录制视频的功能。
何秋水今天穿了一件改良过的汉元素交领雪纺裙,垂坠顺滑的裙摆飘逸轻柔,在灯光下低眉信手拨弄琴弦的模样沉静又清灵,纤纤素手轻轻拨动丝弦,渺渺仙音,一闻倾心。
而箜篌的声音比起古筝,更清越空灵,也更鲜明一些,泠泠似雪山清泉之音。
严星河不知道她弹的是什么曲子,但并不妨碍他欣赏,不管是音乐,还是眼前的人。
何秋水其实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那目光一直黏在她的身上,从轻柔到渐渐灼热,她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也在慢慢升高。
或许是因为她心境的变化,指间琴音也在原先的柔美清澈里,增添了几分隐约的缠绵情致,不过幸好这支曲子的名字就叫《思凡》,是根据同名昆剧改编的,内有小尼姑的袅袅情思,何秋水此时的情态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严星河一直盯着她看,发觉她的耳尖都红了,忍不住轻笑一声,终于大发慈悲的挪开了眼,稍稍遮盖住他略显□□的目光。
察觉到身上的视线一轻,何秋水就松了口气,这时的乐曲也已经到了收尾阶段,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她放下手,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我脸上有花么,看什么看!?”
以为自己凶巴巴的,却不知像极了二白故作凶狠的模样,奶萌奶萌的,严星河的心叫她这模样狠狠撞了一下,一时忍不住有些飘飘然,“是啊。”
何秋水:“???”这人胆肥了嘿!
好在严星河话刚出口就回过神来,立刻向她投去一个惭愧的道歉眼神,笑容里多了一丝赧然。
真是尴尬,他发誓,他不是那样孟浪的人。
何秋水嘴角一撇,又有些嫌弃起来,啧啧啧,看不出来这还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
“是不是还有把新的琵琶,我能不能看看?”严星河赶紧找理由岔开话题,好让自己不那么尴尬。
何秋水眨眨眼,揶揄的看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起身,将新琴匣打开,取出一把新的琵琶来。
看到心心念念几个月的新琵琶,她早就忘了刚才的那事,转身朝他招手,“你来看啊,这是我的新琵琶。”
严星河举着手机走过去,低头去看她的新琵琶,耳边是她雀跃欣喜的声音在解释:“这是一把从敦煌壁画里复原的曲项琵琶,你看这里……”
她指着琴身上一处两个小字,“鸣沙,是它的名字。”
这把琵琶通体由紫檀木打造,共鸣箱呈梨形,琴项后曲呈直角,四弦四柱,皮捍拨,面板上绘有出自敦煌莫高窟112窟的《伎乐图》,这幅图里最为世人熟知的伎乐天的反弹琵琶绝技。
严星河刚想哄她给自己弹一支曲子,就听见楼下何天的大嗓门传了上来,“囡囡!严医生!你们要不要吃炒螺丝啊!?”
何秋水一听,刷的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一手按在面板上,“不弹了,我要去吃螺丝。”
说着就把琵琶倒扣平躺在旧琴旁边,桌面宽敞,还铺了厚厚的绒布,不会磕坏的。
严星河顿时哭笑不得,心里有些遗憾,“……那就、下次?”
“再说,再说。”何秋水随意的摆摆手,飞快的溜走了。
严星河落后在她身后,待她已经下去,他才打开手机看了一遍手机拍摄下的视频,心里想象着她看到这个视频时可能会有的反应。
何天炒的螺丝放了好些香料和辣椒,又放了紫苏叶,咸辣中有一股香味,下酒应该刚好,严星河没喝,挑了瓶冰豆奶,和她碰碰杯,然后问起拍MV的事。
“周三去。”何秋水老实应道,“他的主打歌是《桃夭》,就是诗经里‘桃之夭夭’的那个故事,我都不用另外找素材,把我以前跳过的《桃夭》重新编舞就行了。”
这是她看到桂棹那边发给自己的新歌资料时就有的想法,跟张从真商量过后才告诉桂棹的经纪人,也得到了桂棹本人的认同。
严星河点点头,戴着薄膜手套的手上沾了汤汁,他看了一眼,终究还是做不出来吮手指的事。
“六叔,您看看囡囡跟严医生,他们俩是不是……”何天躲在后厨,探头朝外看看,又缩了回去,有些犹豫的跟老何道。
老何撇他一眼,摆摆手,“由他们去,不要管,也管不住。”
何天挠挠头,“我是觉着……要是囡囡跟严医生好了也不错,毕竟严医生是个好人。”
严星河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很不错的对象,人品相貌,家世工作,哪样都不缺,就是不知道……
“看缘分。”老何低头,闷声闷气的说了句。
被谈论的两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对着一盘螺丝吃得兴致勃勃,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仿佛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
月上中天的时候严星河回去了,剪好视频后,他又看了两个小时的论文资料才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早会原本没什么出奇,结果等交完班,叶主任讲话的时候却提到了一件事,“容城电视台要拍个讲医生的纪录片,我们医院是拍摄单位之一,挑了几个科室的医生跟踪拍摄,有神内的卢主任、还有妇产科的戴主任、心胸外科的彭远志,还有我们科……小严啊,你准备一下。”
严星河一愣:“……”这是什么任务???
他抿抿唇:“主任,这么重要的任务,我怕……”
真是何德何能,将他跟几位主任相提并论,严星河难得心里有些惴惴。
叶主任大手一挥,“没事,人家就是要你这样的青年医生,再说了,你生得好,不找你找谁,难道找张天琪这种挂两个大大黑眼圈像熊猫一样的?”
张天琪:“……”我成熊猫眼怪谁?还不是因为你半夜叫我回来做手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严星河也没法再推脱,只好点点头,接下了任务,只盼着这拍摄不会影响到正常工作才好。
何秋水还不知道这个事,不是严星河没告诉他,他发了信息的,可她正正准备第二天去影视基地见自己的墙头桂棹,翻来覆去睡不着,紧张得不得了。
当然也就没注意严星河到底跟她说了什么了。
严星河周三值班,何秋水这天要去拍MV,他们一个接待了来跟踪拍摄的摄制组,一个见到了自己近来很喜欢的歌手。
影视基地很大,桂棹他们租用的是一个仿唐建筑,这是个闺阁少女遇到喜欢的男子,然后在父母兄长的主持下出嫁的故事。
“可惜不是仲春,没有桃花可看了。”桂棹的下巴已经好了,笑眯眯的跟她打完招呼,感慨了句。
何秋水觉得有些奇怪,没见他之前她紧张激动得不得了,可是见了面却发现,哦,也就那样。
尤其是当他笑嘻嘻的跟她说:“我听厉老师说你男朋友是他同事,哦,就是帮我复位下巴那个医生,我还以那是你老公。”
顿时一脸赧然。
大约是因为此中关节,桂棹对她就有些自来熟,又或者他只是想早点和她熟悉起来,好让拍摄时不那么尴尬。
但不管怎么说,何秋水的确跟他熟悉了起来,拍摄时也很顺利,一转眼就过了两天,她和桂棹之间的对手戏已经拍完,桂棹要飞去外地参加活动,临走前还郑重跟她道谢,“希望我们以后还能合作。”
“好呀,那……”何秋水点头,眨眨眼,“下次我还能用你的歌给我的视频配乐么?”
“荣幸之至。”不少博主会这样,桂棹也懒得去追究他们是不是侵权,反而还挺高兴,不用来做不好的事就好。
何秋水却很诚恳的道:“谢谢,我用之前都会跟你经纪人说的,征求同意后再使用。”
本来没给钱就占便宜了,连说都不说就太那什么了,何秋水有些不好意思的想。
桂棹笑笑点头,又同她说了几句话,然后这才匆匆走了,留下经纪人继续盯着这边的进度。
最后一天拍摄的内容是何秋水的舞蹈,这支MV在剪辑时要采用故事跟舞蹈穿插配合的方式,但拍摄却是分开。
拍了几乎一天,终于在太阳落山前结束,何秋水告别摄制组工作人员跟桂棹的经纪人,从片场离开。
沿着通道一直往大门走,会路过影视基地的饮食区,她觉得渴了就去买水,却在便利店门口遇到了一个穿着蓝色环卫工衣服的女人,女人很面熟。
她顿时愣了愣,然后略微有些迟疑的喊了一声:“……宁云姐?”
作者有话要说:严医生:……论大舅哥怎么坏人好事:)
阿水:嘿嘿嘿←_←
第七十四章
已经是接近日落时分,影视城里的游人逐渐散去,杨宁云正在进行着一天中的最后一次保洁。
突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愣了愣,下意识的扭头去看,便看见何秋水站在不远处,有些惊讶的看着自己。
“阿……”她想开口应她,可是才发出半个音节就停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羞耻和挣扎。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何秋水打招呼,自己一定是灰扑扑的,站在打扮精致的何秋水跟前,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
杨宁云满脸的局部尴尬,目光躲闪,何秋水却已经快步走到了她跟前,声音略微有些惊喜的问:“宁云姐,真的是你,你在这里上班啊?”
“……啊、是……是啊。”杨宁云脸色有些发白,也不太敢看何秋水,目光有些游移不定,握着扫帚的左手下意识就往身后藏。
何秋水的记性不坏,她还记得陆曜跟她说过杨宁云被她老公家暴的事,也记得严星河告诉过她杨宁云的手指断了四根。
她眼角的余光划过杨宁云的左手,看见那个粗糙发黄的手掌上只余三根指头,无名指和小指的位置光秃秃的,食指和中指上有驳杂的疤痕,便知道她那两根指头终究是截肢了。
心下顿时有些唏嘘,当年那样温柔可亲的大姐姐,如今竟然成了残疾人,日子过得如此艰难。
何秋水心里不好受,但却努力的不叫自己露出怜悯的目光来,她知道那种目光并不会让人好受,因为她曾经亲身体会过。
那时候她断了腿,听说她再不能跳舞了,每个人都对她露出过这样的目光,同情的,怜悯的,带着一种无意识的高高在上。
甚至连严星河,当天也曾这样待她,仿佛说一句重话就能害得她心灰意冷的要去死,当然,当时她的情绪的确不对劲。
可是不论如何,回头想起当时周围人这样的目光,以及他们挖空心思给予的安慰,明知对方实在是一片好心,但何秋水仍然觉得,她不需要。
所以她后来一直努力乐观,叫所有人都看到她活泼开朗,好像已经过了那个坎,他们就不必再担忧同情她。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一直到了严星河告诉她其实她还能偶尔跳舞不必完全放弃时,她才真的解开了心结。
“宁云姐,你在这里上班多久啦?”她收回心神,笑着问了句。
她的语气里没什么瞧不起或者同情的意思,只有好奇跟关切,杨宁云一愣,下意识就应:“……有、有一个多月了。”
从一附院出院后没多久,她被医生接上的手指又发生了感染,这次医生说再也保不住了,必须截指,都也可能会因为感染造成败血症甚至更坏的后果。
她和母亲已经闹翻,这是迟来的叛逆,母亲扬言再也不认她,不让她再进家门,她带着女儿没地方可去,房子已经被丈夫偷偷卖了,她一分钱都没拿到,房子还是弟弟实在看不下去了背着母亲给她租的。
至于她爸,那是个被母亲压得死死的男人,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她掏空积蓄都交不齐住院费跟手术费,还是医生跟护士好心,给她组织了捐款,又替她申请减免了医药费,这才保住了她余下的几根指头。
她告诉何秋水:“这边是妞妞她老师……好心介绍给我的……”
“世上还是好人多呀。”何秋水听完她说的来龙去脉,叹了句,又有些羡慕的道,“宁云姐你就好啦,在这里上班,下班了还可以逛逛哎,我们进来都要给门票钱的。”
除非是挂着剧组的牌子,否则都要购票才能进来,影视基地也是个景区来着。
杨宁云知道她是安慰自己,但也难免感到有些高兴,于是抿嘴笑了笑,何秋水见状就道:“姐,你好好的,困难都会过去的,以后……”
她顿了顿,“要是有别的工资更高又适合你的活,我就介绍给你。”
杨宁云哎了声,刚要问她怎么还不回去,就听见她的手机响了,于是又停下来。
何秋水接起电话,就听见严星河道:“我在影视基地南门,你回去没有?”
gu903();“没呢,正要回去,你……”她想问严星河怎么会在这里,就听他继续道:“那就出来罢,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