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艾利现在很尴尬。

他觉得自己不是人……等等,他本来就不是人。

那就是，他简直太不是个东西了！

虽然大大方方一口一个亲爱的,飞扑抱抱假扮情人毫不羞涩,但他还是认为,自己和埃西里斯清清白白,就是最要好的朋友——至少从过去到现在都是这样。

所以说,怎么会突然间鬼迷心窍，产生对“朋友”下手的念头呢？

“我们的珍贵友谊被玷污了，被我自己破坏了！”

太阳的悲伤逆流成河，发泄似的砰砰捶地。

埃西里斯多好一猫……咳，神。

就算不爱说话,在艾利眼里这也是名为沉稳的优点,其他的特质当然都完美无缺。

他对他非常温柔了，算得上百依百顺。

艾利略有些心酸地想，这是因为埃西里斯还没有恢复记忆,没想起当初他们从闹别扭到彻底闹翻的往事,所以才这么体贴，一点儿不怨他。

哦，说起来，好像连他自己都没想起来,当时他们是怎么闹翻收场的？

这个——也不太重要,艾利只要有个浅浅的印象,能够确定那时全是他的错就行了。

一定是出了相当致命的问题,才会严重到,让与他相伴几万年的埃西里斯厌恶他的程度。

而来到现在，艾利惊觉，自己又犯下毁天灭地性质的错误了。

——埃西里斯一心关怀我，想和我做朋友，我怎么可以玷污他的心意，想直接跟他谈朋友呢？！

谈朋友就是谈恋爱。

艾利以前是完全没往这方面想，在感情问题上，他迟钝得很。

然而，格罗伏的神操作突如其来，让他一时失防，突兀地暴露了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

平时只有自己和埃西里斯亲近，男人的身边也只有自己。

但若有第三者天降，试图靠近埃西里斯……哪怕还没靠上来，还只是口头调戏！他的防盗系统都会被瞬间触发，反应极其激烈。

回忆一下那时的情景：

格罗伏（这货显然还在演）：“啊啊，抱歉哦，是我太冒昧了，大人的现情人吃醋了呢。”

艾利：“我吃饭从来不加醋！”

格罗伏：“哦~那是我多想了。嘤嘤嘤，两位大人情投意合，无比登对，简直把‘般配’两字写在脸上，不过是习以为常地亲密互动一下而已，又有我这个年老色衰、不复恩宠的妖精什么事呢？”

胖魅魔用萝卜粗的手指抹泪，还挺有哀怨的架势。

他一个人就凑成单口相声，好像是在自我诘问，但话音一出，那俩被夸的当事神瞬间脸色僵硬。

嗖——

一人往左，一人往右。

他们仿若无事地分开了，唯独头顶还有蒸汽在冒。

“无关紧要的东西打住，说正事。”

埃西里斯说。黑发上面冒出的，是热撞冷而来的白汽。

到此为止，不重要、但好像在某一方面非常重要的话题才打住。

格罗伏和埃西里斯一本正经地说话去了，艾利虽然在场，可完全没听进去。

他确实是吃醋了。

在被格罗伏点醒的刹那，艾利就像是一下子开了窍。

恍然大悟后的真相被迟钝的主人压了几万年，终于有机会爆发，顿时呼啸着直通天灵盖：

——哦，原来我喜欢埃西里斯啊。

——是从刚诞生见到他的那一刻开始的吗？还是从我追着他跑个不停，就是想跟他交朋友的那时起？

——总之，从几万年前，我们还没有变成人形的时候就喜欢上了。

意外地挺早。

仔细品品哦，嘻，还多浪漫的……够了重点又歪了好吗！

艾利是一个行动派，他认定的事情，从来都是现场产生念头，迅速现场解决。

可是……

在埃西里斯这里，绝对的行动派，前所未有地退缩了。

原因以上已经说得够清楚，他想起两人前世，到死都没跨越的深渊般的沟壑，再一想自己这次把男人骗了个彻底。

等埃西里斯恢复记忆，发现自己被大恶人（当然是艾利）骗了身份又骗了心，这个大恶人还对自己别有企图，看上了自己整个人……

稍微代入了一下，艾利便点头：“嗯，我真的超过分。”

已经完球蛋了！彻底没救了！

这下失而复得的友谊肯定没有了，不仅没了友谊，好不容易捡回来的猫猫也要飞了。

“噫呜呜呜我是渣男。”

太阳神本神蹲在池子边，忏悔自己的“罪行”。

这个池子位于王宫中心的花园里，是格罗伏为了离不开水的塞壬，临时找人挖的。

艾利在忏悔的时候，池子里的蓝发塞壬悄无声息地浮起来，用颇为复杂地眼神看着他。

“我就是世上最坏的带恶人。”太阳非常自然地抓到目标，跟无辜的塞壬哭述：“骗了感情还馋他的身子，我不是一个好神，呜呜呜！”

卡洛斯险些说不出话来。对，把神格碎片还给艾利后，他就能开口了。

太阳就这么简单粗暴地说出来了，有没有考虑过暗恋了他一万年的塞壬的心情……

世上最难过的，莫不是听暗恋对象发表对情敌的爱意。

虽然台词很奇怪，太阳和不想靠近的男人搞得这么复杂，完全无法理解就是了。

卡洛斯绝美的面上忧郁更盛，长尾巴在水下拍出无数烦躁的水花。

他受不了了：“您和那位大人，难道不是你情我愿吗？”

红发神明此时已经有了本体的雏形，动人的眉宇间飞上一抹哀愁，再加上此时的茫然，比任何时候都要惹人怜惜：“啥？啊呀卡洛斯，你声音真好听。”

卡洛斯心情沉重：“……您认为，您欺骗了那位不知名大人的感情。”

“对！”

卡洛斯：“但他当时没有拒绝。”

“这倒是，因为被我完美的说辞说服了吧。”

“更可能是他自己非常情愿，所以才不需要求证，直接就相信了。”卡洛斯直击重点，虽然每说一个字，塞壬冰冷的心都在滴血。

艾利还没转过弯：“他自己情愿？怎么可能呢，那时候他跟我都不熟……嗯，表面上不熟，不过他当时超生气的！差一点点就要去毁灭世界了。”

哗啦！

水声突然响了一片，卡洛斯疑似即将心肌梗塞。

不应当，塞壬怀疑起了自己的鱼生，他为什么要承受如此沉重的憋屈。

“在他心里，您肯定是特别的。可能除了您，其他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呃，什么叫其他人都……”

艾利突然被扎了一下心，没想到卡洛斯话音一转，突然变得犀利——这叫毒舌了啊！

卡洛斯：“是您太迟钝了。”

艾利：“？”

卡洛斯：“您真的不懂有情人的心。”

艾利：“？？”

卡洛斯：“您不懂，我不怨您，我原谅您。”

艾利：“啊？？？”

说着，他眼前闪现出漂亮的水花。

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悲愤，蓝发塞壬已经痛苦得坚持不下去了。

他自己跳入水中，让凄凄惨惨戚戚的眼泪融入池水，不想继续充当暗恋神明的感情咨询专家。

艾利扒在池边：“卡——洛——斯——”

完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好像又伤害了一个纯情男性的心。

有点水花溅到了艾利的脸上，艾利顺手摸了一把脸，然后惊了。

“这水怎么是热的，我靠！什么时候变成温泉了？”

答案是刚才。

太阳神的眼泪有超出人类想象的杀伤力，等同于岩浆，假哭的效果也一样。

“不行，赶紧抢救！”

卡洛斯直接沉底了，池子里还有无数小鱼苗，都是卡洛斯换璞归真后的同族。

咕噜咕噜冒气的温泉水，就算是塞壬也扛不住啊。

艾利手忙脚乱，也跳进水池里，风风火火地抢救塞壬。

他顺势把方才那番对话丢在了脑后，大概率许久都想不起来。

花园里闹腾得不行，杂音直直传入上方，钻进了宫殿顶层华美的落地窗，来到正站在窗前的男人耳中。

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清花园里的景象。

埃西里斯在这儿许久了。

池边的人毫无察觉，但窗前的人的目光，始终跟随着他，仿若带着不肯让宝物离开视线范围的依恋。

他在微笑，再深的冷漠，都被这抹温柔所融化。

这的确是依恋。

但也是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后，死也不愿再放手的占有欲。

跟目光锁定的红发少年在场时不同，此时的黑发男人，虽然给人的感觉依然比较平和，但也只限于一人。

少年不在身边，他周身的冰冷锋芒不再收敛，与之前判若两人。

‘不愧是冥界之主，即使是现在的我，在他面前……’

格罗伏的心思都藏在了眼底。

魅魔有所意识，此时所看到的，才接近冥界的君主真正的模样。

还不算完全，因为他还是尚未觉醒，仅仅恢复了……大约一半记忆。

但仅是未加掩饰的这一小部分，就足以让见者胆寒，发自内心感到群山压倒下来、击溃所有勇气的畏惧。

噗通！花园里的少年纵身跳进水池，已经看不见了。

埃西里斯又看了一阵，才缓缓收回目光。

“变回原样。”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耐烦的命令：“碍眼。”

格罗伏不敢违抗，干脆利落地解除了伪装。

变回来的同时，还下意识地想着，本以为露出真容会让这位大人不喜，他才故意做了些许掩饰。

没想到啊，是他妄加猜测了。

冥界之主的境界果然非同凡响，其实并不在意……

冥界之主：“等等。”

只看了露出原样的魅魔一眼，埃西里斯立刻：“变回去。”

然后，顿了顿，补充道：“要是在艾利面前变成这样，我就碾碎你的灵魂。”

格罗伏：“？”

第69章

就在不久之前,埃西里斯恢复了记忆。

即使只有全部的一半，也足以让他瞬间意识到，自己究竟是谁。

跟“光明”没有任何关系。

他是与之背道而驰的“黑暗”,作为光的阴暗面，自混沌中诞生。

诞生之初,还意识浑噩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先自己一步诞生的“光明”的存在。

那是“黑暗”的憧憬，更是贯穿他从生到死的仰慕与渴望。

虚无的偌大空间,拥有无尽光明的太阳出现在这里。

阳光肆意地向四周伸展,铺洒所有能笼罩到的地方。

原本与光明各占一半的黑暗，受到了陡然加大的阳光的驱逐,在瞬间被赶到世界的尽头,眼看着就要如烟般熄灭。

第一次接触到阳光,就是在这个无比危险的情况下。

然而，被逼至绝路的黑暗并没有惊怒。

他懵懵懂懂,承受着与阴冷的本源截然相反的炽热力量，缩成极小的一条扭曲的线，却在这一丝黑暗里，发出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微弱声音：

【那是什么？】

隐隐约约窥到了一点太阳的模糊轮廓，从此之后的数万年，也只看见了这一次。

也就是只此一瞬,便在漆黑之心的深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好亮啊,好美丽……跟丑陋的自己完全不同。】

【好想触碰更多,想要他，为什么过不去？】

黑暗下意识想要穿进光里去，可是没能做到，反而把自己微弱的力量削弱得更惨，几乎当场溃散。

痛得瑟瑟发抖之余，他同时理解了何为自卑。

毕竟光芒如此灿烂，将比火更炽热的热烈展现到极致，煌煌而明艳，在此衬托下，一片黯淡的黑暗何等卑微不堪，与其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那一刻，黑暗心念皆碎，痛苦地想着，自己干脆就这样消失了吧。

可是，他听到了一道跳脱而欢快的声音：

【你好呀——啊！之前以为这里只有我在，没注意到你，对不起啊，我这就退开一点。】

太阳发现了他，开心之余，为自己无意间把他赶到最角落，感到很是愧疚。

黑暗没想到自己还能继续存在，更没想到，只能听到声音的太阳会发现他，并且毫无芥蒂地想要与他亲近。

【这里只有我们俩吗？好寂寞啊，你在吗，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你不能出来吗？话说，黑暗里是什么样子的，好难想象啊，为什么不能到我这儿来呢，这样我们就能坐在一起聊天了。】

【不要躲着我，你跑什么呀，等等等等，等等我——哎呀！我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你想听吗？要不我也给你取一个？】

黑暗很早就发现了，太阳很害怕孤独。

光明所在的世界太过空荡，他无法忍受，所以才会对唯一能和他交流的黑暗产生兴趣，整日追着跑。

黑暗本来产生了一丝隐晦的欣喜，险些得寸进尺，误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幸好，他仅有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

越与太阳接触，他就越能意识到，太阳究竟是一个多么耀眼的存在。

阳光会给冰冷的事物带去温暖，一如太阳的心，温柔而热烈。

太阳会关心他，与他说话，只是因为这里只有他在。

温暖的光芒落在黑暗身上，并不能带去温暖，给他的只有难以忍受的融化般的剧痛。

一切都是因为，只是光的阴影的他，并没有资格得到温暖。

那一点洋洋得意顿时烟消云散，比本源更冷的冰凉袭来，黑暗清醒了。

他开始躲着太阳，太阳在后面追，这一躲一追就是几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