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长驱直入停在大厦门前,阮廷下了车。
门口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银发佝偻的捡废品老人,他不断地朝着莱康门外的垃圾桶打量,试图从里面找几个塑料瓶子。
老人背上的麻袋不坚固,上方的绳口没系紧,几个易拉罐呼啦一下掉在了地上,刚好撒在进入大门的必经之处。
和阮廷同时来上班的一个业务主管见状,忙向门口的保安使眼色让他们把老伯赶走。
阮廷往前走了几步,大衣的领口立起来后快遮住了他的下巴,显得整个人更加冷漠矜贵,他在门前停了停,弯腰捡起地上的易拉罐递给了老人。
业务主管和刚要上前劝退的保安被定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老人接过了阮廷递来的易拉罐,用沙哑漏风的声音和阮廷道谢后,面对空无一物的垃圾桶失望而归,他手上的裂纹里嵌满了饱经风霜的黑尘,压弯的背仿佛还能扛动百斤重的东西。
阮廷脑海里自动切到了傍晚天黑的紧窄街道,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似乎之前也有一个拾荒的老人,背对着他朝相反的方向走远了。
这段模糊的记忆让他心里泛起微妙的难受,恍恍惚惚留存着,阮廷叹了一口气,抬脚往莱康走了进去。
业务主管在阮廷进去之后昂首挺胸站好,他问保安:“今天有约记者采访吗?你快帮我看看镜头在哪个方向。”
保安伸长脖子朝四面望了望,回复他:“今天没有此类通知。”
主管震惊:“难道董事长刚刚不是摆拍吗?”
保安:“总之没有镜头,也没有记者。”
“好吧。”主管收起了端着的姿态,撩了撩头发,给小保安留下一句努力工作后进了大厦。
阮耀走后,阮廷保留了先前的董事长办公室,把自己曾经的总经理办公室换了个牌,直接沿用了,他在先前的基础上把一整面墙变成了书墙,摆满了书,阮耀身前病重时,他还会每天回家陪伴,那是父子关系最融洽的一段时期,阮耀去世后他越来越不喜欢自己待在家里,留在办公室的频率和时间反而爆炸上升了,于是专门做了书墙。
办公室里一向冷肃,阳光从落地窗里淌进来时才显得稍微有点温度,快到正午时,阮廷收到了李立发来的消息,李立约他中午去吃饭,顺便为他接下来要跟进的一个项目提点建议。
餐厅地点选在李立公司附近,阮廷自己从公司的车库里开了一辆车,去了李立的公司找他。
李立家的产业集中在电子产品方面,阮廷下了车后,给李立打了一个电话,前台直接把他引到了李立所在的地方。
李立在员工活动中心,监工公司最新的广告大片。
阮廷一路往过走,平时空旷萧条的员工活动中心此刻人山人海,二层和三层的环形楼道里都站满了人,年轻的女员工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两面巨型打光板立在中心场地上,周围拉了长长一圈禁止通行的线,却依旧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三层唯一人少的地儿只剩李立待着的地方了。阮廷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沙发椅上,翘着二郎腿问坐在对面的李立:“今天怎么了,这么热闹,我好不容易来你们公司一趟,你的员工们全心不在焉,阮董的美貌吸引不了她们了吗?”
李立把头往外一撇,“酸了,今天我们公司来了个大明星,在这里拍广告,闹的动静大了一点,正常。”
“大明星。”阮廷往二楼望去,中心乌泱泱一群人,对面传来一阵尖叫声和呼喊声,估计大明星背朝自己往对面看过去了,阮廷只是隐约看到了一个站得笔直的背影,身高腿长,在和摄像机讨论着什么。
阮廷朝着那个背影看了很久,不知为什么,在喧杂的人声中,他看见那个身影心怦然动了一下,忍不住想看对方的正脸。李立问他:“认识?”
阮廷回头:“我没看到他的正脸,应该不认识吧。”
“没有正脸你看人家的后脑勺看那么久。”李立嫌弃的吐槽,“温霆昭,最近大火的新生演员,花了大价钱请的。”
“温、霆、昭。”阮廷重复着这个人的名字,果然不认识,耳旁又来了一波更响的尖叫声,估计那明星转向了自己这边,他对李立说,“现在还是上班时间吧,李总放任公司的员工这么追星?”
李立摆了摆手,“我呢,比阮董人性化一点,体贴员工细致入微,这么好的机会,当团建了。何况这个温霆昭,最近真挺火的,他是我一朋友手里的艺人,入行后一直挺糊,趁现在有热度,赶紧消费呗,友情价签的合同,不亏。”
李立为了显示自己这单生意做的稳赚不赔,从手机里翻出了宣传主管发给自己的评估,递给阮廷看。
“我们公司一直低调,好几年没正儿八经打过广告了,连续两季度销售额同比下滑,得找一正当红的明星好好代言一下,这人我们讨论了很久定下来的,各方面都合适,咱俩不是同行业的,没有竞争关系,你如果感兴趣,我给你们牵线。”
阮廷接过李立的手机,瞟了一眼大明星的简介。温霆昭,新生演员,大半年前入行,因长相和身材出挑在路上被星探发现,进公司不久后开始接各种广告,因表情僵硬,肢体死板一直被各大导演和摄影师嫌弃,直到有人慧眼识珠,让他去演了个人狠话不多、能动手绝不动口的小混混配角,展现了演打手的天赋,才悄悄在圈子里激起一点水花。
而后很快接了一部网剧,星运转折点由此而来,温霆昭在里面扮演一名英俊的普通警察,因剧情丰富离奇,制作组用心,该剧竟然爆了,投资不高,收益巨大,温霆昭也迅速大火,其一张英俊凌厉的侧脸证件照红到出圈,该形象也深入人心。
这个演员很有特点,要么演坏蛋,要么演警察,不喜营销比较佛系,团队和明星自己都是一副钱爱赚不赚的样子。
阮廷看着温霆昭的简介,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他把头一偏去看二楼,温霆昭此刻正对着这边。
化妆人员给他补妆,阮廷看到他的正脸后,猛一下心撞了胸腔,手里李立的手机咚的一声滑到了脚下。
他站起身,两步走到玻璃围栏面前,仔细看着中间那个笑得灿烂的人的眉眼。
紧抓栏杆的手指发白,阮廷在亿万记忆的碎片中拼凑出了这张脸。
温霆昭就是温峋,是一直活在他残破记忆里的人。
自从在医院阮廷赶走温峋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便时常受到这个人的折磨,心里的钝痛来得悄无声息,总是毫无预感的在某个时间、某个节点像洪水一样淹没了他,兜头浇下,一股无来由的想念和哀伤从心里破土而出,在没有任何浇灌的情况下长出带刺的花。
阮廷很愤怒,可他连愤怒的原因都找不到。他丢失了的记忆,清晰找回来的不足十分之一。
正如此刻,他看着楼下的人,心里那朵玫瑰开的更加娇艳,玫瑰的刺却扎的他生疼,阮廷把一只手放在心口,听着那里巨浪滔天,烈焰不熄。
李立捡起自己的手机,挺幸运,屏没碎,碎了也没事,大不了让阮董事长赔一个,他抬头看阮廷,阮廷脸上仿佛被抽去了血色,又好像泛着红潮,李立问:“你怎么了?”
阮廷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手指缓慢松开栏杆的扶手,插进了裤兜里,“没什么,看大明星眼熟,像故人。”
李立切了一声:“你怎么可能有这号故人,你朋友我应该认得七七八八吧。”
阮廷转过头看李立:“他是我消失的记忆里的故人。”
李立一愣怔,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阮廷又转回头去,二楼的温霆昭很快补完了妆,他不喜化妆,他天生眉如墨,唇色也好看,每次化妆需要时往脸上拍点粉底,不需要时素颜上镜,倒也成了习惯。
周遭人声鼎沸,有些吵闹,在阮廷看他的时候,大明星忽然抬头往楼上扫了一眼。
心跳和呼吸一同滞住了。
流动的时空在眩晕的瞬间把两个人带到了彼此面前。
一副精英总裁模样的阮廷把手插在裤兜里,居高临下地往下看,在人群里闪闪发光的大明星温霆昭略微抬头往上看,嘴角还带着没来得及散去的笑意。
心如擂鼓,视线就那么对上,猝不及防的,仿佛两个人都朝对方开了一枪。
温霆昭脸上的笑容不自然地凝住了。
阮廷心里生出了一丝丝安慰,困扰了他快一年时间的人终于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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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霆昭,开始拍了,霆昭,听到我说话了吗?”
温峋猛然回过头来,转过了身,对摄影师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心跳快得离谱,温峋看着摄像机的镜头,那就像一个黑洞的入口,里面有他所有的过往,透过这个小窗口,温峋的身心都被吸附了进去。
他看到曾经自己从医院里出来,一名打扮时尚的人递给他宣传单和名片,让他感兴趣打电话。
温峋不感兴趣,加入娱乐公司,无非唱歌演戏当明星,他做不了这些,何况娱乐圈的水那么深,混的大红大紫的要么运气加身,要么有资本在捧,而他,好像只有一张脸,星探后来告诉他,这就是进入圈里的通行证。
温峋回家待了几天之后,他已经无法在老旧的小屋里生活下去,屋子里到处都是阮廷的痕迹,连睡觉时都不得安生,阮廷睡过的床还在,阮廷用过的桌子也在,阮廷买的花枯萎凋零,曾经鲜嫩的花朵抽干生命力变成了旧纸一般的颜色,像人没了血气。
阮耀为了防止类似于温峋带来的骚扰为阮廷转移了病房,除了莱康之外,温峋再也得不到关于阮廷的任何讯息,车祸后的他丢失了两年的记忆,变成了他们初见时的阮总经理。
高傲,自恋,懂得享受,不想和温峋这样的社会底层扯上任何瓜葛。
温峋并不认为阮廷高高在上,拿物质财富描绘评价一个人是肤浅的,让他心动想要触碰想要守护的人不是身价不菲的阮总,而是在雨夜偷偷捐钱、在清早悄悄买肉包的阮廷,或许阮廷失去记忆也不算什么,可是当他回归原本生活的时候,他们之间仍隔着一条又宽又急的河,不是一个人要辛苦的跨过去,就是另一个人要艰难的游过来。
他日后也曾多次不顾一切的去找阮廷,但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戴着墨镜的阮廷要么在一排保镖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要么在豪车里冷漠地摇下车窗,莱康公关部门不止一次的找到他,让温峋对总经理出走这段时期的事情守口如瓶,防止给公司带来负面影响,并热情的表示愿意支付一定的费用。
温峋在一个炎热的黄昏时坐在家里的窗台上,双臂环着双腿望向窗外,阮廷的空气加湿器在他身后喷着蒸腾的水雾,开到了最大,里面散发着和阮廷后颈的须后水一样的味道,夏日的天黑的晚,深蓝的远空挂着几颗闪亮的星子,在白昼和黑夜交汇处的时空美的像一幅有层次感的画,莱康大厦的尖端直插入天,外壁亮起的灯光从下往上推涌着滚到那一点,仿佛人为创造了一颗星星。
温峋给星探打通了电话。
“我好好考虑了您的提议,想约您面谈。”
李立看着跟丢了神似的阮廷,问他:“你怎么了?”
阮廷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李立接了一个电话,电话打完后阮廷仍盯着二楼的人群,出神的看着。
“喂,你今天究竟怎么回事啊?”李立问。
阮廷收回了视线,认真看着李立:“我们中午,约那个演员一起吃饭吧。”
李立摸着下巴别有深意地看着他:“难得啊,从没见你主动想找人吃过饭。不瞒你说,刚接了一个电话,温霆昭的经纪人打来的,说中午也想约我们一起吃饭,重点是,不是约我,而是约——我们。”
阮廷背靠着栏杆,不明觉厉的看着李立,嘴边漫起若有似无的一丝笑意,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给自己的秘书发了一条信息。
【查,温霆昭。】
温峋进了中式饭店奢华的包间后,阮廷和李立已经在座上等他了。
对那些挥金如土的人来说,价格从来不是问题,他们永远都为稀缺的物品和附加的服务买单,温峋抬眼扫了包间里的环境,果然非同寻常,包间内的摆设都是精雕细刻过的,四壁挂着匠心独具的艺术家的画作,墙角排列着珍贵的花木盆景,里面光线昏暗,有种进了老式餐厅的错觉,只有细节处隐藏的专门为客人服务的高科技暗示着这里与时俱进的服务品质。
餐桌靠着窗户,只有这里光线明朗,当然如果氛围需要,可以立刻拉上薄纱般的纱帘,打开藏在房间各处或明或暗的暧昧灯光和烛火。
温峋走了过去,三个人在圆形的餐桌旁坐成了三角状。
阮廷手里拿着菜单,似是在一页上停了很久了,从温峋推开门的那一刻起,他的视线便没有移到过别处。
眼前的男人好像比印象中的要帅一点。
“想问阮董事长,我脸上有东西吗?”温峋也看向他。
阮廷指尖一颤,心像忽然苏醒似的动了一下。他把菜单递了过去,“我点了两个。”
温峋婉拒:“我吃什么都行,不太会点这种价钱的菜,二位来吧。”
阮廷把菜单扔给李立,李立乐呵呵的挑起了重担,“那我点了,就点之前吃过的,不踩雷。”他一边翻着菜单,一边翻起眼皮看看身边的两人,气氛简直是寡淡中夹杂着尴尬,阮廷的脸色和深不见底的湖似的,根本猜不到他在想什么,李立摸了摸鼻子,开始主动带话题。
他对温峋说:“据说你很难约啊,火了后还很少接代言和广告,说实话能和我们合作我感到很意外。”李立和温峋说完,又转头去和阮廷炫耀:“温霆昭也算特立独行的一个演员了,现在突然火的一塌糊涂,不喜欢上综艺和出席各种活动,只知道闷头演戏,路人对他好感度很高,如果你们也想要代言人,好好吃这顿饭。”
温峋:“我很少接代言和广告,不过之前团队接触过莱康很多次,我很想和莱康合作,可惜公司没给我机会。”
李立:“……”
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血条减百分之五十。
阮廷直了直腰:“很正常,这样的提议都不可能交到我面前,莱康的代言人,要么是影帝级别,要么是当下以及在未来一段时期内保守估计的最红流量,目前的你是没有合作机会的。”
李立:“……”
受到的伤害增加了,血条减百分之百。
李立默默提交了菜单,端起了桌上的酒杯。
阮廷试探性地问:“你为什么要和莱康合作?”
温峋风轻云淡地答:“因为莱康只和最合适的人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