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此,薄司轻轻一笑,那笑容在夜色里邪气极了,如同来自地狱的使者,浑身散发着惊心动魄,死亡的气息,狂风吹起他的衣角,他看着他,学着他的样子,用口型淡淡地说出:“你的代价,我收取了。”
下一秒,薄司的身影从窗前消失不见。
古涛也被小鬼彻底咀嚼在了口中。
那一夜,偌大的别墅,血流一地,窗外雷声阵阵,狂风暴雨掩去了一切罪恶。
客厅里只回荡着一个声音,寂寞欢快。
“爸爸……爸爸……”
天亮后,雨停了。
薄司一个人走在清晨赶着去上班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人们好累,为了生活,都需要努力地奔波。
薄司头一次也感到有些疲惫,他没有抽烟,只是挪动步子,缓慢地与人们逆行。
他修长的身影第一次显得那样孤独。
“烤饼,卖烤饼,香喷喷的烤饼,五毛钱一个……”
推着车子卖烤饼的老大爷卖力地吆喝。
虽然苍老的声音很快被人流淹没。
薄司黑眸微微一眯。
“我们很穷,光是活着就需要拼尽全力了,在拼尽全力的基础上,我还能意外得到这个烤饼,这是多大的幸福呀。”
“这烤饼很好吃,以后我每次来都要带一块。”
“你的店,为什么没有名字呢?”
“叫终详屋吧。”
“真正属于我的人?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有自己的原则,不会让我变成例外的。”
“老板,我想留在你身边。”
“我要结婚了,像个正常人那样。”
“他对我很好,非常疼我,就像小时候,外婆疼我那样,我觉得自己很幸福。”
“老板,我曾经,真的很喜欢你呢。”
“只要活着,就会遇到很多,自己也想不到的,很美好的人和事……”
“老板,你真是一个好人。”
“我想投胎成为一只猫,这样,我就可以像阿土一样,留在店里……一直……陪在你身边了……”
“也许,他会和我一样,就像我遇到老板一样,也遇到一个,会让他觉得幸福的人呢……”
“老板……再见。”
薄司轻轻咬下一口滚烫的烤饼。
确实很香,很好吃。
他忘了告诉阿丑,他帮她拿走胎记,从来没有收取任何代价。
她就是一个例外,可她,永远也不知道。
她乐观坚强地长大,任何困难都没有将她打倒,可她,偏偏败给了人心,败给了那个,曾经让她感觉到温暖的男人。
即使到死,她都不想知道真相。
或者,聪明如她,早有觉察,只是,她疲了,累了,对这样毫无意义的人生,自动选择了放弃。
她不想活下来,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活下来,因为,那是她生命的延续。
那天,是薄司最后一次吃烤饼。
从此,长街再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帮人实现心愿。
那间没有名字的店铺,关闭了很长时间。
市里的孤儿院中,有个脸上长着胎记的很丑陋的小男孩正在逐渐长大。
他个子瘦小,因为长相,时常受到别的小朋友们的嘲讽奚落。
小男孩性格内向,不懂反抗,面对那些孩子们的欺负,只能选择默默忍受,或是笑笑了之。
一个夜里,小男孩起床出门上厕所,走廊里没有开灯,小男孩一脚踩空,险些摔跤。
他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小男孩吃惊,怔怔地抬起头,望着眼前的男人。
夜色之中,男人穿着黑色的风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小男孩看不太真切,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
“你……你是谁?”
他脆生生地开口。
男人伸手,抚摸他脸上的胎记,凝望他脖间的玉佩,轻笑戏谑:“你猜呢?”
小男孩有些害怕:“你……是人是鬼?还是,你认识我?可是,不对啊,我是孤儿,我又没有父母,我一直是一个人……”
闻言,男人的深瞳收紧,他看着小男孩丑陋的容颜,嗓音低沉,如同那晚的夜色般浓得化不开,也深深地敲进了小男孩的心底:“小傻瓜,有我在,你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第55章网吧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
看完了薄司与阿丑,不,应该说,与他母亲的故事,顾意终于从过去的画面中苏醒了过来。
睁眼的时刻,他嘴唇微张,想说什么,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情绪太多,太复杂了。
他还在薄司的房间里,手里握着母亲的照片。
他低头,把照片翻转过来,之前,他都没有好好地看。
照片背后,那句简单的,老板,谢谢你,一下戳中了顾意的心。
那是母亲的字迹,是母亲的心情。
他终于明白,跳楼之时,薄司为何那样生气。
为何他会说,他母亲是用最后一口气生下了他。
他脖间的玉佩,是母亲的。
他的命,是作为代价,却是由他的母亲,以生命诞下。
顾意有些疲惫。
太多的事,他的大脑难以消化。
他需要冷静。
他坐在椅子上,双手颓然地垂下。
薄司倒了杯水给他。
换了以前,薄司一定会开始抽烟,但这次,他没有。
他只是看着他,用一种,很深沉,很复杂的目光。
顾意仔细回忆,似乎想起了什么。
“原来,我小时候见过的那个人是你。”
顾意微微抬眸,“怪不得你曾经说,我小时候,不是一个人。”
“你现在是不是很恨我?”
薄司磁性的嗓音在房间中响起。
“恨?”
顾意看着他,有些不解,低声反问:“我为什么要恨你?”
“你的父亲,是被我刻意害死的,我送他小鬼,是想连他的妻子也一起害死,我破坏了游戏规则,所以不能继续开店铺了。”
顾意握紧水杯,“我知道。”
“你童年的痛苦,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是我把本不属于你的胎记强行覆在了你的脸上,只是因为我想看看,面对同样痛苦的人生,你是否会像阿丑一样,乐观坚强地去面对。”
说着,薄司轻声笑了起来,“你和阿丑都曾说过我是好人,现在,你还这样觉得吗?我害死你的父亲,也是因为我的一己私欲,我和那些贪婪自私的人类没有区别。”
顾意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开口:“你明知道我不会那样想。”
薄司凝视他的眼,“为什么?”
“他是我的父亲,可他同样,害死了我的母亲,不是吗?”
顾意瞳孔黯淡无光,想起看到的画面,想起母亲在血泊中绝望无助地挣扎,他没办法对一个只存在过去场景中的男人产生同情,“是你说过,这世间有因才有果,他会有那样的下场,是他自己养了小鬼,被小鬼反噬,这不能算是被你害死,至于那个女人,也是一样的,她若不贪婪,又怎会动再养一个小鬼的心思,你无非是利用了他们,但结果,都是他们自己亲手造成的,至于我……”
顾意轻轻按住左眼,说:“这点痛苦是微不足道的,何况,没有那个胎记,我的左眼不知道会看见多少意想不到的东西,你只是封印了我的眼,并不是真的想要我痛苦,不然,我小时候你又怎么会出现,还那么温柔地对我说,我不是一个人呢?只是那时我太小了,很多事,一转身,就给忘了。”
“你一丝怨恨都没有吗?”
“没有。”
顾意想也未想,脱口而出,他低声叹息,说:“怨恨是很累的一件事,我不想那么累,老板,你关了以前的店铺,换了以前的风格,还以母亲取的终详屋为名开了现在的棺材铺,你不就是为了惩罚自己过去打破规则,并想永远把那件事记住,让自己不要再重蹈覆辙吗?现在,我已经知道一切了,你也和过去告别吧,不要再因为我母亲的事,折磨自己了。”
薄司哈哈笑了两声,说:“你的这点倒是和你母亲一样,小崽子,你才十八岁,不该活得太聪明,太自以为是。”
“我只是说出了我自己的感觉而已。”
“感觉是会骗人的。”薄司勾起嘴角,似笑非笑,“我之前就对你说过,我开棺材铺,纯粹就是觉得卖棺材利润高。”
“老板,我……”
“你要留下吗?”
“什么?”
薄司突然压低了嗓音,看着他,一字一顿,“你,要留下吗?”
顾意有些愣怔:“我不是母亲留给你的代价吗?”
闻言,薄司黑眸一深,耀眼的灯光打进男人的眸中,那漆黑的瞳孔里暗流涌动,直勾勾地看进了顾意的内心,让他有片刻的不知所措。
“可你动了别的心思。”
低沉的嗓音响在顾意微红的耳畔,顾意顷刻间埋下了头。
他很想否认,可章章事件近在眼前,他如何否认?
若没发生这次事情,可能他自己也意识不到,可能意识到时,已经是很久以后。
怎么会这样呢,只是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他怎么会对老板产生这样的感情,最糟糕的,还以这么啼笑皆非的方式让他知道了。
他会如何想自己,会觉得没什么,还是觉得,非常恶心?
毕竟,他不同于他的母亲,他……是个男孩子。
顾意脸颊红了一片,所有纠结的情绪,不安,尴尬,惊慌失措,不愿面对,统统写在了脸上。
他无法否认自己的感情,但在薄司面前,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甚至,他希望他永远都不要知道这件事。
但现实却是,薄司已经知道了,并且因为这件事,他要他选择,要不要继续留下。
感受到薄司深邃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头顶上方,顾意在这样的目光中无所遁形,仿佛公开处刑一般,他所有的秘密在薄司面前都不再是秘密,他微微咬牙,思想斗争了半天,终于低声说出:“我的心思,和我留不留下,有什么必然联系吗?我就算有什么心思,也干扰不到你,不是吗?”
“谁说你干扰不到我?”
薄司望着他,方才还深邃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淡淡的,好像清晨的白雾,虚无缥缈,连带着低沉的嗓音也变得有些冷漠疏离起来,“你若没有奇怪的想法,胡乱吃醋,这次蟑螂精的事件就不会发生,你知道你最近的情绪有多让我头疼,我说了,我是个生意人,我的目的是想赚大钱,不是每天和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男孩瞎折腾,浪费时间,懂吗?”
顾意握水杯的手抖了一下。
“老板……”
“我不想再发生你母亲那样的事,而且我也不希望你因为这个赖着我。”
“我不会……”
“谁知道呢。”薄司讽刺一笑,说:“我不是人类,我不老不死,留下你,也只是为了打发我漫长无聊的时间,但是你不同,你不是不想留在这里吗,现在,我给你选择的权利,你要走的话,那张照片也可以带走,反正留在我这,也没什么意义。”
“你真的要我走?”
顾意抬起头,望向他的眼。
“你舍不得吗?”
顾意隐忍着情绪,眼角有些泛红,他直视薄司,紧紧地握住手中的杯子,声音轻颤,“我只是不明白,你要我走的理由是什么,就算我对你有了别的感情,我也不会影响你做生意,这次的事件,是个意外,我可以保证,以后都不会再发生这样的……”
薄司轻轻摇头,说:“你保证不了什么,这么跟你说,就算我是人类,我也一样对小男孩没有兴趣,明白了?”
顾意倔强地道:“我没有要你跟我……”
“好了。”
薄司打断他,轻声说:“我不想纠缠这个问题,该说的,该让你知道的,我都做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离开这,或许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说完,薄司转身。
身后蓦地传来顾意一声苦笑。
薄司脚步顿了顿。
“这算什么?”
顾意嘴角的笑容苦涩,他自嘲地道:“我还什么都没说,也没决定要走或留,你就已经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了,要我留的是你,要我走的也是你,老板,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薄司没有回头,只淡淡地道:“你一直很坚强,像你母亲一样,而且,你已经十八岁了,无论面对任何事,我都相信,你能一个人解决。”
顾意心脏一痛,“我懂了,但是我能再留几天吗?”
“你喜欢就好,工资我会一分不少结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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