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闵青脸色一僵,低声喝道:“噤声,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崔应节挠头,讪讪笑道:“我就随口说说,老大,不是我瞎操心,你是没看到,朝廷上立储的风声越来越大,好些个朝臣们疯魔了似的往宁德郡王府上跑,连我父亲那个不大不小的官儿,都被人硬拉着署名。”
秦桑不屑道:“等案子查明在皇上面前一放,他们且等着哭吧。”
朱闵青冷冷一笑,“刀架脖子上了都不知道,我看朱承继和张昌还能得意到几时!”
“得意不了多久,”崔应节起身准备告辞,“督主说他得空就回家看你们,老大你安心养伤,我这就走了。”
朱闵青知道他差事繁重,略一点头并未挽留,倒是秦桑把人送了出来,立在廊下,犹豫着问道:“崔姐姐可好?”
“不大好。”崔应节坦诚道,“淋了雨,回去就病了,直到昨天才能下地。我妹子从小到大,就没受到这样的苦,唉,不过也好,总算过了这道坎。”
秦桑狐疑地盯着他:“你知道崔姐姐的心事?”
“我们可是一个娘胎出来的兄妹!”崔应节笑道,“她那点子心思,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秦妹子,阿娆朋友不多,你可别因为这事和她生分了。”
这话说得秦桑莫名其妙,反问道:“我为什么因为这事和她生分?”
崔应节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急忙道:“是我说错了话,秦妹子莫怪,你有空去看看她。”
心中却叹道:这丫头竟没吃醋,老大,你任重道远,兄弟先替你哀嚎三声……
崔娆生病,于情于理都要去探望,秦桑寻思片刻,说道:“烦劳你告诉崔姐姐一声,待雨停了我就去看她。”
不知老天爷是否听见了,后晌雨势愈来愈小,飘飘摇摇的牛毛细雨洒了一夜,第二日就云散雨收,天空放晴。
秦桑吩咐豆蔻备车,和朱闵青说了句“我去看崔姐姐”便登上马车出门了。
朱闵青默然枯坐,无聊透顶,只觉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半个多月以来,要么是秦桑过来陪他,要么是他过去找秦桑说话,一天十二个时辰,两人一多半的时间都在一起,有她在,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然她现在不在,猝然而生的空虚感,如同眼前漫无边际的黑暗一样,闷得他透不过气。
朱闵青坐不住了,唤来小常福,“备车,去崔家巷子口。”
小常福不确定似地重复一遍,“崔家巷子口?不是崔家?”
朱闵青不耐烦道:“巷子口!”
小常福一激灵,不敢再问。
大雨过后,京城街巷的积水还没排干净,街面上东一片西一片有不少的水洼。
小常福一路小心赶着马车。
光他小心是不够的,前面横冲直撞来辆马车,速度很快,从小常福身边经过时,不但没减速,那马车夫反而甩了两下鞭花,将马车赶得更快。
哗啦啦,泥水溅起老高,无数的泥点子扑过来,小常福躲闪不及,被溅了满脸满身,泥水顺着下巴往下流,那模样,甭提多狼狈。
再看自家的马车,半面车壁都花了。
对面的马车夫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根本没有下车道声“对不住”的意思。
小常福登时就怒了,扯着嗓子骂道:“狗东西赶着去投胎么?”
一声骂,把那人给骂回来了,“瞎了你的眼,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马车,等着找死呢!”
朱闵青在马车里听得分明,敲敲车壁,“抽他,抽他眼睛!”
小常福得令,二话不说挥鞭就上,一鞭子把那人抽了个满脸花,疼得是哇哇大叫。
却见车帘一掀,露出朱承继略显浮肿的圆胖脸,“太岁头上动土,哼,哪家的恶奴活腻歪了,来人,把他给我绑喽!”
便有两个下人装束的壮汉围了上来。
“谁敢!”冷冰冰的声音自车内传出,声音不大,却透着巨大的威压,令那两人不由自主停住脚步。
朱承继愣了一瞬,随即拍手大笑:“朱闵青,是朱闵青那个瞎子对不对?”
“啊,是我,好巧,郡王爷。”朱闵青慢慢走下车,循着声音望向朱承继,嘴角扯了扯,笑得意味莫名,“我今儿的运气真好。”
风似乎停了那么一下。
朱承继但觉一股寒意袭过来,不禁打了个寒颤,居然生出几分怯意。
转念一想,怕一个瞎子作甚,何况自己今非昔比,是皇上面前一等一的红人。
今日就要将以往受的屈辱讨回来!
朱承继也跳下马车,踱着四方步走到朱闵青面前,故意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见他确无反应,遂讥笑道:“朱闵青,你说你一个瞎子,不好好在家呆着,出来乱跑什么,你仇家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小心让人一刀砍了你。”
他说话时,朱闵青没说话,垂在身侧的手慢慢举起,蓦地抓住朱承继的脖子,用力往后一折,朱承继便“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朱承继疼得满头大汗,干张着嘴却发不出声。
紧跟着脑壳疼痛欲裂,朱闵青的另一只手扣在他头上。
他抬头,正对上朱闵青的“眼”,虽蒙着白布,可他仍觉得那里有两个黑洞阴森森地盯着他。
只听朱闵青道:“郡王爷,你的眼睛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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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朱承继但觉头皮一炸,想招呼自己的人,奈何喉咙被朱闵青卡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手下一见情形不对,硬着头皮想往前冲,但是自家爷的命在人家手里,投鼠忌器,行动间不免畏畏缩缩,扯着嗓子叫道:“你敢伤我家爷,皇上就会要你的命!”
朱闵青的手松了松。
朱承继重重深吸口气,像是一个濒临溺死的人吸入最后一口空气,心头一松,哑着嗓子道:“放开我,你仗着朱缇有屁用,我身后可是皇上!”
朱闵青慢慢仰起头,今天的日光应是很好,闭着眼,蒙着布,都能察觉到光亮,且,一阵阵地疼。
他笑了下,弯下腰,什么都没说,右手骤然收紧。
朱承继脸憋得通红,额上青筋暴起,只发出“嚯嚯”的模糊不清的字眼,可任凭他如何挣扎,朱闵青的手就是纹丝不动。
忽眼前黑影一晃,冰凉的手指摁在他眼皮上。
朱承继连呼吸都忘了。
朱闵青冷冷吐出四个字,“以眼还眼。”
蓦地手指伸出,竟将朱承继两颗眼珠子活生生挖了出来,往地上一抛,松开了他的脖子。
“啊啊啊,眼睛、我的眼睛——”一阵惨叫几乎刺破人们的耳朵。
朱承继满头满脸都是血,在地上来回地打滚,呼声凄厉无比,须臾片刻,已然昏死过去。
街面上死寂得像荒墓一样,过往的行人吓得面如土色,一个个哆哆嗦嗦靠街边站着,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而朱承继的侍从也只满脸骇然盯着朱闵青,竟忘了地上的郡王爷。
朱闵青拿帕子随意擦擦手,转过身,脚步一动又停了。
小常福会意,忙上前引着他往回走,小声问:“少爷,还去崔家巷子吗?”
虽出了口恶气,然已没了出行的心情,朱闵青道:“不去了,回家。”却觉小常福身形一僵,便问:“怎么了?”
小常福打了个磕巴,“小、小姐……”
朱闵青怔楞了下,忽然间有些慌乱。
前头街巷拐角静静停着一辆马车,秦桑正透过车窗看向这边。
车帘一晃,豆蔻煞白着脸跳下马车,落地时一趔趄,几乎瘫坐地上。
秦桑轻声嘱咐道:“你别跟着我了,好好平复下心情,切记不可乱说,更不要在他面前失态。”
豆蔻点点头,跟头咕噜又爬回车厢。
秦桑慢慢走过来,“哥,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朱闵青下意识将手放到身后。
秦桑心头好像被针尖轻轻刺了下。
车马店第一次见面,他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杀人。
山林遇险时,他让自己闭上眼,捂住耳朵,他不愿让自己看到他杀人的模样。
现在,他将染着血迹的手藏起来,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人心疼。
心尖不由自主颤抖起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其中,又疼又痒。
秦桑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她很清楚,朱闵青现在情绪很低落,而她,想让他高兴起来。
秦桑把手轻轻放进他的掌心,左右摇了摇,“这个朱承继一肚子坏水儿,我恨死他了,多谢哥哥帮我出气。”
朱闵青又是一愣,喃喃道:“你没被吓到?”
秦桑手上用力,扶着他上了马车,挨身坐下说:“我怎么会被吓到?你也忒小瞧我了,山林遇险时我还拿刀砍人呢。”
说着,用茶水洇湿手帕,一点一点给他擦拭手指。
她的手很暖,很稳,她的声音听上去也非常的轻松。
朱闵青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唇边刚浮现一丝笑,然而马上凝固住,呆然片刻,道:“坏了,督主的吩咐……这下全京城都知道了。”
果不其然,九千岁的干儿当街把宁德郡王的眼睛挖了出来,这等令人瞠目结舌的大消息好似瞬间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
一个时辰不到,朱缇就得了消息。
朱缇望着未整理完的案宗,深深叹息一声:告诉他不要打草惊蛇,这孩子也太沉不住气了。
他叫来崔应节,“你立时带人去抓朱承继,记住,要活的。让吴其仁收网,去搜张昌的私宅,一张纸片儿也不能漏掉!”
崔应节问道:“如果遇到反抗怎么办?”
朱缇抬抬眼皮,不紧不慢说道:“朱承继死不了就成。”
事不宜迟,交代完差事,朱缇抱起案宗就去了御书房。
一个小黄门低眉侍立在门口,书房里静悄悄的,只听到墙角自鸣钟“咔咔”的机械声。
永隆帝照常在镌刻他那些宝贝石头。
朱缇示意小黄门退下去,这次他没有等永隆帝尽兴,直接“扑通”往地上一跪,也不说,以头触地只默默地流泪。
永隆帝放下手中的半成品,用疲倦得发酸的眼睛斜睨了他一眼,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朱缇哽咽道:“老奴擅自做主拿了宁德郡王,特来向皇上请罪。”
永隆帝脸色微微一沉,似乎不悦,却没有发火,“他犯了何罪?”
朱缇掂掇一阵说辞,又叩头道:“秋狩根本不是瓦刺人袭击,已查明是江湖匪类假扮的,都是宁德郡王事先布的局!杀了其他的郡王,储君人选就他一个,这心机又深又狠,若您有个……他能直接当皇帝!”
“老奴不忍皇上为逆臣蒙骗,更不能容忍他致使皇上置身险境,一时激愤就抓了他!皇上,这谋反案您要不要亲自审问?”
朱缇深谙永隆帝的忌讳,一是闵皇后,二就是“谋反”,十七年前寿王掀起的那场宫变几乎要了他的命,给他的刺激太大了!
所以朱缇句句往谋反上引,先让永隆帝起疑心再说。
永隆帝腮边肌肉抽了两下,不可避免地联想起寿王,眼中登时闪出杀气,“可有证据?”
“这是匪人的口供。”朱缇忙把案卷呈递上去,觑着皇上的脸色试探道,“他们都是经过中人互相联系,证据……或许差了点。不过老奴想,这种事大意不得,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永隆帝一目十行看完案宗,已是铁青了脸,啪地将案卷摔在书案上,喝道:“好个孽障,当真狼子野心!你给朕审,好好地审!”
朱缇心下顿时大安,因见皇上在气头上,索性再加把柴,“他一个人办不成这事,老奴查到他和张昌有往来,那个中人也和张昌的徒孙联系过。”
“张昌?”永隆帝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可是朕的大伴!”
朱缇一脸的苦笑,“皇上,您念旧情,不见得人人都念旧情,您打发他荣养是您的恩典,可他不知足,还埋怨您刻薄寡恩。”
“他埋怨过朕?都说什么了?”
“他说……还不如给您守陵去。”
朱缇说得颇为投机,其实张昌的原话是“我想给皇上修陵去”,然他改了个字,意义便大为不同。
“朕还没死呢!”永隆帝暴喝道,“你亲自去办,张昌、朱承继,还有李贵妃,都给朕审个清楚!”
“老奴领旨。”朱缇低下头,暗暗笑了下。
有皇上的旨意,接下来的一切便顺理成章,朱承继进了诏狱,一道刑罚都没扛过,就将所有谋划全说了个明白。
一开始他还求饶,恳请皇上开恩,但后来结结实实尝了诏狱刑讯的手段,什么念想也没了,只讷讷道:“只求速死,只求速死……”
当然,死是一定,速死就不一定了。
李贵妃更干脆,一根白绫了结了自己,临死前道:“我一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养了朱承继。”
张昌却着实硬气,咬牙抗下了诏狱的刑罚,只说自己一切不知,都是下头人瞒着自己干的。
他的私宅里并没有搜到有用的东西,而那个小徒孙,一见东厂来拿人,立时服毒自尽,来了个死无对证!
朱闵青想要亲审张昌,朱缇没让,“你的眼伤刚有起色,不能劳累,不能动怒,你好生养着,眼睛可比一个张昌重要。”
林嬷嬷对此很是不解,反复和朱闵青念叨:“好容易等到张昌失势,赶紧给娘娘洗清冤屈,给小主子正名才对,朱缇为什么要拦着你?”
朱闵青沉吟道:“时机还不成熟。”
“还要什么时机?”林嬷嬷急得直拍桌子,“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有张昌的供词,再加我,皇上能不信吗?”
朱闵青叹道:“嬷嬷,就算皇上相信,可一个瞎眼的皇子有什么用?而且督主……恐怕要丧命。”
欺君之罪,永隆帝不可能饶了朱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