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从地将水喝下,倒不怕他下药,喝完才答:“他可是个你惹不起的人物,只可惜与我无关,既不是亲人朋友,也不是伴侣。”
说出这话时,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心中竟会隐隐失落。
“噢。”他意味深长地长吟一声,将杯子置于一旁,转头问我,一脸的认真,“你在失落吗?”
“没有。”我干脆应答。
“算了,别谈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你且在这好好休息,一日三餐少不了你的,待后日,便是我们的大婚。”
他自顾自的说着,甚至不等我开口,人已经将房门打开,走了出去。
“喂!谁说要和你成亲了!”我焦急唤他,奈何他置若罔闻,“砰”得一声,就将门重新关上了。
外面这是什么世道啊,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不说,竟还敢逼良为娼?!
“王延山!你就是个混蛋!”
我直接破口大骂,丝毫不顾自己的形象,也不顾外头是否有人,要是有人,听到最好。
现在想想,果然还是我的青云村好。这一来二去的折腾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复命。
拾:
虽说我是不愿意安安分分便同他成亲的,但绝食来得太痛苦,所以该吃的还是得吃,该不理的人还是不理。
为防我逃走,王延山竟将窗户全部封得死死,且在门外上了把大锁。
原本我以为双手解脱后离开这地方简直是轻而易举,现在却发觉此地像是个金丝笼。
途中他来过几次,但我每次看到他都选择别开头去,不论他说什么,一概不言语。如此一来,他时而自觉没趣,便会离开。
说来奇怪,我一没色/诱,二没言语勾引,他怎会瞧上我,并想和我成亲的?
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辗转到了婚日,一大早我还未睡醒,便数个女子进来给我梳洗打扮。我一边诧异于这种地方竟还会有女子,一边扭转着身子不肯就范。
于是后来,她们直接在我头顶盖上了大红盖头,甚至又绑住了我的双手!
我急得大骂,可那群女子却像是冰霜做的似的,根本毫不理会我的恐惧与急切,直接往我嘴里塞了一块布,堵住了我所有的言语与哀求。
她们将我带了出去,我看不见路,眼前一片红色,但听周围锣鼓喧天,又有喜声连连,便知王延山是在玩真的。
我站定在他面前,他忽然故作深情地问:“你可愿意成为我的妻子?”
下一刻我坚决摇头,不带半分犹豫。我以为他会气恼,不想他哈哈大笑起来,隔着盖头摸了摸我的脸,我闪躲着,他却满不在乎道:“我这人一向很有耐心,也相信日久生情,就算无情……”他顿了顿,手指缓缓滑下,却是猛得捏住我的下巴,冷冷道:“就算日后生不出感情来,能每日看到你的这张脸也是好的。”
我这人啊,真是越到紧急时刻反倒越是从容,面对王延山这般,比起先前,竟是镇定了许多。本想嗤笑一声表示不屑,奈何嘴巴里被塞了白布,发不出声,只得作罢。
终是我看错了他,以为那日一别后他真会改过,到头来还是个登徒子,无耻又无情之人。
几声锣响,便是所谓的大婚将要开始。那些女子依旧架着我,又推着我朝前走去,走在王延山的身边。
然而才走几步,便听到有人的喊声由远及近,那人应是跑过来的,一路气喘吁吁,连说话都开始结结巴巴:“大,大哥,不好了,寨口,寨口那莲月教已经打过来了!”
听闻莲月教三字,我瞬间浑身一怔,几乎想喊出声来。
是犹昼吗?他知道我在这?
“莲月教的人怎么会来的?!”王延山明显语气不善,掩不住的怒气冲天。
“听,听说……”
报信之人吞吞吐吐的,似乎在小心着什么,而王延山早已不耐烦,“快说!”
“听说他们是来讨要人的……”那人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
“要人?谁?”
“好像就是……嫂子。”
果然是犹昼!
我内心一阵喜悦,欲想挣脱钳制奔向寨口,然,这次却换作王延山一把抓住了我,稍稍低头,在我耳畔冷冷低声道:“你和莲月教是什么关系?”
我呜呜出声,他顿了顿,抓着我的手松开了,似是有所明白,一把便掀开了盖头,将我口中的白布抽出,又一脸怒容地冲那群女子喊道:“谁让你们封她口的?!”
“咳咳咳。”我躬着腰身咳嗽连连,还不忘瞪着他,“别假惺惺了。”
许是我这一言彻底将王延山激怒了,他紧紧蹙着眉头再次朝我伸出手来,却在触到我肩膀的刹那,于他身后急急飞来一只利箭,贯穿着周围的气流划出长鸣,从我身旁飞过的同时,也正好擦伤了王延山的手。
他吃痛,将手缩回,猛得转过头去瞪着来人,却是不敢轻举妄动。
也是这猝不及防的一箭,使得周围的人群顿时拥攘起来,锣鼓声停了,只有兵刃碰撞的清脆声响格外清晰,而那些女子们纷纷做鸟兽散,此地一时,除了我,全剩下男子。
我颔首望去,一眼就瞧见犹昼骑着黑色的骏马正在朝着这个方向疾驰而来。
他又换回了一身黑衣劲装,长发高高束起,半张脸上依旧戴着那个面具,仅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和那双此刻遍布着寒冷阴鸷的眼眸。
“是你?”
王延山也认出了他来。
犹昼一言不发,驱使马匹停在了王延山面前,翻身下马时,高大的身躯落下了一地阴影。
他的目光掠过我,仅仅只是一瞬,却是竭力在克制怒意,努力将柔情展现于我面前的样子。
他就在那里,光芒万丈。
我猜想自己是不是早就与他熟识了,否则怎会觉得连吹来的风中带有他与众不同的香气,都会让我觉得万分熟悉。
我从前……见过他吗?
第56章廿七
拾壹:
“原来你是莲月教的人。”王延山冷笑一声,松开了捂着伤口的手,又无痛般若无其事地接过下属递上的一柄大刀,战意显然。
“放了她。”
犹昼言语平静,也听不出重缓,只是这一句听上去倒更像是命令,自然让身为沙匪首领的王延山心存不满,难以接受,于是眸光更冷,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走到我的面前,将我牢牢挡住,故作挑衅道:“她已经是我的夫人了,你说怎么放?”
犹昼懒得理会他的春秋大梦,只是冲我淡淡道:“独孤瑾,过来。”
“我也想过去啊!”我紧锁着眉头在王延山背后走来走去,奈何双手被捆,根本无法逃脱。
“上次一战是我大意了,不过……”王延山转过半个身子来,滴着血的手又摸到了我的脸上,“既然是败在夫人手上,那便算不得什么。”
说完,他又自言自语地补了一句,其实应是对我说的:“夫人啊夫人,你说我们落沙寨与莲月教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今日竟是为了你大打出手,说出去,可也能成一段佳话呢……”
他话里讽刺显然,犹昼却并非那么容易被言语激怒之人。
“你今日并无胜算。”犹昼淡淡抛下一句话。
王延山抬头望了望天,叹出一口长气来:“打不赢就打不赢吧,胜败历来是兵家常事。”
他此刻竟看得淡然,我颇感意外,余光却瞄到不远处犹昼身边的沙匪正在悄悄行动,急忙脱声提醒:“小心身后!”
正伺机偷袭的沙匪还未来得及下手,便被揭穿,举着刀有些不知所措,下一刻却被转过身子的犹昼一脚踹飞了出去。
这一下正是引战之举,很快沙匪们都开始了光明正大的进攻,不知何时,王延山也冲了出去,加入对犹昼的包围打斗中。
我趁他离开,感觉找到一柄躺在地上的大刀,小心翼翼地利用刀刃划着束缚双手的绳索。
待双手自由后,我亦加入进去助犹昼一臂之力。
我们打得风风火火,小兵交给我,王延山始终是犹昼一人对付。
两人对峙,却是犹昼一直占据上风。他显然未出尽全力,看起来闲闲的,动作也轻盈,根本不急于将王延山制服,倒像是在捉弄着后者。
“该死!”一来二去后,王延山也了然此刻处境,更是恼羞成怒,发了疯般举着刀砍去。
然而我一点也不担心犹昼。他武功深不可测,自然不会落败。
才一转视线,我却猛得浑身一怔,目光紧紧落在一处,难以移动。
那里不过是最普通的矮木桌,摆着不算华丽的瓜果小菜,一盅并不香醇的小酒,可,除出这些,那酒旁的闪着微弱光芒的灯盏,不是我苦苦追寻的玄阴灯又是何物!
我欲过去,沙匪们却总是不屈不挠地挡在我的面前,无奈之下,只好出手将他们重伤,方得自在。
玄阴灯正在发光,那就是说,我要找的人就在这附近?
我急忙转头朝四下望去,却在看到犹昼时眉目紧缩起来。
真的是他吗?
是他又当如何呢?
我不愿自己寻的人是犹昼。
他太好了,不应为我利用,也不应成为一个工具。并且我还不知,待寻到了那人,又得取回什么东西。
心情极为复杂地将灯拿起,我冲犹昼大喊一声:“犹昼,该走了!”
他没看我,但定是听到了的话,动作流畅凌厉起来,几下便将刀架在了王延山的脖子上。
对于王延山,我无所谓他的生死,所以并不出声阻止或是怂恿,只是默默看着,看着犹昼不过手起刀落,削去了他的一缕乌发,又说了些什么,最终转身上马,朝我奔来。
这回,没有人阻挡我们。
他骑着马停在我面前,再次朝我伸出手来。
我迟疑片刻,终是随他上了马,坐在他的身后,一手揽他,一手抱灯。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已经离开了落沙寨,莲月教的人也一并撤离了,我忽地在他身后出声问道,毕竟这是我其次关心的问题。
“你那晚如此反常,想来便是悄悄离开。”他淡淡回答。
“所以你一直在跟踪我?”
可这茫茫大漠上要跟踪一人岂非容易,他是怎么做到的?
然,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许久许久,才哑着嗓子道:“以后,你不许再一个人跑掉了。”
听上去,他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我呆呆望着他的背影。
好像在颤抖呢。
他在害怕?
害怕什么呢?
有些事情,大概我至死也不会知道,可我总觉得自己应是和犹昼认识了许久,不是几年一世,而是在无限的轮转中,我一直都在不断地与他相识。
这种感觉与心情,很难用言语表达。所以我伸出手,轻轻拥住了他,怀中的灯绽放着明亮的光芒,亮得灼目。
真的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我闭上眼,眼前耳边出现的是那夜月下,他忽问我:“那……我就是那个你要找的人呢?”
而我权当他是在说玩笑话,却半是认真半是玩味回答:“如果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我就必须要取走你的一样东西了……”
取走什么东西,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呢。
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远处的天际,身边急速飞过的高崖岩石,绵长起伏的沙丘,我无心留连这些景色,只是抬头望了望天,默默将灯拥得紧了些。
师父是将我养大之人,对我有着再造之恩,师姐们对我更是极好,而青天村的村民都很和善朴实。
那么犹昼呢?
他很温柔,温柔得像是一池湖水,可师父却说只有他能救青天村。
准确来说,并非他,而是他所拥有的东西。
该如何抉择呢?
明明好像先动心的是我呀。
拾贰:
犹昼骑马一路带我向南而行,我却从未想到这次他竟是带我回了莲月教。
我以为那个地方会是阴冷黑暗的,至少会有高大的建筑,上面雕刻着莲月教的图样,又或是成群的下属两列排着队齐呼:“恭迎教主!”
然,这些存在于我想象中的画面一个都没实现。
现实中的莲月教只有屋舍俨然,像一个小村落,甚至还有老人小孩,田地牛羊。
我看得目瞪口呆,只见犹昼骑着马带我穿行在小道上时,迎面走来一个扛着锄头的农夫冲我点头微笑。
这……确定是威名赫赫的莲月教吗?
我倒是不讶异为何漠上会有田地。
只因西荒南椽南斋,其中有一块地域与南斋气候极似,因此此地也被称为福地,可养牲畜,可种棉草,可饮甘泉。
不想莲月教竟是建立在这块福地上。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
不一会儿马便停了,犹昼将我扶下。
“是不是觉得幻想破灭了?”他笑吟吟地看了看我,一手拉着我进了眼前的大门。
说是大门,其实不过是比别处房屋的门扇稍大些罢了。
而里面陈设同我想得一样,简单的桌椅,毫不华贵的茶壶杯盏,一切单调平庸得不像是犹昼会居住的地方。
他看起来是那么的耀眼,气质也不同寻常家公子,更何况他还身兼着莲月教教主之职。
如此一切,无论怎么看,都不会让人觉得他是居住在这种地方的。
“这里……就是莲月教?”
犹昼摸出一个茶杯,斟了一杯水递给我,“嗯。”
虽说这屋内陈设简单陈旧,但大都干净,不染一尘。
我暗自对犹昼稍有改观,想起了什么,遂是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甚?”
“带你回家啊!”他冲我咧嘴一笑,十分自然。
“回家?”我看了看四周,有些哭笑不得,也有些苦涩与无奈,后面半句话几乎是自顾自地喃喃:“这里哪里是我家啊……”
我家应该在青云村,应该在青天观才对。
犹昼默默走过来,牵住我的手,拉着我又往后门去。
后面的风景更不似西荒了。
于我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花海,扑面而来皆是暖风,耳边所闻皆是虫鸣。
我一时看得呆了,竟不知还能在西荒看到这番美景。
“你以后就同我住在这儿吧。”犹昼忽然出声,顿时使我回过神来。
我转头看他,见他目视前方,手却将我握得很紧。于是转回头,同他一样,望着漫山遍野的花草满不在乎道:“笨蛋,我也是要回去的啊。”
“回去,去哪?”
“青云村。”
他点头:“有些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