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叶青青接过信封，看也不看塞进口袋里，但这却让她想起一个问题——唐且行父母呢？

他出了那么大的事，真的没人能依靠吗？

她念头一出，便开口试探：“你……是联系亲戚？”

“是啊。”唐且行不疑有他，“我若找得着他们，也不至于这么麻烦你了。”

“你在城里不是有吗？”还给安排赶考期的住宿来着。

“他们？”他苦笑一声，“那哪算亲戚，亲戚的故人罢了，而且若是他们在，哪会空出房子给我们住？”

……道理也对，现在看来，她大致可以猜到唐且行的身份了。

这样的一个人，外貌出众，举止优雅，和小镇格格不入，在城市里都鹤立鸡群，怎么可能只是个普通市民家的。他既不愿提家人和过去，偏亲戚的故人都能给个城里的房子住……

她之前的猜测应该没错，这可能真是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成分、出身、家庭，这些东西在过去二十年足够让一个大好青年失去过去和未来，只拥有灰暗的现在。

若他真有个曾经显赫的家庭，以之前的情形，若是他在落难时招来帮助自己，只会激起民众的逆反心理。

但那是之前，时代很快就要变了，或者说已经在变了，连阿棠爸都感受到这点，那唐且行肯定也能感受到。

他开始往外寄信了。

如果真能招来有用的人，那叶阿棠便可以松一口气了吧。

叶青青心里莫名的松快，连带着脸上也带了笑，可看唐且行平淡甚至有点落寞的表情，却觉得事情远没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可她已经不方便多问了。

她捏着信，觉得今天差不多应该到这了，但想想总觉得还应该再多做点事才算来得值，若还有什么要做的，那便是与案件有关的了。

虽然唐且行的供词在公审大会时都已经被念了一遍，阿棠也写在了日记里，但叶青青却还是觉得有别的能问的。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

“阿行，可能这事你已经不想再提了，但我还是想再问一下。”

“什么？”唐且行极聪明，立刻想到了，“那件事？”

“对。”

唐且行苦笑一声：“我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我不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么。”叶青青也苦笑起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新的线索

纵使唐且行已经就案件问题把细枝末节交代了一百遍，但在有合适的嫌疑人的情况下，显然少有人愿意费时费力的去考虑王校长失足落水这个可能。

王是大姓，王校长在这儿有着实有点分量，他的死不能不明不白。

所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好像从没有人从王校长精神角度问过唐且行问题。

但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叶青青还是选择问一下。

“你当时说你送走了王校长，他精神状态怎么样？”叶青青怕自己问题太笼统，又举例，“比如有没有胡言乱语，步伐摇晃，脸色通红，满身酒气什么的？”

“他确实满身酒气，”唐且行表现得很平静，“但还不至于失控。”

“……你们那时候，是不是确实谈崩了？”叶青青问，唐且行公开的口供中讲了他和王校长聊了一聊，没达成一致，王校长便走了，具体讲了什么，连闫队长都没说，甚至有人要求，他都没公布，显得很神秘。

——这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公审大会时投死唐且行的几率，毕竟只要有人提一嘴，大家都会觉得这里有猫腻。

“是，”唐且行平静的简直不正常，“我和他不欢而散。”

“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唐且行看着她，久久没说话。

叶青青心里有点打鼓，但这事儿叶阿棠并没有在日记里提，她除了问他不知道还能问谁。

唐且行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无奈的笑了笑，叹气道：“他骂我拐骗他的女儿，我当然是否认的。”

“额，然后？”

“……”唐且行低头想了想，继续道，“他觉得燕妮以前那么乖巧听话，现在突然说要高考要出去，肯定是我们撺掇的，我说这顶多算是影响，绝对称不上撺掇，毕竟撺掇她于我们并没有好处。”

“没毛病啊。”

“可王校长却认为，我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有了燕妮在身边，他就会对我无条件支持，给钱给关系。”

叶青青惊了：“不是吧，说得那么露骨？”

“他确实是醉了的，我也觉得他那时候的状况不适合好好说话，便劝他回去，结果他勃然大怒，说我不会得逞，他就是……死，”他顿了顿，才道，“他就是死，也不会让我带走燕妮。”

然后你说好你就去死吧……叶青青心里脑补了一下，忽然觉得如果真是这样还挺爽的。

“我当时想把他推出去，但怎么也做不出这样的举动，便给他倒了壶茶，问他想法是不是太偏执了，我还提到了你。”

“我？”

“恩，”唐且行温柔的看了她一眼，嘴角挂着微笑，“我说这世道女孩子本就生而不易，这小镇多偏远只有我们这些外来的才知道，若是想要人生不浪费，那唯有自己拼命努力开一条路出来，否则活一辈子也不知道世界多大。”

“哇，说得真好。”叶青青由衷道，也只有唐且行能够耐着性子和一个失控的醉汉这样坐下讲道理了，而且还讲得真不错。

唐且行失笑：“这不都是你当初和我说的吗？我就是从我的角度又讲了一遍罢了。”

“啊……对……”叶青青想起自己好像确实有过类似发言，哂笑着挠挠头，“我说怎么句句到心坎里了呢……后来呢？”

“校长酒意还在，但毕竟是个长辈，还是冷静下来了。我们又聊了一会儿，我说我并不是想坏了燕妮名声，若是你不在，燕妮自己提出要高考出去，我恐怕会因为担心被扣上‘私奔’这个帽子，死活不答应她的要求。可因为有你陪着，我便觉得可以试一试，毕竟高考这是好事，真的，改变人生的好事，就算不成功，有过这段一起努力学习的时间，至少学到的知识，不会亏待自己。”他说得平缓，像是在讲故事一样，叶青青听着，就好像被带回了他那狭窄的宿舍小屋中，油灯一盏，书香满鼻，外面水声荡荡，还有狗吠和人笑……

回不去了，那段时光是再也不会有了。

她想着想着就露出浅淡的微笑，恰看到唐且行也如那般笑意静好。

他完全不像是在说案件，像是垂暮的老人在回忆过去。

“校长被我说服了……也不算是说服，他有一些动心，但挂不下脸来，便让我别插手他们父女的事，说燕妮就算要去考，那也该是他这个当爹的送去，轮不着我来安排操心，便离开了。”

“所以说，”叶青青有些惊讶，“还是个H……咳，好结果？”她差点说成HappyEnding的缩写HE。

“真是好结果吗？”唐且行反问。

“额……”叶青青挠挠头，不死心，“他走的时候往哪边去的？什么都没说了？也没有酒意了？”

“还有点，但平静下来了。”

哎，他都这么说，那就很难证明醉酒落水了。

“不过……”唐且行皱皱眉，忽然道，“他临走还问了我，你家住哪。”

“啊？”叶青青一愣，指着自己，“我？”

“恩，他说，有空也要找你聊聊，”他露出自嘲的微笑，“说别让你也被我哄骗了。”

“……”叶青青瞠目结舌。

笑！你特么还笑？！

这么重要的线索！

哪里好笑了！

她听到想骂人好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只想保护你

这是得有多大的心，才能连死者的话都不当线索？

还，“哦，我突然想起来！”

想你妹啊兄弟！你差点被判死刑诶！

叶青青痴了，服了，累了，许久没回神。

唐且行仿佛丝毫没意识到问题的重点，只是看她面色不对，便有一些不安，问：“是哪里不对吗？若要说是公审大会上的时候没读，那是我提议的，毕竟是女孩儿家的父亲找上门来，和我一个外男谈她的未来，若是公开说了，大家都要议论燕妮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被票死就是因为最关键的问题语焉不详？”叶青青说起这个也很生气。

“啊？”唐且行眨了眨眼，随即点点头，语气淡下来，“嗯，后面想想，也觉得有。”

“王校长临走的话你跟闫队长他们说过没？”

“说了。”

叶青青很紧张：“他们什么反应？”

“他问我那王校长会不会去你那，我说太晚了，不大会。他们便不再多问了。”

“之后就没这回事了？”

“没有……”结合叶青青之前的问题，唐且行隐约意识到了她的关注点，有些疑惑，“你的，意思是……”

“你傻吗？”叶青青是很想吼出来的，可话到口边却成了压低了抖出来，“你那时候是嫌疑犯，你应该抓住任何可疑的点不放，让他们去查啊！王校长说要来我这，你就说他会来我这，让闫队长他们查过来啊！”

“可是这样……他们就会查你了呀。”

“我又没杀人！让他们查啊！”叶青青腾的站起来，大概是起太猛了，她都觉得自己肝疼，“这种时候，难道不是应该努力找疑点，努力混淆视线，努力找出更多嫌疑人，努力拖时间吗！”

“我没想那么多……”唐且行绷着脸，难得的露出一脸犟意，“我觉得他们这么问，就会来找你。你又不可能杀人，何必转这么一趟。”

“哎哟我的妈呀，我可真是谢谢你了。”叶青青又一屁股坐下，大喘气，气到表情扭曲。

“我懂你的意思，”唐且行道，“可是阿棠，因为我的关系，你和燕妮的压力已经很大了。当时我就觉得，如果有嫌疑，就会被关在局子里，可能耽误高考，更耽误名声……我一个外来的，被人说两句也无所谓，而且高考也不急。可你，你们俩，耽误了这次，不仅被人说笑话，还有可能会被逼着嫁人……这一来一去，就是一辈子的事。”

“但是你看看你现在……”

“我从来没承认过。”唐且行平静的看着她，认真道，“我从来没承认过，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阿棠，在那个时候我问心无愧，我觉得我没做过的事不可能怪到我身上，我怎么会想到会有后来那样的发展。我只想保护你们，被审讯太遭罪了，你既然不可能做，何必让你来吃这些苦？”

“吃苦？”叶青青觉得审讯确实挺不舒服，但好像还没到吃苦的地步，她神情一紧，“他们怎么你了？”

唐且行一顿，连忙摇摇头：“其实没什么，反正没动手。”

“真的没动手？”

“没有没有，动手了你们不得看出来了。”

叶青青有些不信，上下扫视他的身躯，唐且行常年长衣长裤，从没见过他暴露太多身体部位，要真挨了技巧高超的打，那肯定是脸上看不出来的。

唐且行无奈的摇头：“说正事好吗，都过去了。”

“如果存在屈打成招，那就没有过去。”叶青青绷着脸。

“可我没有招。”唐且行坚持道。

“那这事儿就这辈子都不会过去。”

唐且行一顿，低下了头。

叶青青看他颓丧，心里一软，叹口气，“抱歉，我冲动了，我不该凶你。”

“你也是为我着急。”唐且行当然不在意，他摇摇头。

“可你有没有想过，”叶青青想到个很糟心的问题，“你这扛事的态度，保护了我是没错，也保护了别的嫌疑人？”

唐且行愣了一下，脸色唰的就白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你这样真好

叶青青觉得自己不是叶阿棠最大的好处就是一点都不自私。

她可以很客观的看待自己在这件事情中的位置。就好比前阵子和蒋志洲聊天时，非常顺口的就能说出“那咱俩都有嫌疑”这样的话。

她确实有嫌疑，蒋志洲也有，甚至王燕妮都有。这话一般人说不出来，因为这意味着一个过大的麻烦。但现在她可以确定，至少叶阿棠本人是不介意也背一下这个锅的。

他们甚至不一定非要真凶，他们只想证明有关唐且行的真相。

但这可能恰恰是最难的一点，毕竟在最能够转折这一点的时候，唐且行自己背稳了这个锅，不仅保护了叶阿棠，甚至还可以说保护了蒋志洲。

这可真是……惨剧。

唐且行显然被这个发现影响到了心情，他对蒋志洲也有很大的心结，当初是根本没考虑，可现在发现不考虑真是失策。虽然以蒋志洲的身份，不见的能那么轻易拉下水，但连扯都不扯一把，着实有点说不过去。

见他周身乌云密布，叶青青有些后悔，但更多的是无奈。

没办法，不是谁都能在遇到他那样的情况时考虑周全的，他人坐在审讯室里都能想着保护她，其实已经相当相当伟大。哪像她，明明看完了《薄暮》，却傻乎乎的什么都没考虑，问啥答啥，丝毫没考虑过唐且行可能会成为背锅侠。要是她能够心眼多那么一点点，从唐且行的角度多说那么一两句，可能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