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只有临时用条凳和几件衣服搭成的简陋病号床，小叶医生躺在上面，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硌得慌，连带着骨头里都开始涌现出一种火辣辣的疼痛来。他有些迷迷糊糊地感受到顾舟取下了自己脖子上的牛皮绳，然后打开了金属管，但视线里却一片模糊。

趁着自己意识还算清醒，小叶医生低声说道：“舟哥，可惜我不能和你一起去研究所了，我还想着到时候能够到你们那个高级的研究所，完成抗体，然后坐着直升机拯救全人类呢……”

顾舟的声音从口罩里闷闷地传来：“谁叫你运气不好，等你醒了估计十天后了，到时候我们已经在实验室里昏天黑地的，估摸着也用不上你了。”

小叶医生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出来，努力睁大眼睛，但眼前还是一片模糊：“舟哥，你别安慰我了，这个血清的检查报告你是看过的……我其实没有什么心愿，只是还有一本小说没有写完，感觉有点对不起读者……”

由于没有找到伤口，顾舟直接将针头扎进小叶医生手臂的静脉血管里，然后将空了的注射器重新挂回他的脖子上，闻言，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在避难所时柏钺躺在床上看过的那本网络小说——末世种田记，作者是谁来着？

哦，建国大业。

顾舟钦佩地看向凳子上濒死都不忘自己网络小说的某人，深深地为此人的敬业精神所感动。

“别想那么多，记得早点醒，不然别说到时候抢功劳的时候没叫你。”

房门外，落长河拿来了几瓶纯净水和一块干净的毛巾，似乎在门外等了等，没听见什么动静，又踌躇地离开了。

顾舟先给小叶医生灌了一些纯净水，然后又将毛巾拿过来塞到已经开始挣扎的小叶医生的嘴里，防止他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头，最后打量了一下在某人的抽搐中即将散架的条凳，又将小叶医生抱起来放到地面上，然后自己坐在凳子上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嘴里塞着毛巾的缘故，小叶医生全程都非常安静，只是痛苦的表情看上去实在让人心疼，顾舟索性不再去看，转了个身，对着房门开始梳理小叶可能中招的情况。

最开始出现症状是在开始吃泡面的时候，在那之前，小叶医生一直和他们待在一起，就连围在锅边煮面的时候也没有明显的异常。所以，从吃泡面开始往前推四个小时，感染一定发生在这段时间以内。

四个小时前，他们正在前往银城的路上，中途并没有停车整顿，一个半小时后，进入银城，他和柏钺去引开丧尸，剩下的众人直接驱车前往将军坡，半小时后，小叶医生他们到达将军坡，又等待了半小时，然后众人一起进入防空洞，进入防空洞一个半小时后，小叶医生出现症状。

根据病毒的特性，这四个小时中的每一分钟都有可能是感染的时间点，但从现实情况来看，唯一可能感染病毒的其实他们前往将军坡的路上和进入防空洞以后，而落长河坚称小叶医生在中途一直在副驾驶连窗户都没有打开过，绝不可能感染。

顾舟开始回忆进入防空洞后大家都干了什么，想查清楚防空洞里是不是有未知感染源。

还是说，病毒又变异出了一种新的传播途径？

一时之间，顾舟实在拿捏不准，决定等给小叶医生注射完几次淡盐水，平静下来之后再出去和其他人商量商量。

而此时，防空洞临时聚集点里，气氛也有些微妙。

柏钺坐在八仙桌边上，落长河揪着自己头发蹲在墙壁边上，程志和程远用同样的姿势靠在墙上，葛图趴在墙边有节奏地用脑袋撞墙，冯彪手里拿着半瓶水心不在焉地转动着，赵田田搬了张条凳到冯彪身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手里转来转去的那瓶水。

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阴沉。

良久，终于从水瓶上回过神来的赵田田小声问道：“生生姐给的血清应该有用的吧？”

柏钺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一旁，展清风有气无力地收拾着一地残局，对着一堆没吃完的面条也不心疼，哗哗地倒进一个大桶里。他将桶提到墙边放下，正好听到这句话，于是有些期待加谨慎地问道：“你们说的血清是什么意思？难道军方找到自然免疫者了？”

柏钺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你一个物理老师还知道自然免疫者？”

展清风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大学的时候选修过一点。”

“哦……”柏钺拉长了声音，随意回答道：“没有免疫者，是实验室出的抗体半成品。”

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柏钺又突然问道：“那展先生知道病毒是怎么传播的吗？我的人刚来就感染了，可能需要注意才是。”

展清风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仿佛完全没有听出这话里明晃晃的试探：“血液传播？我了解的医学知识有限，但既然被咬就被感染，应该是可以通过血液传播的吧。”

柏钺笑着恭维道：“大学老师确实不一样，我以前只知道被咬就被感染，还以为是通过口水传播的呢。”

展清风没有接话，而是小幅度地打量了一圈特种兵脖子上的牛皮绳，然后好奇地问道：“这个血清可以让已经被感染的人变回来吗？”

柏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小房间的方向：“这不是里面正在试吗？”

“不，我的意思是，已经变成……丧尸的人。”展清风咽了咽唾沫，声音里透露出一种别样的紧张。

周围的一圈特种兵敏锐地抬了抬眼睛，但都很好地克制住没有表现出来。

柏钺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向眼前这个仿佛下一秒就要撒手人寰的苍白的中年男人，冷冰冰地吐出四个字：“当然不行。”

然后，他看了看离通道最近的赵田田，隐晦地打了个手势，又继续对展清风说道：“怎么这么问？老婆孩子被感染了？”

展清风苦涩地笑了笑：“早就离婚了，都在国外呢。”

“哦……”柏钺看赵田田成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于是开始绞尽脑汁地和展清风聊起天来。

其他人蹲墙角的蹲墙角，撞墙的撞墙，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来。

……

“卧槽！”

二十分钟后，就在柏钺实在不知道聊些什么，众人在墙边种蘑菇种得快要憋不住的时候，一个变调的男高音从远方传了过来。

声音打在石壁上，激起一阵阵回音。

众人齐齐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展清风快速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发现眼角有疤那个特种兵不知道什么不见了，瞬间有些慌乱起来，然后回头，发现柏钺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于是连忙稳住心神，说道：“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我去看看……”

柏钺上前两步，哥俩好地搭在展清风的肩膀上，也不管这人纸片人一般的身材是不是承受得住自己手臂的重量，半强迫性质地勾肩搭背地和他一起往前走：“别啊，一起看看，万一有丧尸呢。”

落长河利落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其他人纷纷跟上。

只见支路尽头的一个小房间门口，赵田田睁目结舌地指着紧闭的房门，颤抖着说道：“里面，椅子上捆着一个丧尸……”

柏大队长一语成谶，于是身先士卒地打开了房门。

昏暗的房间里，靠里面的墙边上摆放着一张老式的扶手椅，此时，扶手椅上用麻绳结结实实地绑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看上去应该是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孩子。

不过，众人现在完全没有任何同情弱小的心思，因为门一开，椅子上的小孩就猛地抬起头，剧烈地挣扎起来。

“吼！”

还有些稚气的嘶吼声传遍了整条通道。

柏钺木然地关上了门。

这时，最开始被挤到人群外围的展清风终于又挤了进来，他靠着门，面向众人，低着头说道：“这是我儿子，你们不要伤害他。”

柏钺挑了挑眉：“不是说在国外？”

展清风没有回答，而是定定地看着他。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固。

房间里的丧尸小男孩吼叫了两声就失去了目标，于是也消停了下来，没了动静。

落长河看了自家队长两眼，默默地挪了几步，挡住了离开的通道。

其余几人也识趣地围了过来，将他们两人包围在里面。

虽然不能对人民群众动用武力，但是无声的恐吓还是可以有的！

过了一会儿，展清风终于败下阵来，他软下语气，求饶似地看向柏钺：“柏队长，你们走吧，我不想丢下我儿子。”

柏钺神色不变：“可是我的队员还在你这儿生死不明，你让我怎么走？”

展清风变了变脸色，脸上青白交加：“柏队长怀疑我？好好地我害你们干什么？嫌自己命长吗？”

众人：好像也有道理。

柏钺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几眼，换了个问题：“之前在外面，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开门？”

听到这话，展清风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周围站着的一圈特种兵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开门之前，他们都到了半个小时了，该发现早就发现了，所以，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开门？

“不想说？”柏钺冷下了神色，一把抓住展清风的左手臂，将他的衣袖撸上去，只见瘦骨嶙峋的手臂内侧赫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

“这世道估计没有毒品了吧？我看有的针孔还挺新鲜的，除了抽血，我想不到其他原因。”柏钺冷笑一声，又继续说道，“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图什么？不要告诉我是伟大的父爱！”

最后一句，柏钺几乎是厉喝出来的。

展清风挣扎着抽回自己的手臂，将衣袖拉下来，然后愤怒地看向柏钺，苍白的脸上染上了一层薄愠。

“队……队长，你的意思是他他他抽血喂里面……那只丧尸？”赵田田仿佛再次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

其他人同样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太凶残了有没有！

“是不是，去问问他儿子不就知道了。”

柏钺将展清风塞到落长河手里，然后一把拉开门走了进去。

墙角，一张小桌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小半瓶酒精，一支用过的针管，和一个干净的小碗。

门外，落长河压抑住自己想要扇这人两个耳光好让他清醒一些的冲动，沉着声音问道：“小叶被感染是不是和你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柏钺：我好不容易从我家船儿身上看到一点熟悉的影子，作者就安排我查起案来，我好委屈

顾舟：这种出风头的事不应该交给我吗？

第22章人心险恶

此时，另一条通道的同款小房间里，顾舟正将最后一管生理盐水注射进小叶医生的静脉血管里。

地上，小叶医生浑身的衣服都已经被汗水湿透，嘴唇开始呈现出缺水所带来的苍白和脆弱，仿佛下一秒就可以来一个原地变干尸。

失水太多了，提前准备的生理盐水完全不够。

顾舟看向房间里的几瓶纯净水，正在考虑要不要找些盐放里面再给小叶医生灌下去，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进防空洞后小叶医生喝过的那杯水。

那是小叶和他们唯一的不同。

水是他们自带的，但杯子却是展清风拿出来的。

既然防空洞里已经没有纯净水了，为什么一定要拿待客用的玻璃杯出来？

“水……”

地上的小叶医生又开始无意识地挣扎起来，呢喃着叙述自己对水的渴望，打断了顾舟的思路。

顾舟想了想，先给他灌了半瓶纯净水下去，然后出门，决定去找小伙伴们，看能不能立刻出发前往三号避难所，毕竟以现在的条件，小叶医生可能撑不过去。

盐分流失过多，生理盐水已经用完，同时，携带的葡萄糖溶液缓解不了小叶医生体内大量的糖分消耗，很可能已经开始代谢自身脂肪和肌肉组织了。

所以，人太瘦还不锻炼，看来也是不行的。

防空洞里有些曲折，顾舟费了些力气才在另一条通道的尽头看到几个熟悉的人。

程志和程远一左一右站在一个房间门两侧，葛图在房门对面的墙边面壁，旁边是蹲在地上的冯彪。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十分难看，似乎是想要冲进去打上一架。

这是发生什么了？

顾舟满脸疑惑地走了过去。

门外的几人纷纷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一次性手套，蓝色医用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硕大的护目镜戴在脸上，压住了防护帽下沿和口罩上沿的人影鬼鬼祟祟地走了过来。

然后探过硕大的脑袋以及不知道脖子和腰在哪儿的上半身，往房门上的小玻璃窗口看去。

“这是干什么呢？”

顾舟对周围诡异的视线熟视无睹，疑惑地问道。

一旁的程志指了指里面，说道：“队长发威了。”

顾舟挑了挑一边眉毛，也不管别人能不能看见，示意程志开门，然后走了进去。

房间里瞬间传来一阵熟悉的嘶吼。

顾舟面无表情地退了出来。

可能是打开的方式不对。

“船儿？你鬼鬼祟祟干嘛呢？要进就进，赶紧的。”

里面柏钺的声音十分响亮地传来，后面还混杂着几声凌乱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