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不懂哄人,只不过当初他刚刚复活没多久,尚是幼童身形时,容絮便是这么抱着他哄睡。
容絮闭上眼,被他轻缓舒服的力道拍得瞌睡涌上来。
她蜷在他怀中打了个哈欠,忽想到今晚的事还未问明,揉揉眼睛清醒几分,便道:“你今晚闯进来说什么我给你的暗示?我不太明白。”
风无怀低头贴近她耳畔,轻声道:“我原以为你白日说的话便是暗指你愿意嫁给我,唯恐再有变数,我等不及下聘大婚这些规规矩矩的步骤。不若将繁衍后代的事早些办了,如此你便只能留在魔界。”
他振振有词地说着,而被他抱在怀里的容絮额筋一阵抽动。她总算晓得他为何半夜闯入说出那等羞事,罪魁祸首还是那本求偶读物!
明日就去将那误人的书给烧了!她迷迷糊糊地念叨。
风无怀将她拥紧些,下巴抵在她发上,柔声道:“睡吧,待会儿带你出去一趟。”
容絮神思早已飘远,下意识点头,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
不知许久,容絮是在阵阵微凉袭面的清风下逐渐清醒的。
她眨着惺忪睡眼挣扎了片刻,睁开时,委实傻了半晌——
昨晚分明睡在床上,一夜过后怎么跑来这万丈高空赏看日出?只不过她此时仍是被风无怀圈外怀中,躺在他身前。
容絮缓缓坐起身,视线中金珠跃林、天光普照,云影浮动、雾纱飘渺。
第一次飞至如此高的地方观赏日出之景,着实震撼,美轮美奂。
她眺望远方壮阔秀美的风光,浩渺烟波之下,巍巍群山望不到边。顿感天地之大、苍穹之阔,自己渺小得不过沧海一粟。
她喜欢观日出赏日落,在丹穴山时,也经常会背着‘池玉’飞到山顶赏看。
容絮以为风无怀记得她这个喜好,才这般做的。便回身朝他莞尔一笑:“魔界的日出别有一番景致。”
风无怀将远眺的视线拉回来,晨曦在她脸上晕开明媚光色,她眼中满载熠熠辉芒,笑起来时,这含星的眸子煞是俏丽。
他心头不由怦怦跳动,丝缕滋味溢在喉间,甘甜如泉,回味清香。
风无怀收了视线,指向前方,道出将她带来此处的目的:“目之所及的范围,我都能给你,不作为聘礼,只作为与我成婚的权利,拥有整个魔界的权利。”
云淡风轻的口吻,就似赠予她头上这只白玉凤尾簪一般寻常,却是字句有力,在容絮心底掀起万丈波澜。
她知道嫁给魔帝许会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可是拥有整个魔界的权利……她从未想过,也万不敢去想这不可思议之事。
风无怀见她沉默,以为是默许了他的话,心中一喜,继续道:“婚约也好,婚礼也罢,我皆能给,也可不给,这些不过是给旁人瞧的形式。天界繁文缛节诸多,我其实并不太愿意去遵照,恐怕也做不来。但你若想依照天界的婚俗,我也可以去询问赤殷和苍辛,巨细俱备地将你从天界娶来魔界。”
“若你想早些完婚,先将你娶来,我再攻下丹穴山也不迟,不过这聘礼就得后补送上。说来是以丹穴山作为聘礼,只是若我贸然赠你,你定是只惊无喜,我才牵强附上这个理由。因你在丹穴山受了许多苦,也算是帮你了却过往恩怨,往后一心留在……”
他突然停下来,本欲说的是——往后一心留在我身边,莫要去念想天界的种种,尤其莫再惦记岁明珵那等看似正经实则虚伪的男人!
可这番话语在他口齿绕了数圈,他委实觉得矫情又蛮横了些,便统统收回去,换作一句:“一心留在魔界吧。”
说完,他的双臂不禁紧了紧,实想将这娇躯揉入自己胸口,好生护着,莫再受那些苦。
容絮以己之血将他复活,单凭这重恩,他想给她的又岂是一座丹穴山能媲及的。何况如今他憧憬与她共度余生,若为她一世安稳,便是天界,他也会尽力夺来。
风无怀正沉思,不期两滴湿热之物落在他手背。他怔了怔,紧接着又是两滴。
风无怀忙将她身子转过来,一张泪脸赫然映在眼前......容絮鲜少哭,这梨花带雨的模样委实慌了他的神,心中蓦地发紧。
怎么哭了?他寻思道:“不希望我攻打丹穴山?”
容絮摇头,只是万千滋味涌上心头,一时情绪难抑,说不出话来。
三千年来,除了舅舅和苍辛,她何曾被人如此疼惜。
从小到大,不知暗地里盼望了多少回,希望凤帝能真心接纳她;也希望族人莫再对她冷眼相待。却屡屡失望,直至绝望。
被冷刀暗箭刺多了,她似乎早已感觉不到痛,其实是心口被她包裹封起来,里面依然千疮百孔。偶有冷风划过,伤痕裂开,还是会发涩发疼。
风无怀方才那番话,字字戳在她心坎上,她受宠若惊,也是不知所措。
她以为风无怀不过对自己有一些喜欢,已是满足,却不想他未说出口的情愫竟是掏心掏肺地把他能给予的悉数都给她。
容絮抿唇想忍住眼眶的泪,风无怀见状,忙用手抹去她的泪,却不想他越抹,这泪掉得越汹涌。
他急得直皱眉:“即便你哭我也不会依你。凤凰族我断不会放过,尤其是凤帝和赤夕瑶。”
容絮平复了会儿,这才断续道:“即便你不去帮我出这口恶气,我原本也是打算等身子恢复便回天界查明真相,也要与凤帝、与整个丹穴山做个了断。往后......”
她睁着婆娑泪眼,已看不清他的模样,便用力眨了数下。
待视线清明,眼中满映他的面容,才将心意款款道了出来:“往后你在哪里,我便去往哪儿。”
风无怀听言受惊般,愣愣呆呆,好似只木鸡。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一只胖巍巍,隰荷的营养液。
第三十四章
风无怀返回魔宫时,北方魔将尧虚已率领三千精兵集结完毕,整齐列队等待魔帝号令。
见魔帝前来,众人齐声高呼,鼓舞士气。待魔帝走近,声音戛然而止,个个好奇往魔帝怀中张望。
咦?那里有只正闭眼睡觉的小凤凰。
大家不由猜测:魔帝这是要带她去一同出征吗?
魔兵们的目光再次齐刷刷聚焦在魔帝脸上,这才发现一宿过后,魔帝容光焕发、精神抖擞。虽说面上依旧冷清,神色却不似平日里那般冷,多瞧一眼都会有通体发凉的迫人感。
就像换了个人,嘴角甚至勾着抹若有似无的笑。
对于魔帝这般素来不苟言笑、面冷如霜的人,即便嘴角扬起难以觉察的微小弧度,与他相处许多年的伏灵和尧虚便能笃定他此刻心情甚好。
伏灵更是两眼暧昧地扫看这一人一鸟,心中暗喜:男子焕发光彩,女子体乏疲惫,想来这一宿,两人进行了一番深切的夫妻交流。
他顿感欣慰:看来魔帝不就便会有后了啊!
而此时缩在风无怀怀中假寐的容絮,正如伏灵所料有些疲乏,却不是因他所臆测的那等羞耻事。
她身子初愈,维持人形需要耗损不少法力,感觉疲乏无力时,就会变回真身。待修养两日,身子的乏力感消散,可重新变作人形。
至于她为何会被风无怀抱在怀中,随他出征北方去剿杀叛族。
用他方才在高空与她说的话,便是:“此去不知何时归,既然你也打算回一趟天界查明真相,便待我处理完叛族,带你一同前往。如此,可以节约时日,我也可在你身边护着,一举两得。”
他说得合情合理,她听完琢磨了会儿,也甚是赞许。
如若独自回天界,谁知又会有什么陷阱等着她。她已是惊弓之鸟,经不起折腾,身后若是有魔帝撑腰,莫说丹穴山,放眼天界,上达天庭,下至四海,她都能横着走。
只是怕以这副尚未痊愈的身子待在他身边,会不会碍着他手脚,拖累了他。
容絮思量再三,还是婉拒了,便说在魔宫等他回来再一起去天界。
风无怀却忽然将她抱在怀里,贴近她耳畔,轻声道:“其实是不舍与你分开,陪我去吧!”
语气中难言的恳求令她分外吃惊。他软下声来,倒在她心中平添几分不忍,最后遂了他的意,乖乖躺在他怀里。
没多久,容絮便后悔自己的心软。
风无怀的手仿佛粘在了她身上,喝茶抱着摸毛,与伏灵尧虚谈事时也抱着摸毛,就算闭眼小酣、看书睡觉,时时刻刻都对她的羽毛不释手。
容絮反抗过,结果他冷冷淡淡抛来一句威胁:“看来只有生凤凰才能让你静下心来。”
大魔头到底是比她多活好多年,能在温柔体贴与霸道冷硬之间实现无缝切换,随心变脸。
令她膜拜!
既然不肯选择生凤凰,只好选择这身好不容易恢复的羽毛被他摸秃了。
是以,容絮在他怀里如履薄冰,连人形也不敢恢复,生怕他一个情绪失控,抓着她要生凤凰。眼下不如顺他的意,摸秃就摸秃吧,反正还会长。
却不想风无怀越发得寸进尺,每天还要拨开她臀上的羽毛瞧个两三回,确定她的尾翎有否冒出羽芽。
她羞涩不堪,两只翅膀捂都捂不及,屁股的小坨肉肉就大剌剌地呈现在他眼前。她真恨不得屁股能喷火,灼一灼他的眼睛。
风无怀却是面色凝重地将其中利害与她说明:“无忧曾交代,尾翎之处冒出羽芽,便可服用无忧百合。你若总羞于被看,不愿依从,等那芽端冒出来却不知,耽误了疗程,我也没法子救你了。”
容絮恍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掉进了个大坑。风无怀得到她的承诺后,便笃定她不会离开。她成了条被掐住七寸的小蛇,他稍微一使劲,正中命门。
如今搓圆揉扁皆由他......
左右逃不开大魔头的魔爪,容絮索性放弃抵抗,窝在他怀里修身养神。只待他处理完叛族一事,便可去天界办她的事了。
***
这日,风无怀要与尧虚率兵围剿藏在北山冰川下的文旦余孽。
魔界的北方素来偏冷,而北山冰川更是常年覆雪,冷意彻骨。山下的深渊虽可供藏身,但深渊处的冰层百万年不曾化过,地势险峻复杂,非常人受得住。
风无怀担心容絮的身子受不住深渊的天寒地冻,便将她留在了尧虚在北山外建造的洞府,差伏灵照顾她,还留了五百员魔兵守着。
风无怀一走,容絮就变作人形,一边活动筋骨一边走出洞屋。
见伏灵正盘坐在外院的石榴树下,双目微翕,两手捻指,微启的口中念着什么。好似丹穴山的东觅仙君卜卦时的样子。
容絮兴致勃勃地快步过去,只见他身前的案桌上摆放着形状不一的玉石。
东觅仙君卜卦用的是长短不一的红木牌,他曾说仙家卜卦所用的卦物不尽相同,如此卦象只有卜卦之人才明白,不泄天机。
容絮轻轻落座,取了只倒放的茶杯,给自己斟半杯,静静饮茶。
不消多时,伏灵睁开眼,眉宇间凝着一抹愁色。即便看到对面的容絮,略略诧异,眼中愁色仍未散去。
他抬袖一拂,将卦物收好。
容絮帮他倒了杯茶,递过去,问道:“你面色难得严肃,是这卦象不如意?”
伏灵摇头,端杯呷两口,才委婉地道:“他人的卦象不可多言。”
容絮咽下一口茶,笑道:“是不是会卜卦的都喜好将话说得这么玄乎?东觅仙君也是,我让他帮我卜卦,他却说身边之人的卦卜不得。是这么回事吗?”
伏灵将杯放下,说道:“倒不是卜不得,只是卜卦分凶吉。若是吉象,提及一二也无妨;如若是凶兆,分天意和人为,到底该说还是不该说?闷在心里憋得慌,说出来却有违天命,如此还不如不卜这卦。”
容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抵意思是——不给熟识的人卜卦,是为避免心烦。
她问:“那你方才莫非是给不相熟的人卜卦?”
“不是。”伏灵默了默,眼中愁色复又卷来:“北山冰川地势复杂,寒冰深渊无人去过,也不晓得是个什么境地,却才卜一卦,算算凶吉。”
容絮握杯的手蓦地收紧,他这话……岂不是暗指魔帝他们此番有凶险吗?
“他是无所不能的魔帝……”她下意识说道。
伏灵却是苦笑道:“他若是无所不能,十万年怎会死于阴阳火霜印?”
容絮听这话,顿时就急了:“你这要说不说的......我猜不懂!你要么速速将那卦说来,要么就别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让人提心吊胆。”
伏灵瞧她这气呼呼的焦急样,调侃道:“你很紧张主上嘛!”
容絮将他一瞪,不悦地扭过头:“不说拉倒!谁爱操心谁去操心!”
伏灵抿唇一笑,说道:“无需担心,卦象为平卦,凶吉各半。文旦魔君早已被主上杀死,余孽不足为虑,即便深渊之处有凶险,你当相信他可化险为夷。”
说了等于没说,容絮再不搭话。
视线恰好落在远处那矗立云霄的皑皑雪峰,她两眼眯了眯,施法聚睛眺望。
目之所及白雪茫茫、云雾霭霭,厚重的冰雪将北山尽数覆盖,无一丝杂色。
风无怀出发前,遥指前方望不见顶的雪山,与她说道:“深渊就在正背面之下,我先去看看那处的景观,若是美好,待我回来就带你去赏看雪山冰川。”
他说出来时,令她别有几分憧憬,也不知那里是一番怎样的风光。可伏灵的话却将这兴致悉数扫荡,只盼他早些归来,莫要为了帮她寻觅美景而驻步。
忽而,从北山方向刮来一阵风,这风带着刺骨寒意,冻得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容絮心头没由来沉了沉。她捂着胸口,方才那阵怔忪是怎么回事......
风无怀曾自信满满地说只需半日便可回来,可容絮在洞府惴惴不安地等了两日,不见一人归来。
究竟情况如何,她一概不知。越是茫然,她便越不由自主地往坏处猜测。
焦急之下,容絮再忍不住,跑去问伏灵是否要前去查看?
伏灵也是一脸沉色,却不赞同她的提议。
“若是不知情况地贸然前去,怕会连累众将士。何况……”他无奈地摇摇头:“如若主上都解决不了的事,你我如何帮得上忙?”
他说的是事实,却听得容絮心头一阵凉意。
“只能漫无目的地等下去吗?假若他们深陷泥潭,正需借力爬上来,我们若不去施救,只怕错过时机…...”容絮不敢再说下去,已是忧心忡忡。
恰时,听得一阵猎猎破风声。两人忙抬头望去,只见尧虚正腾雾回来。
容絮两眼倏然大睁,他怎么浑身是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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