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莺儿无精打采地应了。
隔了两日,她在后园子赏花,却见秦凤姑偷偷摸摸地埋什么东西,似乎是个小人。
袁莺儿又惊又怒,以为她在诅咒自己,飞也似地跑过去,一把揪住她,厉声喝道:“好你个秦凤姑,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秦凤姑脸一红,扬手甩开她,冷哼道:“又不是咒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袁莺儿定睛一看,那小偶人浑身扎满了银针,胸口贴着一张纸条,两个血淋淋的大字——秦桑!
太阳明晃晃地照下来,袁莺儿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极力按捺着内心汹涌澎湃的情绪,颤声问:“这人和你什么关系?”
“她是你袁家原配的女儿,说起来是你的姐妹!”秦凤姑一撇嘴说,“就是她连累了我家,自从她逃了县太爷家的亲事,我家倒霉事一桩连着一桩,都要家破人亡了,都是这个灾星祸害的!”
“她是不是长得挺漂亮的,嘴巴很厉害。”
“就那样吧。”
袁莺儿怔楞了会儿,无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了下来,几乎看呆了秦凤姑。
袁莺儿擦掉眼角的泪花,霍地抓住秦凤姑的胳膊,眼睛猫似地发出绿幽幽的光,“凤姑,咱们合力报仇!”
过了端午节,天气一日热似一日,草树郁郁葱葱,知了幽幽长鸣,很有点初夏的味道。
御赐的宅子收拾停当,只等选个吉日搬家。
秦桑兴致很高,拿着宅子的房样子,和豆蔻热烈地讨论着哪个院子好。
“正院自是要给爹爹留着的,我要离爹爹近一些,可又不想离后园子太远。”
豆蔻笑道:“家里主子就您和少爷,十几处院落呢,您每天换着住都没问题!”
秦桑往窗外看看,抿着嘴乐道:“这下林嬷嬷要如意了,我哥终于不用和我住一个院子。”
“不不,她还会更担心,家里要进一群丫鬟婆子,她可得提防着呢!”
秦桑想想也对,“怪不得她选的几个丫鬟都长得普普通通。”
正说着,新进的丫鬟月桂隔着门帘禀道:“袁家小姐来了,您没给她下帖子,常福哥问叫不叫进来。”
袁莺儿,她来作什么?秦桑纳罕不已,略思量一下,说:“请她去小花厅,我看她唱哪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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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天光晴好,明晃晃的日影中,袁莺儿好整以暇地坐在八仙桌的左侧,一扫前日的颓态,脊梁挺得笔直,扬着下巴,颇有几分扬眉吐气的感觉。
她施了很重的胭粉,肤色显得特别白皙娇嫩,眉毛勾得又细又长,目中闪着贼亮的光。
在看到秦桑的一刹那,她殷红的菱角嘴几乎咧到耳朵根,极其热情地叫道:“姐姐,妹妹等了好半天,你可算来了。”
倒把秦桑吓了一大跳。
秦桑坐下道:“一晃月余不见,今儿什么风把袁小姐吹来了?”
袁莺儿又笑,“姐姐还是叫我妹妹的好,往后少不了往来,提前熟络些才方便。”
秦桑一时摸不清她的来意,然听她“姐姐”“妹妹”地说,不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娘只生了我一个,没有妹妹。”
袁莺儿故作伤感,叹道,“姐姐这样说,寒了妹妹的心,我是真心想和姐姐交好的。”
继而又笑,“袁家姑娘多,我打小是做姐姐的,从不知当妹妹是什么感觉,现在好了,往后有姐姐这般人物疼我,可是我的大造化了。”
秦桑越听越觉得诡异,懒得与她绕圈子,“我没兴趣疼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袁莺儿目光闪闪,长叹一声,“此事说来话长……”
秦桑无语望天,然后端茶。
一旁侍立的豆蔻立刻扬声道:“送客——”
“诶,不是!”袁莺儿大感意外,慌忙道,“姐姐,事关你的身世,你真不听?”
秦桑没想到她来是为这事,不由怔楞了下。事关自身,她很想问清楚,然马上意识到,她不能顺着袁莺儿的话头说下去。
来者不善,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秦桑冷哼道:“咸吃萝卜淡操心,有这功夫,袁小姐还不如回家想想,怎样才能让京中闺秀圈子重新接纳你。”
袁莺儿雪白的脸庞顿时变成猪肝色,方才装出来的友善全没了,酸溜溜地说:“你有今天的声势,无非因你是朱总管的女儿,若和我一样是袁家的女儿,看看还有几人肯捧着你!”
秦桑淡然道:“这辈子不可能,下辈子也不可能是你家的女儿。”
“据我所知,姐姐的母亲姓秦,单名一个婉字,对不对?”
秦桑顿时心跳如雷,她随母姓,这不是什么秘密,但袁莺儿竟知道母亲的闺名,这就不得不让她警惕了。
但面上仍不露半分,秦桑表情淡淡的,让人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袁莺儿半是得意,半是挑衅地说:“巧了,被我爹爹休了的那个女人,也叫秦婉。”
秦桑身上颤了一下,脸色有点发青,再看向袁莺儿的目光便透着十二分的厌恶。
她的声音冷得吓人,“多谢你告诉我,袁家,我记下了。”
袁莺儿愣住了,这事情走向好像不对,秦桑不应该震惊骇然,然后茫然不知所措,继而痛哭流涕吗?
可她怎么看起来像要打击袁家?
难道自己说得太隐晦,她没听明白?
袁莺儿忙进一步提醒道:“你娘于永隆七年七月被休,听说你是永隆八年四月出生,算算日子,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就算秦桑城府再深,也不过是个刚满十六岁的女孩子,一听这话,头嗡地一响,好像有无数只夏蝉在耳边鸣叫。
袁莺儿见她终于露出惊愕之色,此刻心里是说不尽的得意,满面红光地劝道:“你是我爹爹的亲骨肉,住别人家算怎么回事?还是早早收拾了,随妹妹归家的好。”
“虽说你娘是弃妇,可我娘是个和善人,不会苛责你的。袁家姑娘众多,免不了有人嚼舌头,不过姐姐别怕,妹妹在家说话也有几分份量。”
说罢,她斜眼看着秦桑,等着秦桑过来讨好她。
秦桑嗤笑一声,瞥了眼袁莺儿,又笑了一声。
袁莺儿怔住,却见秦桑霍然起身,两步走到她面前,轮圆了胳膊就是一巴掌。
啪!又响又脆,几乎扇肿了袁莺儿半张脸。
不待袁莺儿反应过来,秦桑已然骂开了,“下作东西,你袁家的孩子死绝了胡乱认亲!你黄汤喝昏了头跑到我这里满口胡沁,一心讨打是不是?”
袁莺儿捂着脸,“由不得你不信,你就是我袁家的女儿,充什么人上人,朱总管知道了,肯定要把你打出去!”
秦桑冷笑道:“我不知道我爹打不打我,但我知道你马上会挨打。”
“豆蔻!”她大喝一声,“给我正反扇她十个大嘴巴子!”
豆蔻一撸袖子冲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噼里啪啦扇了个痛快。
袁莺儿的脸已是肿如猪头。
至于她带来的小丫鬟,早被秦桑的气势吓住,躲在角落里是瑟瑟发抖,根本不敢上前。
袁莺儿呜呜咽咽,边哭边放狠话,“你猖狂不了多久……往后,有你的苦头吃。”
豆蔻捂着她的嘴,连拉带拽把她拖了出去。
一番闹腾过后,秦桑独坐窗前,久久不语,只是盯着院子里的玉兰树发呆。
豆蔻担心得不得了,又不敢打扰她,正急得团团转时,林嬷嬷踅摸过来问她:“袁小姐好歹也是官宦子女,小姐居然把人打成那副惨相,到底为的什么?”
豆蔻不敢说实话,敷衍道:“她对老爷出言不逊,小姐气不过才教训她。”
林嬷嬷不信,但也没再追着问。
此后袁莺儿再没有登门,然不知何时起,一个令人咋舌的消息在坊间悄悄传开:九千岁的闺女不是九千岁的,那是鸿胪寺少卿袁文的亲骨肉。
逐渐的,消息从民间流传到官场,事涉朱缇,一般人不敢大肆张扬讨论,但来袁家登门拜访的人却渐渐多了起来。
尤其是京城的闺秀们,简直是三五结伴寻袁莺儿说话。
其中就有崔娆。
灰白色的云一层一层罩在空中,太阳有气无力地在云间穿梭,挣扎着在云层破处放出些微光柱。
空气中充满潮湿的味道,要下雨了,街上的行人都慌忙往家赶。
崔娆却在这时来了,她一进门就拉着秦桑的手,悄声道:“让豆蔻避一避,我从袁家来,有些话必须和你单独说。”
待屋里闲杂人等退尽,崔娆带着点忐忑道:“外面到处都在谈论你的身世,你有所耳闻吧?”
秦桑点点头。
崔娆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袁莺儿说的是真是假,但袁家养了一房人,说是你家乡的族人,他们都作证你母亲曾嫁到袁家。”
“那又如何?”
“我是说,”崔娆咬咬嘴唇,“我问了我爹,朱总管是永隆七年七月入宫,和你母亲离开袁家的日子差不多,这个时间太过微妙,根本说不清楚。”
秦桑淡淡笑了下,“我只信我娘说的话。”
崔娆忙道:“我并没有质疑你的意思,袁莺儿在你手里吃了大亏,她肯定要借此生事。不如你问问朱总管,一来安心,二来也好有个对策。”
秦桑摇摇头,“我爹很疼我,若因外人的流言特意去问,反倒会伤老人家的心。而且我爹是谁,能让阁老都忌惮三分的人,能随便认亲闺女?”
崔娆似乎有点意外,好一会儿才说:“可流言愈传愈盛,终究不是好事。”
“流言止于智者,我若因此难过,那才是亲者痛,仇者快。”秦桑从容说道,“袁莺儿几斤几两重我清楚得很,实话实说,我恨不得她把事情闹大,动静越大越好!”
崔娆说:“她说你贪图权势,不认生父,扬言要报官呢。”
“让她告!”秦桑轻蔑地笑了笑,慢条斯理说,“我这人啊,就是死,也得先把对方咬死再说!”
崔娆搞不懂她的套路,然她不听劝,也只得作罢。
她没有久坐,留下一句“你不在意就好,凡事多加小心”,便告辞而去。
秦桑虽豁达通透,但这种事,说一点不在意绝对是假的。
窗外的玉兰花谢了,她又想起了母亲的玉兰花。
是先有了这棵树,母亲才会在院子里种下另一棵吧……
秦桑默然走到树下,翠绿欲滴的枝叶间偶有一两朵残花,在枝头微微颤抖着。
一阵沙沙声,凉风挟着细雨悄然而至。
秦桑没动,任凭雨丝落在身上,飘进脖子里,凉飕飕的,反而叫她觉得清爽了很多。
头上多了一把伞。
他的气息在凉爽的雨中分外清晰。
她没有回头,轻声道:“哥。”
“嗯。”
“你会想你的母亲吗?”
“嗯。”
“我也是,日日想,时时想,睡觉也在想。假如娘还活着该多好啊……”
她轻轻抽泣起来,其实,她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坚强。
朱闵青的心狠狠揪了下,良久才道:“督主不会坐视不理。”
“若我真的不是爹爹的女儿呢?”
朱闵青沉默了,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掠过一丝亮光,慢吞吞道:“放心,我不会杀你。”
秦桑先是一愣,随即笑起来,眼角闪着泪花,斜睨他一眼,“多谢大人不杀之恩。”
朱闵青轻笑,“那你该如何报恩?”
“施恩不图报,才是君子所为。”
“我从来都不是君子。”朱闵青的眸子蓦地一沉,“我不欠人情债,也容不得别人欠我。”
秦桑哑然,良久才说:“那你要什么?”
朱闵青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言语。
秦桑叹道:“我看人算是准的,可你这人,我看不透。”
朱闵青的脸有些黑,把伞塞到她手里,径自徉徉而去。
细雨纷飞,冷淡,却也羞怯。
翌日,天空放晴,秦桑在家呆着无趣,便带着豆蔻出门散心。
她没有坐马车,只在附近漫无目的闲逛。
去茶肆喝茶,本想听几段书松快松快,结果说书先生讲的是《狸猫换太子》,旁边的人议论的是九千岁女儿是真是假。
秦桑立时兴味索然,悻悻离了茶肆,去布铺选几匹衣料,却见几个女客唾沫横飞地说弃妇之女算嫡女还是庶女。
莫名一阵烦闷,她扭头出了店铺。
远处巷子里传来一阵阵孩童的欢笑声,不时叫着“找到你啦”,似是在玩捉迷藏。
小孩子无忧无虑的笑声最能抚慰人心,她静静听着,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柔和之情。
“呦!找到你啦!”极其欢喜的声音,像是寻她寻了很久的样子。
秦桑循声望去,竟是江安郡王!
朱怀瑾的笑有几分庆幸,“我去了你家,小丫鬟说你在附近逛街,我就想着能不能找到你,还好我的运气一向不错。”
秦桑讶然,“郡王是有急事需要面圣?咱们现在就走,到宫门口找人给我爹爹带个话,我爹肯定会见我。”
朱怀瑾笑道:“不是,我就想来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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