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不,埃西里斯对此没有发表意见。
他是从黑暗的混沌中诞生的,理所应当地继承了黑暗的特征:沉默,阴冷,邪恶,以及最重要的,非常厌恶有光的地方。
有光的地方就没有阴影,全是黑暗的地方就不可能有光。
身为黑暗的埃里西斯排斥太阳,非常合情合理。
只是太阳并不以为然,他很喜欢埃西里斯,不介意他阴沉冷漠,性格不讨人喜欢。
因为这里只有他们。
一千年,两千年,三千年……多少岁月过去了。
空空荡荡的世界,还是只有他们两个。
太阳说:“‘邪恶’是什么意思,埃西里斯想说自己很坏?完全没有!这儿又没什么可以做的,就算有……有我在,你也干不了坏事,要是想捣乱,我就追着你一阵猛烤!”
太阳说:“我觉得你挺好的,不爱说话不能叫缺点吧。嗯,埃西里斯其实很温柔,你知道我很怕一个人待着,即使不喜欢我,也会和我说话。”
太阳还说:“埃西里斯,我真想见你。一直,一直一直,我们都只能像这样隔空说话。黑暗的深处是什么样子,住在那里的你是什么感觉,如果没有光,会冷吗,你会害怕吗?对不起,我完全想象不到。”
埃西里斯当时没有回答他,跟往常一样寡言少语。
太阳心头落寞,他只知道自己这时的心情怪怪的,却不明白这叫“悲伤”和“失落”。
他们维持着这种模式相处。
光的最边缘,紧靠着黑暗的最边缘。说不尽的数千年下来,仿佛这样就能叫做互相依靠的“陪伴”。
直到有一天。
“很冷。”黑暗中,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埃西里斯拖了这么久,才勉强地回答了太阳的问题。
黑暗里的声音含糊不清:“太冷了……很不舒服,很……”
虽然没有说出口。
但太阳想,埃西里斯应该会感到害怕。
即使是站在光芒中心里的他,在曾经最寂寞的时候,也不自禁地畏惧过。
他想要帮助埃西里斯,这个念头始终在心里留存着,寻找可以实施的机会。
运气很好,太阳澎湃汹涌的力量,经过如此漫长岁月的积累,总算被聚拢。
他脱离本体,变成了很方便的形状,后面还照着这个样子,创造了一个种族。他叫他们为“人类”。
在这个形态下,胸膛里的时刻跳动的那颗核心,是太阳力量的浓缩体。
太阳耐心地等到埃西里斯也攒足力量,和他一样有了人形,便偷偷地做了一件事:
他把自己体内,后来被命名为“心脏”的东西挖了出来,想办法把包裹在最里面的核心分离出来,自己留下。
剩下的核心的外衣,也就是“心脏”,则悄悄等到埃西里斯凝成实体的刹那,仗着自己那时候更强,借机跟他换了一下。
没错!
太阳把自己的心脏,跟埃西里斯的心脏互换了。
“只是外衣而已,应该没事吧……埃西里斯没发现,还好还好,他没干坏事,结果反而是我干了。”
太阳颇为心虚,还因为自己挖自己心的惊人之举受了不少苦,但他并不后悔。
包裹过自己神核的心脏外衣,虽说已经没有太阳的本源了,但上面还残留着很多属于太阳的力量。
提前做准备的那时,太阳心口哗啦啦冒血,却不在意地原地蹲蹲,捧着心脏吹了足足半年的风,才把上面残留的热量吹到冷却。
最后剩下的太阳之力,就只有一小丝。
那股力量很淡,比较柔和,不会伤害到黑暗的意识,顶多刚开始还不适应的时候,会让埃西里斯感到有点痛……
不过很快就好了!
有了这个,就算一直待在没有光、没有温度的黑暗里,埃西里斯也不会再感到那么寒冷。
太阳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埃西里斯,就怕自己的擅作主张被讨厌。
埃西里斯那边也没发现,说明他的计划是成功的。
太阳自然开心得不得了,即使他这边直接换上了埃里西斯的心脏,里面残留的阴冷力量毫无削弱,让他颇长一段时间都无法适应,实在是难受得慌。
不过也还好,忍忍,在什么都没有的虚空中多翻滚几圈,不舒服的滋味就能淡掉。
太阳很高兴能帮到自己的“朋友”。
因此,这是一个秘密。
埃西里斯不知道,后面来到他身边的【】也不知道。
谁都不会知道这个秘密,除了太阳自己。
他还有想过,埃西里斯很重要的“心”,被他悄悄换到了自己胸膛里,这么不地道的事做了,又不能再还回去。
那就只能……
小心再小心,从此以后,竭尽全力保护好埃西里斯的“心”了!
从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到决心一定要守住的誓言。
太阳他,非常想要坚持不变。
可是。
后来,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
“埃……”
“埃西……里斯……”
深扎地面的圣架上,浑身是血的少年嗓音喑哑,断断续续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他的思维还是混乱着的,眼前血红一片。
在他身前的蜜拉又做了什么,其他人的反应是什么,少年都失去了去关注的意识。
心被割开的疼痛,直至此时才有了实感。
艾利无法说出原因,但他真的很难受。
“太阳”真的是他吗?
不知道,还无法确定。
可没能完成誓言,守护好“朋友”的心的悲痛,切切实实地来到了他身上。
“埃西里斯……”
艾利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掉,滴落在布满血斑的地面,似还溅起了一片灰尘。
他哽咽,牙齿磨过下唇,齿尖不知怎么咬破了脆弱的嘴唇,让本来稍微淡去一点的血腥味,又变得浓郁。
说不出此时是痛得更多,还是难过得更多。
模糊间,有人低声问他:“为什么要哭?”
“我……突然很想见一个人……”
艾利仍在吧嗒掉眼泪,脸色苍白如纸:“他对我……非常非常重要,我对不起他……我想见他……”
那人又问:“你说的那个他,是谁?”
“埃西里斯……”艾利闭上眼:“他的名字,叫埃西里斯。”
“……”
沉默短暂地荡开。
艾利被混合的血泪打脏的面颊,冷不防被他人的手指触碰。
那人的指腹最先碰到他,带来了让他渐渐清醒过来的冰凉。
但是,不会感到寒冷,反而得到了一丝慰藉般的温暖。
艾利的身子微颤,随后他睁开眼。
出现在视野中心的身影,属于他最想见到的那个人。
黑发男人的模样,还跟他们分开时一样,似乎并没有出现变化。
他还是那般美丽,神秘,苍白。
无论背景颜色是黑是白,亦或是缤纷多彩,此时此刻,都只能沦为他深邃眸中的陪衬。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触碰到艾利面颊的那根手指,在他们对视时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许是内心的坚持更胜一筹,到底没有欲盖弥彰地收回。
男人又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
仿佛是为了确认。
仿佛是为了寻找真正的答案。
“是我吗。”
“如果我是你口中的埃西里斯,那么……”
“你是谁。”
这才是男人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看起来如此了解我,而我却失去了全部记忆,这是为什么?
——你究竟是真心对我还是恨我,你抛弃我却又想要见我,你不停呼唤我的名字,你的悲伤,你流下的眼泪是因为我。
——你是谁?你与我之间,究竟有什么渊源。
——又是为什么……
他会因为从他眼中落下的泪水,痛彻心扉。
人也要疯掉了。
因为少年血淋淋的模样,让他在瞬间的恍惚过后,所有念头都在脑中炸开,刹那扭曲得想要发狂。
艾利呆了一阵:“……”
埃西里斯出现了,好像不是幻觉。
关于男人的问题,他本觉得答案很容易脱口,因为问题本身就很简单。
可他还未开口,便觉得答案需要更改。
正定定注视着自己的男人,浑身萦绕着无比混乱的情绪。
艾利不在的这段时间,埃西里斯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对,男人现在的状态,就是非常奇怪。
他想要答案,漆黑的眸子不显高光,态度表现得极其迫切。
在此基础上,嗓音低沉,焦虑中不带温度。
它们像凝聚了危险气息的带电丝线,将黑发男人紧密缠绕。
给人一种感觉:如果不说,或是胆敢撒谎,下场一定会相当凄惨。
然而——这股焦灼,仿若处于崩溃边缘的强撑,本身就很不对劲。
艾利莫名地觉得,埃西里斯想要他的回答,但又害怕他的回答。
即使一个字说得不对,极小的地方出了问题,这个男人心中绷到最紧的那根线,就会砰然断裂。
那时候就完了,想救都救不回来。
艾利(心声):‘……我靠,谁来跟我前情提要一下,谁惹他了,他又是怎么了?!’
靠谱的提拉a梦不在服务区,艾利没有读心术,情商还不咋样,一时间声音卡住,颇为迷茫呆滞。
埃西里斯的目光,让他压力很大,连自己还被钉着都忘了。
这。
这这这。
……呃。
实在拖不下去了。
艾利只能带着拼死一搏的心态,结束对埃西里斯心理活动的揣测。
这个男人,如今是被丢掉后,愤怒不安焦躁地找上门来“报仇”的野猫。
不能让他伤心,不能捅他的痛处,必须找准他最在意的地方,让他稳固自信,重新找回安全感……
那么。
艾利开口了:
“你应该能猜到一点。”
“我特殊对待你,一直不想告诉你过往的原因,都是因为——”
第40章
埃西里斯终于又见到了他。
其实并没有过去太久,真正没有见到的时间,只有短短几天而已。
可男人无法忍耐。
不存在留以喘息的空隙,在发现艾利离开的那一瞬间,埃西里斯的脑中先是一片空白。
空白倒是持续了很久很久。
等他稍稍找回了一丝理智,就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座无聊的城市了。
混乱中,埃西里斯似乎做了什么事,引发了不小的动荡。
但他醒来就不记得了。
因为那些毫无意义,瞬间就被抛在脑后。
拉菲尔城的地底,存在一个通向冥界的通道,这是流传甚是久远的传说提到的内容。
埃西里斯莫名来到的地方,昏暗无边,充满了阴冷气息,不管走多远,都找不到活着的生灵。
应该说,此地并不存在“活着”这一概念。
就是冥界没错,只不过埃西里斯此时还不知晓。
他可能猜得到一点,但在那时的情况下,根本没有心思在意那么多。
真是可笑。
他和那个奇怪的少年半路相识,连一同上路都是对方强拉上他,能有什么断不能分的联系。
现在那人不过是丢下他,自己走了而已。
走得那般爽快,为此失魂落魄、像是丢了根的浮萍的人,怎么会是他。
不能允许。
埃西里斯的高傲不允许他如此卑微,接近于此的念头纵使一闪而过,也会让他屈辱不堪,颤动的瞳孔内神色狰狞,雪白的面色更加失去生气。
失魂落魄地走在漫漫黑暗中时,埃西里斯对自己说:“是他先欺骗我,我一定会复仇,我要——”
他本想说,我要杀了他。
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到底怎么回事,他居然连这充满痛苦的发狠之言,都没法完整地说出来。
就仿佛,沾到“死”的字句,绝不能落在那个少年身上。
他潜意识里就这么顽固地认定了,更不要说程度更深的,要亲手杀死对方。
不可能。
那是绝对不能从口中说出的话。
——所谓的潜意识,这么告诉他。
埃西里斯因此而愤怒,越是无法控制自己,他就越是恼怒愤恨。
自落败的王座间坐下时,男人落寞恍惚的程度,不可避免地加深了。
埃西里斯找不到让自己冷静的办法,内心的恨怨与某种禁忌带来的限制相撞,已然进入了无法化解的死路。
所以,他放弃了。
“我什么都不愿去想,就这样吧。他要做什么,又与我何干。”
“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无聊的观察游戏该结束了,我从来没有……”
他从来没有在意过他。
他从来没有因为他的关注而欣喜,因为他的冷漠而痛苦。
——只有这样告诉自己,男人才能维护住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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