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峋很快给阮廷介绍了一个活儿,在旧广场发一家新开业的家具公司的传单,一名中年妇女给阮廷讲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往他怀里扔了一叠厚厚的传单。
欲哭无泪的阮总并没有轻易妥协,在还没有工作赚钱之前,他便先为自己买了一顶墨镜。墨镜隔绝了他和外面的世界,黑色的镜片为他带来了无上的安全感。
当然,也掏空了他的钱包。
阮廷戴上墨镜,不情不愿地拿着传单,温峋的白色货车停在街道一旁,在温峋“善意”的注视下,阮廷走到广场的入口处,开始自己的工作之旅。
温峋拉下三分之二的车窗,把胳膊架在车窗上,密切关注着阮廷的动向,然后在脑袋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阮总戴着拉风的墨镜,站的笔直,宛如松柏,一手揣兜,一手漫不经心的把传单往行人面前摆,气场直逼两米八。
威风是挺威风,就是十分钟也没发出去几张传单。
温峋叹着气扶额。
大概阮廷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进度太慢,大部分行人是根本不会接那些路上被送出来的传单的,何况阮总的服务还是你得主动伸手来取,于是只有非常少部分的人顺手一拿,其中还有一些小姑娘纯粹是看他长得帅来捧他的场,那些无视他的人从他身边经过时理直气壮,目不斜视,一个个平时比他拽起来的样子还要拽。
甚至还有人抬手挡了他的胳膊一下,凶凶地说:“别挡道。”
于是他终于在自己被拒绝了几百次之后主动追上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用无声的抗议方式迫使对方拿一张。
对方看他戴个墨镜鬼鬼祟祟,直接热情问候了他:“滚!”
阮廷的脾气自然不会比这年轻小伙好,他也处在了爆发的边缘,在爆发前夕,他毫无防备、丝毫不能反抗的被一个人勾住脖子拖到了路边的树荫下。
“别乱喊,是我。”温热的声音从耳际传来,带着另一个人呼吸的热度。
阮廷刚反应过来身后这人是谁,温峋便一手先把他的手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手拉着阮廷的肩,迫使他弯腰。
“你悠着点,今天欠我的钱还没还。”温峋继续说。
阮廷第一次觉得钱是邪恶的东西,他还没来得及问温峋你是钱串子吗便听见对方继续说:“传单要这样发,亲手递出去,明白吗?”
阮廷不满的挣扎了一下,紧接着听见温峋在他耳边又说:“七点前把你怀里的发完,不然后果自负。”
说完温峋放开了阮廷,阮廷转过身活动着自己的胳膊,咬着牙看见温峋潇洒往回走的背影。
后果自负这四个字给阮廷上了一道无形的枷锁,他重新回到自己的区域,开始降低姿态,主动给行人们递发传单。
有很多个瞬间,阮廷想把手里的传单全部扔进垃圾桶。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微低下头祈求别人接受自己的东西,从来没有。
这好比把一个常年在高端局里游走的王者身上的技能都禁掉,然后把青铜的他重新仍到峡谷里。
三月初,春寒料峭,冷风依旧如刀似剑般往人身上闯。但头顶一轮烈日当空,阳光灿烂的不像话,流金般的光线像火箭发射时肆意往外喷洒的火焰,这炽热的光线让阮廷更加心烦意乱,他曾是任何一场晚宴的焦点,他是众人的目光所及,他是最高傲最得意的天之骄子,他曾经,是一个挂逼啊!
阮廷枯了。
不远处的温峋虎视眈眈的看着他,阮廷除了顺从别无他法,他不禁觉得自己今天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便是买了脸上的这把墨镜。
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它是隔绝他和温峋所处的世界的最后屏障。
两个人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暗红色的残阳浸染在灰青色的天际,徐徐西沉,古旧的铁门被拉开,满室流了一地的金光,夕阳西沉,黄澄澄的光线也从斑驳的墙上缓缓下移,
阮廷从自己兜里摸出今天挣的钱,往茶几上一拍,脸色充分传达了内心欲要喷涌而出的暴躁和挑衅,温峋并不感到意外,也不感到惊奇,他弯腰捡起茶几上的钱飞速塞进自己的裤兜,眼里满是淡漠。
阮廷无话可说,在外面站了一下午,疲倦像海浪般涌来拍在他身上,他没骨头似的靠坐在沙发上,突然变得乖戾起来。
温峋转身去了厨房。
阮廷听到一阵锅碗瓢盆乱撞的声音,然后温峋端了一碗小米粥,两个馒头和一盘炒大白菜走了出来。
都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温峋走到客厅的餐桌上,一点没顾忌阮廷,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把阮廷看得目瞪口呆。
屋里突然飘来了食物的味道,不香不腻,却格外诱人,暗戳戳撩拨着人的味蕾,对胃里空空的人来说尤是如此。
阮廷不经意的抬头瞥了一眼温峋的晚餐,白菜里夹杂着几根肉丝,看上去像是上顿没吃完剩下的,随便放进锅里捂热了又把它拿了出来。
他蹙着眉,又瞭望了几眼,似乎在艰难地验证自己的猜想。
温峋没看阮廷,自顾自吃着,他吃的很快,一口咬下去大馒头变小了不少,但他知道阮廷在看他,于是说:“看什么,没你的,任何进了肚子里的东西都是钱,知道么。”
阮廷偏过了头,除了觉得温峋这个人简直就是一个财迷之外,还不理解他怎么能如此草率的解决一顿饭,吃饭是一件有仪式感的事情,没有烛光,没有精致的餐盘他能理解,但是这样在客厅,当着客人的面狼吞虎咽吃剩饭,明显刷新了他的认知。
“你吃的那是什么?”阮廷探着脑袋问,他想仔细看可看了几眼后,又眼睛闭上把头转了过去。
“饭。”温峋答得特简洁,并再次强调了一句,“你饿了自己出去买。”
阮廷转过头,皱着眉,撇着嘴,这种饭,温峋求他吃他都不会吃的。他从沙发上拽过塑料袋,翻出了自己的御用食物。
夜幕彻底降临,天黑得彻底,小城里接二连三的亮起灯火,一到晚上,这里的人们总要准时、规律性的进行一些活动,比如大熊很烦街坊邻居凑到他家打牌,于是他会经常像无业游民一样去温峋家串门。
大熊来的时候,看见阮廷正坐在沙发上翘着腿吃他的巧克力。
除此以外,他还看见温峋也在进餐,两个人各吃各的,没有一丝互动,谁也不理谁,和传统的中国餐桌文化大相径庭。
结合着空气里弥漫着一丝轻微的□□味的味道,似乎也能理解,但大熊盯着阮廷看了半天后,还是震惊了。
“你该不会一直靠吃巧克力过日子吧?”
阮廷目光不屑地睨了他一眼:“这几天是。”
大熊像发现了新物种似的看着阮廷:“我靠,你是巧克力精吗?每天就靠吃巧克力度日!”
一旁一言不发的温峋也终于动了动嘴皮子:“你竟然还活着,真是个奇迹。”
他偏头看了阮廷一眼,阮廷一只手臂搭在沙发的扶手上,一只手拿着巧克力,许是嫌巧克力过于甜腻,额间激起了浅淡的涟漪。他看见温峋后,咬着巧克力转过了头看窗外。
阮廷身高腿长,人也白净,似乎不管什么衣服都能被他穿的有款有型,他的坐姿随性又随意,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光圈在他脸上打下淡淡的暗影,衬的那张脸鲜明而精致。但可能是因为这几天饿的,温峋总觉得那下巴比自己初见阮廷时更尖了一些。
“何必呢,一副碗筷的事。”大熊看不下去了,他撞了撞温峋的胳膊,“添副碗筷吧,等人真吃成巧克力精,谁来还你钱。”
温峋看着阮廷那张俊脸比初见时是瘦削了些,也觉得大熊说的有道理,这家伙可别还没还完钱就因为天天吃巧克力挂了,于是他忽然拍了拍桌子问:“吃吗?”
被一颗巧克力腻到的阮廷心里有些痒,但他依旧扬着头,探出脖子问:“你有什么企图?”
“对你能有什么企图,饭费付我就行。”
听到饭费这两个字,阮廷感到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他放下巧克力问:“你就这么缺钱吗?”
温峋懒懒地答:“搞清楚现在谁更缺钱。”
阮廷觉得和温峋沟通困难,转身低声去问大熊:“他很缺钱吗?为什么这么喜欢钱?”
“我哥当然很缺钱,不过你不喜欢钱吗?”大熊白了他一眼,“废话这么多,快去餐桌。”
阮廷当然也喜欢,可能比温峋还甚,他闭了麦,可能是自己饿极了,巧克力虽然可以补充能量,但弥补不了胃里的空虚感,阮廷扭扭捏捏地走到餐桌上,拿了双筷子,开始对着桌上的伙食挑挑拣拣。
看着温峋炒的菜里的肉丝,他皱起了眉头,这肉的品色实在无力吐槽,他之前曾经吃的都是当天从新西兰空运过来的新鲜牛羊肉,又不好意思把这些搬出来抬杠,于是只淡淡点评了一句:“这肉不是在黑市上买的吧。”
温峋不搭理他,阮廷想将就着拿起筷子夹一口尝尝,却害怕自己高估了他的身体对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他联想到那天在吉祥饭店,闻到那种腻人的油香味时,忍不住想要干呕,一股想吐的感觉瞬间从胃里涌起,很快流窜到喉咙和口腔,阮廷最终放下了筷子,退回到沙发。
他抬头看了温峋一眼,温峋吃的面无表情,并不见他生气或是不满。
作者有话要说:
温峋:让我们来看看,巧克力精能用巧克力续多久的命(* ̄︶ ̄)
第7章
阮廷退回到沙发上后,不时不经意的偷偷看一眼温峋,温峋似乎并没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
很快这事儿便不了了之了。
温峋很快吃完饭,洗了锅碗,餐桌上不一会儿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大熊全程当了一名安静的美胖子,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温峋家。
温峋每日的生活还是比较规律的,早睡早起一心赚钱,洗漱过后便进了卧室关上了门。阮廷翘着腿躺在沙发上,身上披着毛毯,仰起头便能看到窗外星河如缎,他在世界上很多个角落里看过星星,这里和那里的星空,其实没有什么不同,有的星星明灿灿,有的星星不起眼,但都同处于这片浩渺的天空之上。
阮廷睡不着。
躺的时间长了,他感到自己身下的木头沙发让他腰背酸痛,他还感到自己的胃里空空如也,比他现在的钱包还干净。
巧克力虽然续了命,但毕竟不是还魂丹。
阮廷的信念是为了阮家的半壁江山,为了莱康的股权,无论多难多艰,他都要含垢忍辱,卧薪尝胆,可是此时胃里绞着和他叫嚣,饿的时候可叫一个抓心挠肺万蚁噬心啊,他要么这样僵持到天明,要么及时另寻出路。
阮廷吊着一口气,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受着身心的指引,没开灯,借着清凌凌的月光,鬼使神差地走到厨房,蹑手蹑脚地开了门,开始翻箱倒柜地折腾。
温峋剩了半锅小米粥。
只用水和小米煮出来的东西,阮廷觉得这在他的可承受范围之内,于是抱起锅,往嘴里送。
听说人饿坏了的时候连树皮都吃,事实证明,古人诚不欺阮总,阮廷喝了几大口凉掉的小米粥填补自己空虚的胃,甚至觉得这清清凉凉的味道还是挺不错的。
然而阮廷没敢把米粥都喝完,如果被温峋发现自己半夜三更起来偷喝他的粥,一定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阮廷想着自己应该小心翼翼地把嘴角擦干,把锅重新放好,合上门走回客厅,然后重新躺到沙发上,蜷起腿盖上小毛毯。
然而当他刚放下锅的时候,厨房里的灯“啪”的一声亮了,强光刺激着阮廷的眼睛,差点引发一阵眩晕。
他偏过头,看见温峋靠在门框上,饶有兴致地看他。
“你在这里干什么?”
阮廷一下子变得不自在起来,他抬头看了眼天花板,谎话不打草稿张口就来:“厨房的窗户好像没关,我来关一下窗户。”
他说着,窗外的确吹进来一股寒风,以至于让房间里的灯都好像晃了一下,隐隐约约的光影在墙上左摇右摆。
阮廷忽然感觉到自己身前的光被人挡住了。
温峋走到他跟前,猝不及防抬起了右手,阮廷的睫毛飞速颤了颤,心瞬间像坐过山车般提到了嗓子眼。
这人这么小气的吗?连碗粥都不给人喝?偷喝了就要被教训?
温峋拂去了他脸上的一粒米粒。
阮廷心里一块大石落地。
温峋:“你为什么要动我的东西?”
阮廷装死:“什么你的东西?”
温峋毫不犹豫地迎上阮廷的视线,黑亮的眼睛像夜里的两颗黑宝石,他开口:“这房子连同里面的每一件东西都跟着我姓温。”
面对这家徒四壁,阮廷眉目间略过一丝嘲弄,薄唇溢出了浅而轻的笑意,而温峋说完之后似乎觉得不够严谨,又很快补充道:“当然,除了你。”
阮廷干巴巴地笑了笑,他只看见温峋又抬起手,他的心一下又提了起来,那手在半空中缓缓向上,后来掠过他的腰,从他裤子后面的兜里抽走一张纸币。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阮廷被气得七窍生烟。
无语。
半碗粥而已!某些人一定是穷疯了,但偷喝了人家的粥,只能认栽,尤其是偷喝了一个只认钱不认人的穷鬼的。
温峋手里夹着钱心情不错的回到卧室,阮廷心里羞愤不悦地失了半晚上的眠。
gu903();奇怪的是,一夜再无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