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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餐桌上气压有点低。
容榉安静地坐在一边喝粥,侧脸有一道被枕头砸过的浅浅红印。棠小野坐在另一边低着头默默地嚼馒头。
整桌安静得反常,没有一个人开口打破这片沉寂。
中间的菜头左看一下、右瞄一下,觉得不太对劲,却又没敢出声。
好不容易找了个容榉起身进厨房盛粥的机会,菜头凑到棠小野面前,小声问:“你和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棠小野心虚地说:“早上我拿枕头砸了他,下手有点重,现在心里挺抱歉的。”
菜头含恨:“你这小姑娘不厚道,明明你揍我的次数更多,也没见你什么时候抱歉过……”
容榉回来了,他一脸云淡风轻问:“这次的信里是什么内容?”
棠小野一愣,“你都看到了?”
“那你以为,我该看到什么?”容榉唇角微微勾起,望过来的目光意味悠长。
棠小野下意识做了个捂胸的动作,转念又觉得此举更显得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
最后她放下了手,老老实实将那枚黄色信封放到了桌上。
菜头按捺不住好奇,抢先打开了信封。
信纸上七歪八扭地写着:春风南路蓝山病院住院部十七楼,8月2日2:05。
棠小野解释:“黄色信封表示寄件人来自地精。一般情况下,它们监测到辖区中有不正常事件发生后,就会以黄色信封的形式告诉我。”只是没想到这次这么大胆,竟然爬到她房间来了。
容榉长指点住一处,问:“信纸上这三个圈圈是何意?”
棠小野:“这是标注紧急程度用的,三个圈圈表示非常紧急。”
“纸上怎么只写了地址、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真叫人摸不着头脑。”菜头吐槽。
“这一次算好了,至少明确了时间地点。”棠小野从前收到的黄色信封里,地精的字写得跟鬼画符似的,不会写的字还用图画代替,她每次接手后第一步就是对着信封“你画我猜”。
棠小野收起信封,沉思片刻,草草喝掉杯中最后一口热茶,拿起外套起身:“我现在立刻去医院一趟,信封上画着加急的符号,时间紧迫。”
容榉起身:“我也去。”
棠小野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一个人类就瞎别参和了,尽拖我后腿。”
“你又不是狗,分什么前腿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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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山医院住院部,17楼。
电梯“叮”开了门,棠小野和容榉身后跟着颗蹦蹦跳跳的菜头。
一个身形纤瘦、妆容精致的白裙女子出现在棠小野面前。
“绿姬?”棠小野认出了她。
绿姬一见棠小野便迎了上来,举起手里的黄色信封,语气娇柔:“我刚收到信就赶过来了,急死我了。”
棠小野这才想起蓝山病院位于东山区和南塘区的交界,常年存在管辖权模糊问题。地精送信时估计也不知道该给谁,所以同时送出了两封信。
绿姬目光落在棠小野手里的黄色信封上,眼底分明闪过一丝喜色,但她努力皱眉佯装出烦恼重重:“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这么严重,竟然标了三颗星的紧急程度。可是蓝山病院明明是东山区的单位,地精怎么回事大清早的把信送到我手里?肯定是它们弄错了。”
棠小野听完,明白了,绿姬这女人偷懒不想接这项任务,现在急于把自己撇干净。
“是吗?”棠小野笑,不徐不疾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一版区域划分里,蓝山医院是你我两区联合执法的范围。”
绿姬见棠小野这么说,又从包里掏出一打五颜六色的信封,焦急之色更重:“我这个月快忙死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交给我,今早到现在我连口水都没喝上。”
言外之意:她很忙,根本无暇顾及眼下这桩任务。
你忙得没空喝水,但你有空化妆啊。棠小野心里想着,嘴上忍住了没吐槽她。
“行了行了,既然你有事在身,那快去忙吧,这里有我。”棠小野不想再看她的表演,索性把她最想听到的话说了出来。
果然,绿姬露出了称心如意的笑容:“那这个任务就交给你啦,我先走一步!”临走前她不忘把自己手上的黄色信封塞进棠小野手中。
菜头忍不住八卦:“那女的谁啊?”
“一个表演欲望很强的同事。”棠小野回忆起曾经和她一起搭档过的光辉岁月,昨晚吃下的宵夜都涌到了喉头。“她是谁不重要,先忙正事!”
首先要弄清楚地精信里到底指的是什么事!
上午的这个时间,护士们跟着医生巡房去了,值班台只有一个护士小姑娘留守。
棠小野走上前,露出天真无害的打探消息专用笑容:“护士小姐姐,请问昨晚这层楼有没有什么怪事发生?”
护士姑娘年纪虽轻,警惕性却挺高:“你是谁,记者吗?我们这里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要采访先联系保卫科。”
出师不利,棠小野第一步就碰了一鼻子灰。
既然护士不愿意开口,那她只有从病人角度下手了。
但自己要是挨个病房去询问昨晚发生了什么,铁定会被医院保安轰出来……棠小野咬着手指想着对策,忽然眼波一转,目光落在菜头身上。
她戳了戳容榉:“我能不能征用一下你的菜头。”
“哦?”容榉半眯了眼,似笑非笑看着她:“谁刚才出门前还嫌弃我们来着?”
菜头一脸神气:“叫你嫌弃我们,活该!公子是不会把我借给你的,死了这条心吧。”
棠小野狡黠一笑,竖起两根手指:“两份炸薯条。”
容榉微微一愣,旋即点头:“成交。”
菜头当场愣住,泪眼汪汪望着主人。公子,为了两份薯条您就把老奴卖了。
棠小野得到容榉同意后不再客气,她拖着菜头衣后领,将他拽进了电梯。
一个小时后,住院部十七楼的电梯门再打开时,棠小野推着轮椅走了出来,轮椅上坐着一脸憋屈的菜头。
“刚才找熟人给他办了个住院手续。”现在,她可以光明正大作为病人家属在这里游走调查了。
容榉被菜头满脑袋纱布的模样逗笑了,刚想问菜头怎么回事,这时一个小护士羞涩地跑过来给他递了一杯茶。
棠小野指了指小护士的背影,又指了指容榉:“你们认识?”
“刚认识。”
就在刚才棠小野带着菜头离开的一个小时里,前后有五六个护士过来找容榉搭讪加微信。
聊着聊着,容榉大概问出了昨晚发生的一些事。
棠小野看了一眼值班台,几个小护士不停朝容榉方向偷瞄,期间不时传来几声娇羞的嬉笑。
“厉害啊!平时一本正经,原来是个少女杀手。”棠小野瞬间闻到了这个男人身上扑鼻而来的渣气芬芳:“说说吧,昨晚发生过什么?”
“首先是女厕所堵了。之后对面小区有人跳楼半夜送急诊,人没死,打着石膏在另外一层楼躺着。以及五号房来陪护的一个大妈突然中风昏迷。”
“就没有发生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吗?”
容榉摇摇头说就这些了。
二人说话间,忽然一大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五号病房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讨论着病情,每个人都眉头紧锁、神色严肃。
五号病房门没关,棠小野探头望过去,中间病床上躺着一位昏迷的大妈,五颜六色的管子插在她身上。一个疑似大妈儿子的年轻男子守在大妈病床边,神色焦虑。
看来她就是昨晚忽然中风昏迷的大妈了。
同一间病房里,另外一位大爷和他的家属正在收拾行李,大爷精神非常好,提着行李袋准备办理出院手续。
棠小野托着下巴静静看了一会,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来。
第十四章
菜头的病房正好在5号房对面,最近住院病人减少,明明是三床一间的病房只住了菜头一个人。
菜头坐在病床上,一边嫌弃医院盒饭难吃,一边把盘子底舔了个干净,吃完饭他顺势往枕头上一瘫:“我今晚要一个人睡在这里了吗?”
“一人一间不好吗?”棠小野坐在他旁边削苹果,努力扮演着病人家属的角色。
菜头扁着嘴望向她:“我不想一个人一间病房,我会害怕。”
“别怕呀,”棠小野切下一小块苹果,温柔体贴地喂到他嘴边:“多想想我们一起看过的恐怖片,你晚上就不会觉得房间里只有你一个人了。”
菜头一边嚼着苹果,一边去拉容榉衣角:“公子,她又欺负我。”
棠小野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好啦好啦,反正隔壁两张床空着,我在这陪着你一起睡。”
棠小野话音刚落,一个提着热水壶的男子站在病房门口说:“千万别睡这里的空床。”
这个男子看起来有几分眼熟,好像是……是5号病房中风大妈的儿子!
容榉请他进来坐下,缓缓问:“为何不能睡?”
男子神色凝重道:“这些空病床有晦气。”
“哦?”容榉唇角浮起一丝探究的意味:“此话怎讲?”
男子叹了一口气,将自己这几日的遭遇缓缓道来。
他叫强子,本来是自己身体不舒服才住进了5号病房的,住院期间他母亲过来陪护,刚好5号病房空出了一张床,晚上母亲就睡在那张床上。
“那张病床有问题吗?”棠小野放下苹果认真问道。
强子点点头:“据说那张床上一个病人就是在那里过世的,晦气重的很,我妈偏说没问题,为了方便照顾我,在那张床上睡了好几个晚上……结果昨天半夜里就莫名其妙昏迷了。医生说是中风,但我妈平时身体壮实如牛,每年体检都健健康康的,肯定是那张病床不干净……”
一米八的大男人说到最后嗓音里带着哽咽。
棠小野安慰地拍了拍他肩膀,强子哭得更厉害了,棠小野干脆把肩膀借给他哭。
容榉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将棠小野挤到一边,自己坐在棠小野和强子中间:“你住院这段时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
“不寻常?”强子停下哽咽,努力回忆着,“要说不寻常,还真有一件事怪吓人的。”
那是前天晚上深夜,强子和他妈妈都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觉,忽然第三张病床上的章大爷叫醒了他两。
章大爷指着自己床头,对他们母子二人说:“能不能叫这小孩到别处去玩,别老趴在床边盯着我看,这眼神也太瘆人了,我被他盯得根本睡不着。”
但强子看了一眼,当时章大爷床边根本没有半个人影。
强子母亲似乎也意识到章大爷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支支吾吾应了两句喊来了护士。
结果这么一闹,那天晚上5号病房所有人中就属章大爷睡得最沉,隔壁床这对母子心里膈应着,几乎没怎么熟睡。
“你说的章大爷……”棠小野想起上午见过的那个老头子,“他不是今早出院了吗?他是什么原因住进来的?”
“章大爷他年纪大了,心脑血管有点问题,刚住进来时很凶险,抢救了好几次。好多护士背后都议论章大爷这个身子骨会捱不过去……结果今天早上医生带他做了一通检查,竟然说没问题了,可以出院了。只能说,人家真是福大命大。”强子喃喃道。
棠小野听到此处眼眸一动,她“腾”地站起了身:“可不可以去看看你母亲?”
强子讷讷应道:“行啊,只是我妈她现在还醒过来……”
他话还没说完,棠小野已经起身跑到对面病房去了。
***
病床上的标签写着张海霞,正是强子母亲的名字。
张大妈一动不动躺在那里,罩着呼吸机,屏幕上心电图线条微弱地闪烁跳动。
哪怕是重病昏迷,张大妈的头发依旧梳得整整齐齐。
强子在一旁絮絮叨叨说着今天上午专家会诊后一致认为他母亲情况不太乐观之类的话语。
棠小野少有地皱起了眉,俯下身凑近了张大妈鬓发。
她的视线忽然落到枕头底下一角。
那是一角可疑的红色。
棠小野小心翼翼将那角红色从张大妈枕头下抽出,原来是一个纸红包。
打开红包,里头有一撮头发和一纸符咒。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棠小野神色凝重地问强子。
强子一脸疑惑摇头,“这不是我妈的东西,难道是上一个病人留下的?那也太晦气了!”
棠小野找了张椅子坐下,认真研究着那张符咒。
强子低头一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说要赶紧去医院食堂打包点晚饭,就不陪二位了。说完他拿起饭盒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棠小野和容榉二人。
棠小野全神贯注盯着手中的纸符,就差在上面瞪出两个洞来。
站在门边的容榉忽然轻咳了两声,她抬头,见他眼中神色怪异。
“怎么了?”她问。
容榉悄悄指了指张大妈身旁。
一个穿着病号服、长发铺面的女鬼,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
棠小野心下一惊,赶紧一闪身躲到了容榉身边。
随后她意识到不对啊,抬头瞪着容榉:“你竟然有阴阳眼,能看到那些东西?”
容榉点点头:“有问题吗?”
“在医院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没问题,你不想看到更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的话,赶紧趁着还没天黑给我回家去!”棠小野推着他往外头走。
容榉一手按着门框,站在原地稳如青松,任她推搡纹丝不动:“没关系,早就习惯了。”
棠小野推不动他,眼底有几分气恼:“你不怕,我怕!”
“世上分明只有鬼怕神的道理,哪有你一个当神的怕鬼?”容榉低头望着她有几分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