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2 / 2)

霁哥,你人虽傻,待我的心倒诚。我原本是想你死的,临了却又有些舍不得了。

赵德贞摸摸他的脸,呢喃道:若你乖巧,便不用死了。等你嫁去交趾,和驸马生下孩子,我便把你心仪的女子送去与你团聚。若是你嫌交趾蛮荒之地,眷恋京中繁华,待孩子长大,我便派人把驸马暗杀了,接你回京养老。

她说到杀人时,眼睛连眨都不眨,也不觉得让一个本是男子的人雌伏、分娩有什么不对,一派残忍的天真。

德贞,你为何会养成这样的脾性?

一个备受宠爱的帝姬,金尊玉贵的长到十六岁,即使有什么不如意,也不过是姊妹间的机锋和攀比,怎么会变成这样心机深沉、不择手段的模样?

赵德贞愣了愣,有些惊讶于他此刻还不忘关怀自己。但这一点感动便像烈阳下的残雪,经不住存储,很快便化成水汽蒸干。

霁哥,我生来便是这副心肠。她甜甜笑起来,父皇、母后、皇姐,还有宫外那些宗室,他们也都是这般。只有你是异类,也只有你傻傻地记着那些好。

你是不是从来不明白皇位代表什么?她凑近赵霁,嘲笑道:做了皇帝,这世上的一切便都唾手可得。你想要谁生谁便生,想要谁死谁便死,他们乞求你的恩泽怜悯,使尽浑身解数来讨好谄媚你,唯恐不能做到最好,被后来人顶了上去

赵霁问:便只为如此?

当然不!

赵德贞靠坐在云榻上,摸着铺在身下的水滑缎面,笑容妩媚又恣意:霁哥,这世上诡秘的事情,你也经历过几回了,还有高人在暗中相助,怎么他没有告诉你,人皇身上的气运吗?

我隐约知道一些。赵霁面不改色,做了人皇,难道你就能够长生不老?若是如此,先帝也不会山陵崩,更有甚者,我赵家还得不了这江山。

赵德贞气恼地瞪他一眼,愤恨道:所以你这点最讨厌!

良言总是逆耳。赵霁笑了起来,我不愿做帝姬,也可以不做皇帝。若你能说服陛下,宣王府一力支持你做女帝。但这些阻力要你自己去克服,而不是依靠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赵家怎么会出你这样的人?赵德贞摇头叹气,捷径就在眼前,我何苦要大费周章走歪路。

赵霁收起笑,轻轻叹口气,你预备对我动手了,是吗?

不,还没有轮到你。赵德贞食指抵唇,小声嘘了一声,要到夜里阴气最重的时候,才好逆转阴阳。现在还早,可以先料理了父皇。

赵霁的眼瞳猛然一缩。

你放心,他毕竟是我生身之父。赵德贞懒懒摆弄指甲,他心里只有儿子,自己生不出来,宁肯把家业交给侄儿,也不考虑自己的女儿。我不过略略试探一句,就被他臭骂一顿,既然如此,那就让他生吧。

陛下命中无子。

赵德贞一挑眉,原来你也知道啦。看来你也没有表现的这么老实,暗地里也觊觎过皇位。

赵霁并不辩解,只追问道:你对陛下做了什么?

你想知道,就自己去看吧。赵德贞朝外摆摆手,示意他自由来去,陛下的寝宫在哪,你应当还没有忘记吧?

她这样气定神闲,仿佛早已胜券在握。赵霁心中惊骇,来不及再与她啰嗦,提起袍角便匆匆往外跑去。

宫人们整齐地排成一列,如常的在御道上行走,步调仿佛丈量过,全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见他在路上失仪狂奔也不理会,木愣愣像是提线的木偶,连请安也不会。

赵霁踉跄了两步,扶着宫墙环顾四周,发觉这座宫城像是与世隔绝一般,被笼罩在一片死寂中。

他看着那些宫女煞白的脸,发觉她们呆滞的瞳孔里弥散着死气,半点不像是活生生的人。

沈玉林!

他扬声喊了几句,听着回声荡了几圈,又渐渐归于静谧,始终没有等到沈玉林出现。

或许他也同那些宫人一般,成了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赵霁不敢深思,握拳朝帝王寝宫奔去。

人皇凛然不可侵犯,赵德贞的手没有那么长,陛下一定还好好的!只要他将此事告知陛下,就还能够挽回。

赵德贞站在高楼之上,扬手感受四面八方吹来的凉风,体味高处不胜寒的孤寂。从来不会有帝王觉得高处寒冷,这样的感慨,不过是下层人对上位者的可笑揣测,以此来宽慰自己嫉妒得发狂的心肠。

坐拥万里江山,享无上权柄,怎会觉得孤独?

她遥望御道上跌跌撞撞的身影,咧嘴轻嗤一声。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看不清情势,妄图联合父皇反抗于她。可惜她并不是孤军奋战。

这困局哪里是为了人间区区的皇位,不过是本宫因势利导,借机为自己谋划。

她仰望灰蒙蒙的天色,想象九天之上是怎样的仙境。

第67章续黄粱

赵霁狂奔在御道上,除了耳边肆虐的风声与胸腔里粗重的喘息,偌大的宫禁安静的就只剩下他凌乱的脚步跫音。

脑中满忆着赵德贞胸有成竹的笃定模样,他不敢去想帝王的寝宫里正上演着怎样的情景,也不敢细思那些宫人的异状。长长的御道走到尽头时,望着金碧辉煌又格外静谧的宫殿,他甚至有些怯懦地想要调头离去。

但是他不能。

赵霁握紧了拳头,忽然有些感激起医续断来。借他铁口直断,批下这人皇的贵命,赵霁冥冥中开始深信,无论发生怎样的变故,他都会安然无事。

这对于脆弱无力、饱受生老病死之苦的人族来说,无异于是所有冒险激进的底气。

他深吸了一口气,回头望一眼流金璀璨的日光下肃穆沉寂的宫城,一步步走向这俗世最尊贵之人的宫殿。

福宁殿连接勤政殿,皇帝不上朝时,多半都栖息在这两殿中,或处理政务,或宣召臣工嫔御。因是帝王寝居,修缮得格外华丽巍峨,以示天子不可逾越的崇高英伟。

赵霁幼时常常被皇后殿下带着去殿中玩耍,待长得大些时,也总被召来垂问课业。

习惯了远远便有魁梧挺拔的羽林军昂然侍立、习惯了宦者早早谄媚相迎,此刻,赵霁看着寂寂空荡的前庭,对上羽林郎呆滞木然的神色,心下微微一紧。

臣宣王赵霁,恭请圣安!

他利落地撩开袍角,头上略显凌乱的沉重冠冕轻轻晃荡,双膝稳稳跪在冰凉的汉白玉地面,吐字清晰而缓慢,以此维系皇家最后的尊严。

除了他自己干哑倔强的嗓音回荡,没有一个人给予他回应。

赵霁的心往下落了落,额头快速在地上一贴,全了最后的礼节,便即刻迅捷起身,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击殿门。

殿门厚重,却没有想象中那样不可撼动。

赵霁背光站立在门槛外,怔怔看着殿中低垂的层层帘幕。

曜日将斜,秦素问焦躁的在堂中走了几趟,看着双颊酡红的燕赤霞,忽然道:我若去,会不会拖后腿?

燕赤霞像是早就知道她会有此一问,干脆道:或许是助力,也或许会成为旁人手中的利刃。

秦素问咬紧了牙关,眼中凛然生出一股执拗的决绝:医先生这样看重我,我又和和王爷有那劳什子的宿世因缘。我有一些预感,今夜我非去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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