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坚固,高过寻常府邸,且内外都有人,根本翻不过去,长乐只好止步,随着林然一道回府。
她去客院休息,林然借机去了林肆处。
一入院,就见不到灯火,她执灯而进,林肆还未歇息,一身单薄的衣裳瞧着沧桑,他点起灯火,先道:“平王反了?”
“阿舅猜得真准,囚禁了陛下,长乐走投无路,去向玄衣借兵,玄衣不肯答应。”
屋里灯火亮了,林然就将灯笼灭了,将林肆的轮椅推到坐榻处,自己盘膝坐下,揉了揉腿脚,满是疲惫。
“以前有前太子压着,又有信阳掌兵,他就显得碌碌而为。如今信阳不在,太子又死了。如今得了机会,既然要争取。”林肆抚摸着轮椅的扶手,常时间的抚摸导致扶手处极为圆润光滑,望着昏暗的烛火,又道:“你眼下保命要紧,平王一旦登基,要的不仅是信阳的命,还有林家的银子。”
林家粮食在这个时候比起金银都要珍贵,平王心思阴狠,林然与长乐的处境就极为艰难,他不放心道:“洛阳城内的生意暂时不管,都交给九娘与我,你去江南找殿下,或者去找穆郡主。”
算算时辰,孩子约莫有三四月大了,正是粉雕玉琢有趣的时候。
林然素来不提此事,心中的煎熬如何不知,他深深一叹,林然拒绝:“我若走了,阿舅又该如何,他要什么,我给就是了。”
林然慨然一笑,半靠着坐榻,阖眸而思眼前的局势,未必就是最坏的,秦宛心思细腻,会不知平王的动作。她都知晓平王心存不轨,秦宛会不知?
眉梢微皱,她出声道:“阿舅,何不试试秦宛的实力?”
秦宛实力如何,无人知晓。何不趁机赌一次,看看她如何面对眼前的困局,朝堂上沉浮十几年,连这点警觉都没有,秦宛就不是秦宛了。
“你不走?”林肆担忧道。
“不走,我若一走,反给信阳殿下带来麻烦,不如就在城里等着,我有银子,平王就不敢把我怎样,您就安心在这里住着。明日清晨就可知结果了。”
林然沉着,从容之色让林肆说不出话来,最后才道:“我答应了穆郡主及时劝谏你莫做危险的事,你偏偏要这么做,你不想想见见你与穆凉的孩子?”
林然一颤,眸色带着一丝眷念,唇角处多了些许苦涩的笑意:“谁不想见,可我贸然离开,于她们而言就是累赘,不如静静等待,待她们鹬蚌相争后,我再接她们回来。”
许多事并非是凭心而为,深处在皇家,哪里就能顺着自己的心来。
林肆说不出劝解的话了,确实,眼前的情景就算见到穆郡主也是无济于事,他默然叹息,“时辰不早,你早些回去休息,莫要争一时长短。”
“晓得了,阿舅放心就成。”林然下榻,将灯笼点亮后,孤身一人离开。
****
翌日早晨,明皇下旨,立平王为太子,满朝震惊。
长乐遍寻秦宛,都不见踪影,凤阁之内无人知晓她的去处。
林然在府里晨练时,有人敲响了侧门处,她执宫廷御令,让门人一惊,一面将人迎进内,一面去请林然。
人被请进书房,林然全身都是汗,去换件干净衣裳见客。
她见到御令后,满意一笑,迈步走向书房,将周遭的婢女都屏退,自己进书房将屋门关上,回身时,屋里人扬首,露出容貌。
林然掩饰不住震惊:“秦大人,你怎地在此,小姨娘找了你一夜,担心得不行。”
“我奉陛下之命而来,陛下让你出城去向信阳求援。”秦宛一身黑色锦衣,周身清冷,容颜很美,美色与魅骨相得益彰,美意刻入骨髓。
林然闻言,表情有些怔忪,不知该说什么好,秦宛又道:“这是陛下旨意。”
“陛下旨意?”林然视线落在她手中明黄色的布帛上,毫不掩饰自己的讽刺:“旨意?平王都是太子了,喊信阳殿下回来,直接暗杀还是治她谋逆罪?”
当年前太子就是这样诓得洛公调兵,如今,又来这套?
秦宛诧异,“你怎地会这么想,平王困住陛下,这是事实,你觉得眼下有心思与你开玩笑?”
“那我不管,秦大人能出宫,想必也能出城,你自己去也可,用我做什么?”林然不应,镇定地坐了下来,丝毫未曾在意明皇的旨意。
“你要如何?”秦宛不得不开口,明知林然是借故拿大,也不得不低头。
林然在书柜上翻找,似要找些什么,找了须臾也未果。她只得放弃,与秦宛道:“不去就是不去,我不会让当年的事再重蹈覆辙,你去回报陛下,林然不从,让她治我抗旨之罪。”
“你觉得我还能回宫,平王到处找我,玉玺被我藏在隐秘之处,我出去就会被发现。”秦宛坦诚,将宫里的局势说清楚,“金吾卫统领不知怎地反了,与平王合谋,外有巡防营,我与陛下始料未及,我及时躲避,找了机会出宫,眼下只有你的仆从能出城。”
林家有生意,仆从日日进出城门,只有让仆人将消息传出去才是最简便的路。平王眼下不敢将城门关闭,再晚些可就不能保证了。
且信阳不信旁人的话,只信林然的。思来想去,只有她最适合。
“我如何能信你?”林然想起玄衣,学起她的语气与思路,不如先装不懂看看秦宛的反应。
“陛下的旨意在。”
“我未曾见过圣旨,不知真假。”
“你要如何?”秦宛耐心重问一遍。
“除非我亲眼见到陛下,亲眼见到她下旨,在圣旨上盖上玉玺,我才信。”林然眸色暗了下来,冷冷一笑。
秦宛不肯,“我都见不到陛下,如何让你见,你这是强人所难。”
“你何尝不是强人所难,这是我的条件,不然秦大人回去吧。”林然起身,直接送客。秦宛一时无法,她将自己手上的凤阁令牌递给林然:“你去找长乐,她会带你入宫,执此令悄悄入紫宸殿。”
平王的人找的是她,对旁人不会太在意,尤其是长乐,她对紫宸殿极为熟悉,必然有办法将人带进殿内。
林然得令,翻看一眼后,才狐疑道:“也可,我去找长乐,秦大人留在郡主府,莫要随意走动,免得被人发现。”
人在郡主府,她也不怕秦宛有什么不轨的心思。
将秦宛安顿好后,她让人去请长乐,算了算,现在是清晨,长乐过来后,两人一番腻歪,指不定就到黄昏了。
黄昏时入宫也恰好,到时无人在意,就会少很多危险。
林然猜得极准,长乐来后,直奔客院,也不见出来,长乐站在阁楼上,托腮看着阁楼的方向,眸子渐渐染上冰冷的神色。
午后,她下楼去午睡,一觉至黄昏,睡得满足,扮做婢女,跟着长乐入宫。
东华门好入,但到紫宸殿的路都被人严格把持,想要靠近都很艰难,长乐不适宜进去,在紫宸殿外就停下来,吵着要进去。
金吾卫拦不住,只好让人去请平王,长乐就这般与他们耗着,林然趁机溜进去。
殿外闹得不可开交,殿里却是安静得很,林然爬上屋檐,等候着殿门开启。一炷香后,平王匆匆赶来,与长乐起了争执,宫人都怕的探首。
林然悄然爬下来,推开殿门,闪身进去,也无人发现,反是长乐吵得愈发凶狠,平王不敢当众拿下她,唯有硬着头皮应对。
殿内香气迷人,她捂着嘴巴,疾步走进内殿,明皇在榻上沉睡。时间短暂,她不能干等着人醒来,左右看了一眼,找来一杯茶,泼向明皇。
明皇乍然被冷水泼,惊得睁开眼睛咳嗽,她几步上前就捂着她的嘴巴:“你咳嗽就会引来平王。”
明皇年岁大了,佝偻着身子,脸色极为苍白,一夜间似老了很多,垂暮老人。她被捂着嘴巴,说不得话,只点点头,林然这才松开她,直入主题:“秦宛让我来的,陛下可有吩咐。”
闻及秦宛二字,明皇眼中的光色亮了很多,垂死挣扎般拉着林然的手腕:“你去找信阳、快、快……”
林然僵硬地推开她,不愿被她触碰着,恼道:“挥之则来,呼之则去,信阳殿下为何要来救驾?你毁她半生幸福,有何脸面呢?”
“朕是她的母亲,是皇帝,她必须、必须听朕的。”明皇激动,半俯在榻上,极力想维持自己的帝王尊严。
她极力维持,却让林然发笑:“你也是平王的母亲、也是皇帝,为何他就不听话,反将你困在这里?”
“那是逆子……信阳不是的。”明皇似苟延残喘,努力喘息。
“你还是这么自大,她救你也不是白救的,你如何报答她?”林然死死地盯着她头上的白发,寒意透骨,心里却是怒火中烧,灼烧得难受。
“报答?朕生她、养她,她又该如何报答朕?”明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过自己的情绪,停顿了一下,似有了底气,再次开口:“怎地,你没有话说了?”
帝王威仪,此时又恢复过来,就像在朝堂上质问朝臣为何对她不忠。朝臣的权势与俸禄都是她赐予的,为何要对她不忠?
林然徐徐望着她,眸色复杂,带着不清明的情绪,“你这是将她当作奴隶了?”
“普天之下,万民包括你在内都是朕的奴隶。”明皇毫不犹豫地回答,起伏的胸口微微平静下来,看着林然带着悲悯之色,“你的命也是朕留下来的,你该感激朕,为朕做事。”
帝王权力凌驾于一切之上,她是百姓的神,百姓只有仰望,不该有别的心思。
林然笑了:“对,我们都是奴隶,那您就自救吧。”
她转身离开帝王寝殿。
作者有话要说:前一章穆能扑空,是因为小小乖睡着了,见不到……
加更VS不加更,看你们的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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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林然进出未曾让人注意,长乐吵架都还没过瘾,就收到她出宫的消息,就此放过平王,也快速离开。
到了晚间,城门处的守卫就会严格许多,林然出不去,只得在长乐寝殿暂时休息一夜。
回来后,她一直没有说话,长乐问了数次也无果,急得在殿内打转,“你与她到底说了什么,可曾谈好了?”
林然不言语,捧茶不说话,外间宫人来回走动,琐碎的声音传进殿来,惊起丝丝涟漪。长乐在她眼前晃动,引得烛火摇曳。
自从出来后,脑海里一直想起明皇的话:朕生她、养她,她又该如何报答朕?
这句话听着很正常,却带着无尽的私欲,将人性剖开,露出最肮脏的一面。明皇泯灭人性,与信阳之间君臣大过母女。
她的想法也没有错,过于自私罢了。人性的底端就是自私贪婪,如同魏氏对阿凉想方设法的汲取。两人做法不同,想法出奇的相似。
魏氏无权,明皇却是天子,站在权势顶峰,睥睨天下,掌控万民,给人带来无尽的压力。她仗着母亲、天子的身份,做了许多对不起信阳的事,却口口声声喊着是天子、是母亲。
没有错。
她忽而想起她与信阳之间的关系,好似只是平等的朋友、盟友。她与阿凉更像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没有算计、没有利益的结合。
分开这么久,心中的思念加剧,就像浪潮汹涌彭拜地袭来胸口,她捂住心口,抿紧了唇角,深深吸了口气,“陛下说我们都是奴隶,救她是应该的。”
“奴隶?”长乐惊得双眸微睁。林然回来不语,她只当两人之间达成默契,不让旁人知晓,不想根本就没有说拢,意外地站不住身子。
“嗯,你也是她的奴隶。”林然冷冷一笑,将冷茶猛地灌入喉咙里,冷得微微发颤。
长乐呆呆地坐在一旁,暗自想了许久,深深地看向林然:“这是为洛家昭雪的机会。”
救驾的功劳完全可以让明皇重审当年的事情,只要林然以此为条件提出来,明皇必然答应。
“我不会提出来,也不会向信阳求救。”林然直接堵断了她所有的路,眼里不可察觉地漾过冷意,她会让明皇心甘情愿地重审。
窃国者,当有自省的心。
“你就那么自信?”长乐急道。
“平王登基,她就会明白信阳殿下的重要了。”
“你疯了不成,他若登基为帝,有你我活命的机会?”长乐急得跺脚,这个孩子心是有多大,捧着平王登基,被陛下骂坏了脑子?
“秦宛带着玉玺失踪,你就是安全的,信阳在外征战,我就没有危险,你怕什么。你俯首称臣很难吗?”林然慢慢地转过视线,直视着长乐:“你若不坐实他篡位之事,如何让朝臣看清他的野心?”
“如果对你我动了杀心,你就赌上自己的命了。”长乐依旧不赞同,想起平王的心性,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能囚禁,对于她们这些人,不会放过的。
林然疲倦地揉了揉眉眼,“赌一次就是了。”她并不怕平王会对她动手,毕竟信阳在外,她出了任何意外,洛阳城就真的危险了。
当年的事在信阳心中留下很大的阴影,再次遇到相同的事情,皇位上换作自己的弟弟,她的选择可就截然相反了。
gu903();长乐觉得细思极恐,尤其是面对林然的从容镇静,脊背处冒了冷汗,她捂着自己的额头:“你真是疯了,我不会答应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