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近月听得心里起疑,但又一想,人命关天的事,开不得玩笑,便重重地点点头,二话不说上了楼去取来银两,还捎上一瓶药酒,“这是外敷的药酒,可缓解伤痛,伯母有需要可用上。”
秦莫语心说这人怎么这么好骗,才认识多久,知根知底了吗?虽说是帮过他点小忙,也不至于给这么多钱吧?起码问几句话呀。
心下决定以后要把人看紧点。
隔了三天。
江近月今日酒馆开得久,做完一天的生意正要关门,忽然被人伸手挡住了要合上的门,一个风尘仆仆的人影出现在他面前,“等等,江老板。”
江近月打量了他一下,见他发丝有些凌乱,还背着个包袱,问道,“这么晚了,你这是?”
秦莫语道:“奔波劳累,容我进去细说。”
话虽如此,可江近月看他眼睛亮亮的,精神也不错,不像累着的样子,不过也放人进屋了,没让他堵在大门外。
江近月把人请进屋,看了一眼他的包袱,劝道:“你这会儿应该伺奉汤药才是。”
秦莫语真事儿一样伤心道,“老母亲不幸离世,得知江老板仗义,临终前特交代我今生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你。”
江老板听了前半句还心生同情,听到后半句,怀疑他母亲是否真的病重,甚至怀疑他有没有所谓的老母亲。出于人与人之间交往的礼数,他还是沉重道:“节哀。”
秦莫语擦了擦他眼角不存在的眼泪,抬头对江近月期待道:“所以我便赶来实现母亲遗愿了,江老板会成人之美的对吧?”
江近月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这是在演戏吧?
他倒了杯水,递给他道,“伯母的心意我领了,老人家在天之灵更希望你有更好的前途。”
“我还欠你钱呢。”
江近月:“不急。”
“那不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今儿便把自己抵……”秦莫语还要再说,江近月便说,“时候不早了,秦兄请回吧。”
秦莫语看他说得认真,只好灰溜溜起身了。他慢吞吞拎起包袱,可怜巴巴道,“江老板,那你可不可先收留我一晚啊?我这都连着赶了五个时辰的路了,有些累,而且这天又像要下雨了,我家离你这儿也不算近。”
这时天公应景地打了道雷,江近月皱着眉抬眼看了一下窗外,又看了眼秦莫语,“可是后面两间房我还没收拾好,楼上只有我一个房间……”
“我有个檐遮雨就好,”秦莫语见他有松口的意思,抢着接道,“我在楼下拼个桌子便可。”
见他不介意,江近月便随他去了。
最后江近月不忍心真让他在硬邦邦的桌上睡,勉强让他进屋打个地铺。江老板不爱与人过分接触,这点秦莫语懂,哪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屁颠屁颠跟在江老板后头上楼去了。
夜里狂风暴雨,雷鸣阵阵,江近月蜷缩在床上做起了噩梦。
往生崖上,行至末路,那人目光沉甸甸的看着他,似乎有什么话说,视线在他鼻尖唇间梭巡着,最后也只是克制地在他眉心轻轻吻了一下,随后一把推开他,义无反顾地转身跳了崖。
他就那样眼睁睁看着那人如烟般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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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秦莫语这种饭都不用吃的人,半夜不睡觉是常事。他估摸着江近月大概睡熟了,便蹑手蹑脚从地铺上爬起来,想偷偷看人一眼。
他拂开床帐,见人背对着他侧睡,便轻轻坐在床侧,盯着他的睡颜,在心里自说自话。
不是说好等我吗?我肉身毁了而已,怎么就把你吓得想不开了呢?喜欢我到为我殉情吗?我何德何能啊,就你死心眼。不记得我就算了吧,总不能直接把说前生的事说出来,无凭无据的谁信呢。反正以前也对你不好,今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吧,在人间做平凡又幸福的两口子有什么不好,我定会好好疼你。
他屈指就要去轻轻刮这小家伙的鼻子,发现江近月眉头拧着,越皱越紧,是梦见什么不愉快的事了,秦莫语赶紧叫醒他,“江老板,醒醒!”
喊了两三遍人才醒过来,江近月睁开眼睛,双眼还无对焦好,迷茫地看了眼边上坐着的人,猛地起身向前抱住他,嘴里喊着“不要走!”
“好好,不走,不走,”秦莫语看得出他一时还被梦魇住了,温柔地抬手顺着他的背,轻声安慰他,“没事了。”
江近月一直紧紧抱着他不说话,秦莫语前面哄了几句后边不再出声了,只是回手环抱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他的后背。
不知过了多久,江近月才神魂归位,翻脸不认人地挣开秦莫语的怀抱,自己往床头退,十分防备地看着他。
昏黄的烛光下,两人相对无言地坐着,秦莫语望着他那双熟悉的眉眼,情不自禁伸出一只手想捧上他的脸,对上江近月变得警惕性的眼神,便转而拨正他脸侧的一缕发丝,站起来若无其事道,“天也快亮了,我先回去了,你再睡一下吧。”
秦莫语出去后,江近月再无睡意,梦醒后他就忘了那个人的脸,只记得那刻骨的感觉,还有他的温情。方才那样冲动,只能怪他睡糊涂了,刚睡醒乱认人,随便逮着个人就抱,可太失态了,可笑的是他竟也从秦莫语离开时的眼神里看出几分深情的错觉,以后还是和他少来往吧。
早上江老板没心情开门营业,并不知晓午后他对面一家店铺换老板的事情。
几天后江近月打开门做生意,便看见街对面一个熟悉的人笑容灿烂地朝他招手,“早啊,江老板。”
江近月:……
他要不要重新打开门试试那人会不会不出现?
秦莫语这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直接从原来的住处搬到他对面了!他就说这人不是当伙计的料吧,盘下铺面费用不便宜呢。还说囊中羞涩?
第44章
对方太热情,江近月只得微微颔首,应了声招呼。
秦莫语以为他会走过来问他,怎么也想起来开店,可是要做什么生意?没想到人家点完头便自个儿回酒馆去了,一点也不想理他的样子。
他回头望了店面一眼,也没透露什么信息,这不是还没修整嘛?他哪是个真心要经商赚钱的,见人没理又自己粘上去,热心介绍道:“我这不是还欠着你大笔债吗?我以前修了门手艺,近来没收到什么委托,应该是我原先那地段不好,名气打不开,我看你这边不错,我俩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江近月有些嫌烦地想,谁要你照应,不过人家也是好意,便道,“多谢,可我在这里一个人也挺好,对了,我几位远房亲戚今儿要到了,便不劳秦兄了。”
话刚说完,门口来了两位女子和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
“掌柜的!”
秦莫有扭头一看,吃惊道,“是你们?”再看中间那位横眉竖眼,更加讶异,“怎么还有你?”
江近月:“你们认识?”
这少年是他昨天新招的,见他合眼缘又会办事,便聘下了,人家还说家中有两个勤劳懂事的姐姐,求着江老板赏口饭吃。江近月想着后边正好有两间房便应下了。
“不认识!”秦莫语和水笙异口同声道,然后他又解释道,“就是以前跟他们姐弟几个有过一面之缘。”
几人点点头,之后秦莫语趁着江老板同绿春秋霜讲工事,跟水笙出去解决私人恩怨,主要是水笙单方面的怨。
秦莫语:“怎么找到这里的?”
“齐乐神君告诉我们的,”水笙态度没大没小,语气没多客气,“你们走后,我们几个便被他收留了,他说鬼王鬼后在人间不大会过日子,问我们愿不愿化作凡人身过来跟着。”
秦莫语早看出这小仙童替他主子抱打不平,今日摊开话说,“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尽管说。”先把关系搞好,不然以后要进店更难了。
“不敢。”水笙挑剔地看着他,“就是有个问题想请教鬼王大人,这投胎转世了,也算是和离了吧,怎么您还阴魂不散呐?放过我家神君吧。”
“我会好好待他。”秦莫语郑重道。说完便转身回了屋,两个丫头欲言又止地朝他点点头,各自心照不宣。
日子有条不紊地过着,秦莫语当不成江老板的伙计,便也成了小酒馆的常客。他那店铺也不知做的哪门子生意,至今连个铺名也没有,来找他做生意的倒也不少,客人有男有女,有贫有富,都是带着一副愁容进去。
说他过得忙,倒也不一定,大多数时候都来江老板这里买酒喝,见人家有空总爱和他说上几句,也不管人家想不想搭理他。说他过得悠闲吧,有时手头上正端着酒碗才喝上一口,好像感觉到什么似的,又匆忙出去了。
江近月当然知道他做的是什么买卖,只是秦莫语不提,他也没点破。
水笙暗爽道:我们神君好歹还是个当老板的,你一个杂耍的这回就别想高攀了。他见缝插针地在江近月面前损着秦莫语道,“每次都跑那么快,赶着投胎嘛?账还没结呢。”
“水笙!”江近月责备道,不知怎的听不得“投胎”二字,像被扎了心一样。
水笙悻悻地闭了嘴,朝在一边帮忙收拾碗筷的秋霜吐了吐舌头。秋霜无声地摇了摇头,告诉他别再闹了。
绿春看不惯,“秦老板也不差这点酒钱啊,逢年过节往这边送的礼还少吗?”
总之,水笙想暗戳戳泼秦莫语脏水、好让江近月别再一头栽进去的计谋总不能得逞,不仅两个丫头站在他那边,连对他态度不算好的江老板有时也会训他两句。但是水笙为了他家神君坚持不懈,防患于未然。
秦莫语一直想找机会带江老板出去游玩,小镇虽舒适,但外面大好河山,有时间也该多走走看看。
有一次他起得早,碰巧看见江老板和水笙坐上马车正要出趟门,便过来献殷勤,得知他们要出城外进些清酒回来,自荐要当车夫,三两下连哄带骗把水笙这个小车夫拉下来,自己坐上去赶着马就出发。
路途遥远,江近月说不赶时间,马车走得缓慢,日中时才过一半路程。一开始秦莫语有意要带他出去几天,听着江老板的意思,是近来没出游的打算。秦莫语也就不提了,这事不急,以后再说。眼下捞着个一起出行的机会便不错了。
快要到达江近月所说的村庄时,乌云密布的天空终于下起了雨。雨势太大,一时半会停不了,村前口是条小道,马车进不去,两人下马车时身上差不多淋透了。秦莫语护着江近月往里赶时,见他白色薄衣下的肩胛骨下透出个牙印,秦莫语怔住了,那是他当时留下的,怎么现在还会有,那道伤疤倒是没看见,难道他根本不是转世过来的?秦莫语惊疑不已,想不明白。
村庄一处大宅子的主人家接待了他们,留他们过夜。
此时夜幕降临,村上没多少家点上灯的,四周也比寻常的村子安静些。秦莫语早看出这是并不是普通的村民了,都是些化作常人的精怪,不过应该是知道他要过来,早被某人支走了。秦莫语心笑道,看来他非但不记得我,还怀疑我,我接近他,对他好,不是这个目的啊。
夜晚,两个各自一间房相隔着,秦莫语提着壶酒过去找江近月。
秦莫语问他为什么选了这地方,很少人听说过这里。
江近月撒了个小谎说他从小长在这村庄里,酿酒的方子是他写的,操作由村民代劳。
秦莫语笑说,“原来是这样。我看着村里今天人有点少啊,怎么,我这个外人有这么吓人吗?”
江近月没答话,觉得他话里有话,就听秦莫语说,“人有也分好人坏人,妖也分善恶,看着手上干净,没做恶事,也不是说见不得人。”
他不想江近月怕他,直截了当把话说明白了,想来今天出行,也是他安排好的吧。
江近月定定看着他,秦莫语一双桃花眼微弯,友善地回视他。被秦莫语一下点破了试探的心思,他原想着这人就是想揪出他背后这些非人族,与其每回来村里取酒遮遮掩掩,还不如开诚布公,让他来看看,是不是真要对他们下手。结果人家反而抚慰了他,于是他想被逼急了一样反问道,“这世上哪里有妖?”
秦莫语被他这一激动的一声给叫愣住了。江老板一直以来对他都挺客气挺疏离的,只有这会儿才露出点真脾性来,还蛮惹人怜爱的,和他小时候被逗急了一样。
秦莫语忽然就笑了,很宠溺一样,给人感觉像是不管眼前的人怎么闹都包容他。他晃了晃桌上的小酒壶,抬眼问道,“有什么故事下酒吗,江老板?”
江近月莫名其妙,他还不知他有什么好笑的,就见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江老板想怼上他一句“没有!爱喝不喝。”可对上他深深的的双眸,那里面似乎有隐言就要呼之欲出,让人看着不忍心。
“故事没有,听首曲子吧。”江近月转身走到客房的一角,落座在琴后,抬手抚起了琴。
gu903();琴声悠扬,秦莫语捏着酒杯的手指差点没稳住,这是以前临岚找思依学的那首啊,如今他也能弹得如此熟练了,看得出他这么多年来肯定没少练啊。他一个人做这些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啊?恨他吗?可为什么还弹得如此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