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秦茉颇觉意外,她万没想到,容非那握笔的手,竟也能下厨,且食物的搭配、形状也把握得不错,火候与味道也恰到好处。
实际上,容非不善厨艺,但贺家的厨子是全杭州最好的,揽月楼也是百年老字号名店,他吃多了,出门在外偶尔下厨,便会想方设法往他品尝过的美味靠拢。
和风清畅,淡菊桂子味若隐若现,小花园放置着各式盆景,树桩盆景与山水盆景兼备,如诗如画,均为秦茉平日闲来无事所养。
三人边赏景,边吃边喝了点小酒,直至半月当空,容非才醺醺然返回客院。
当宣婆婆亲自带领下人来小花园收拾碗筷时,秦茉记起归来十日有余,迟迟未向她证实,遂拉了她到水榭小坐。
月华铺洒在微澜荡漾的莲池上,银影绰绰,秋风轻拂,粉荷已败,犹剩未剪除的成熟莲蓬于风里摇曳。
宣婆婆早对秦茉公然留一男租客入住秦园大为惊讶,考虑到她与龙家公子的婚事越来越没盼头,细查容非品貌俱佳,可来历不明,二人又没对外宣布,她不好多说。
眼下有了闲谈好时机,宣婆婆率先开口:“大姑娘,您和那位容公子,算是定下来了?”
秦茉还没想好如何问她当年细节,竟被她反问了,赧然笑道:“嗯,目前和龙家婚约还没彻底终止,但时日一到,我便想……”
宣婆婆如半个长辈,早已四处打听容非身世,只知他是异乡人,以作画为业,有关他的家世、背景、家中有何人,一概探听不到。
秦家虽非大富大贵之家,但在镇上有一定地位,恒产算得上可观;秦茉性子温和,容姿独绝,更是众人眼中的香饽饽。
宣婆婆生怕容非是个借英俊相貌骗吃骗喝、骗钱骗婚的小白脸,不得不防。
她委婉地告知秦茉心中疑虑,秦茉笑道:“宣婆婆放心好了,他没你想象的穷。倒是有些陈年旧事……我想再问一问你。”
宣婆婆愕然:“大姑娘请说。”
“当年,我爹因何与龙家定亲?你可清楚?”
宣婆婆沉吟道:“那时我为嬷嬷,并不知晓个中缘由。印象中,老爷有几位来往密切的好友,其中龙爷地位崇高,身手不凡,生得十分魁梧,一双眼炯炯有神,令人心生畏惧。”
秦茉又问:“我爹的友人当中,可有姓容的?”
“您的意思是……?”宣婆婆一怔,对应她与容非的亲密,脱口道,“容公子他、他……是老爷故人之子?可是不对啊!”
秦茉听得一头雾水,“此话何意?”
“经您这么一说,我的确想起来了,当初有一位容爷,但具体是容颜的‘容’,还是荣华的‘荣’,我不得而知。那位爷参与秦园和东苑的设计建造,只是……他极少来镇上,长得……长得不怎么起眼,按理说,跟您这位容公子,应该无多大关系。”
宣婆婆回顾那位姓容的先生,瘦骨嶙峋,弱不禁风,眉目倒不难看,可说话起奇奇怪怪的……跟高大挺拔、俊美无俦的容非凑到一起,说是血亲,断然无人敢信。
秦茉的关注点在于,父亲确实有一位容姓友人!
如此一来,容非执意搬进东苑、甘愿为她保守秘密、身上藏有奇怪钥匙等,似乎更说得通了。
可他为何不据实以告?他手上的钥匙,与龙家公子的信物是否相关?
又会不会是……母亲听错、理解了,把“容”记成了“龙”?
毕竟父亲去世后,她精神恍惚,有时前言不对后语,会否因悲痛过度,转达有误?
秦茉眺望园中散布各处的疏落灯火,无从辨别内心汹涌澎湃的是喜是悲。
喜的是,容非极可能与她有更深渊源。
悲的是,他瞒她、骗她。
当务之急,她得把他的钥匙拿到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71章第七十一章
碧色长空下,山峦如翠色宝石闪烁光华。
秦园两里外,零星点缀几户农家。袅袅青烟腾升而起,散于初秋凉风中。
果林深处回荡着马蹄声,惹来柴扉内鸡鸣犬吠,也引出院落里的七名青壮年男子。
他们约莫三十岁上下,高矮胖瘦不一,均着墨色行衣,神色严峻。当中两人相对纤细,五官明秀,实为女扮男装。
这七人,正是容非的护卫,分别为东杨、西桐、北松、前柏、后枫、左榆、右杉。
渐行渐近的雪色灰鬃马停步,容非利落下马,长身玉立,对众人一笑。
身后不远处的南柳迅速跟来,与门前七人一同行礼。
容非淡淡一笑:“不必多礼,咱们进去说话。”
这八人虽为护卫,但极少同时出现,其中“前后左右”四人原为容非母亲贺依澜的近卫,最近这三年才跟随容非。
自容非重返长宁镇,余人亦分批赶至,或聚集他居所附近,随时待命,或前往别处探听情况。
因秦园不宜有太多人进出,今日,容非借遛马之机,带了南柳出行,前来安排任务。
屋内简朴,无多余杂物,置有九把椅子。容非居上首位,大伙儿不再拘礼,依次而坐,除南柳外,逐一汇报近来见闻。
当东杨说起那名“形迹可疑四十岁上下个头不高的小眼睛男人”时,容非暗暗心惊,打断他道:“那人已到秦园附近?”
“是,昨夜那人鬼鬼祟祟,试图翻墙进入秦园,被北松发暗器打下,他跑得极快,我们怕中了调虎离山计,没敢追太远。”东杨答道。
容非向身型瘦削、面容沉毅的北松投以赞许目光,他知北松武功与南柳相当,话也不多,眼神凌厉阴鸷,最擅长暗器。
“杜指挥使还留在饶州府?可有打听到原因?”
西桐从椅上起身,容貌硬朗,气宇轩昂,对容非一揖,恭敬回话:“公子,属下在当地找到燕少侠,他说有他在,无须担心。
“属下在周边等了三日,意外发现,他们所住院落来了一名童颜鹤发的老人,头发一撮黑一撮白轮流间隔,十分特异。
“其后,仆役们四处搜刮解毒草药,估计有人中毒或得病,以致杜指挥使未能如期归来。”
外形特异的老人?解毒?
依照燕鸣远、杜栖迟他们的圈子,那老人很可能是隐居海外十余年的劳神医。此人一生曲折离奇,跟几位顶尖高手交好,起死回骸,名扬天下,无疑难杂症,绝不轻易出马。
容非长眉一凛,眸底闪过忧色,“燕少侠安好?”
“燕少侠一切如旧,倒是杜指挥使进了院子,便不曾露面。”
容非转而想到一事。
杜栖迟说话嗓音奇特,常年蒙面,该不会是中了某种奇毒?
而她师门的人,正好借燕鸣远母亲寿辰,专程请神医诊治?
若杜栖迟真生病中毒,需要治疗,那匣子的事,还能拖延个三五日。
现下明威将军已派人隐秘包围长宁镇,即便容非他们找到燕鸣远所说的密匣,只能就地藏起或毁掉,无法转移。
或许以燕鸣远的身手,能绕过重重防守吧?
“青脊那位顾指挥使有何动静?”
坐在左边首位的前柏答话:“回公子,杜指挥使不在,顾指挥使似乎抵不住周边官员的连连邀请,已赴宴过两次,别的倒无异常。”
容非无暇细想后路,见人齐,作新的部署,继续留寡言少语、武功最高的南柳在身边,东杨、西桐、北松在此守护;“前后左右”四人去盯秦家主院,防止盗门的人骚扰或要挟,并随时留意青脊动向。
交代完毕,容非领着南柳回秦园,一路无话。
午时,容非尚未出果林,远远看到秦园门口停了两辆马车。他只道有客人到访,急忙和南柳隐匿于林间静观。
意外的是,秦茉一身绫罗,牵了蹦蹦跳跳的小豌豆,坐上其中一辆马车;而宣婆婆和丫鬟们,则挤在另一辆;另有三五仆役骑马,七八人快步追随。
小豌豆怎么跑这儿了?瞧丫鬟仆役抱着食盒、瓜果等物,倒不似回主院,而是去郊游?
容非忽觉,此为天赐良机,
…………
马车走在蜿蜒山道上,颠簸时,秦茉下意识抱紧小豌豆。
她心里虚得很。
身为“风影手”的女儿,她研读父亲留下的秘笈已有五年,直到今早,终于真真正正当了一回小偷。
紧张的心,至今还在狂乱跳动。
小豌豆撩起纱帘,不住向外张望,嘴里叽哩咕噜念了一连串他所认识的事物:“姐!你快看!那是竹子!哦!有一条河!绿色的河!鸭子!好多鸭子!鸭子在孵水!”
秦茉一笑,随口纠正他:“是‘凫水’。”
小豌豆没在意,继续道:“姐姐!快看!树上有只鸟!黑色的!好大!”
秦茉根本没心情听他以简单词汇描述窗外的景致,双眸投向雕花窗牖,犹自惶然。
容非一大早骑马溜达,说是和护卫同去附近走走,视察环境,以备下次和她同游。秦茉自是不放过丝毫机会,支开客院的小厮,潜入容非房中,小心翼翼翻找。
她不确定他今儿是否把钥匙带身上,但她得放手一搏。
尤其是……她没有任何理由光明正大去借,唯有偷偷摸摸“借”来一试。
秘笈中传授的技巧包括入室、观察、窃取、撤离等等,每一步,秦茉都遵照执行。
最终,她在容非的雕木枕头底下,觅到一小小绣囊。
掂了掂重量,她不作犹豫,拉扯开绳索,内里装有几根长发,一颗小珍珠,还有那形状古怪的黄铜钥匙。
秦茉又惊又喜,没来得及细想这头发和珍珠是怎么回事,取了钥匙,将绣囊放回原位,一心想着回房,试一试能否打开黄花梨妆奁,若然打不开,她再立马还回来。
不料,刚出客院,已听见小豌豆清脆童音:“姐——姐!在哪儿呢?”
她从主院搬回前,的确允诺过这小家伙,过几日会接他来秦园小住,陪他游玩。
只是她留容非同住,这“几日”便大大延长。
谁想到,小豌豆爱玩心重,按捺不住,直接央魏紫派人送他来?
秦茉心知这孩子一闹腾起来,她根本没法掩人耳目去开那暗锁。为今之计,她只好把钥匙藏在身上,先与他外出,早去早回,并暗自祈求容非晚点归来。
“姐!”
马车上,小豌豆自说自话,得不到秦茉半点回应,转头惊觉她愣愣出神,撅嘴道:“姐!你不理我?”
“姐在想事情。”
“小燕哥哥不在,容叔叔不在!连你也不要我了!”
听他提到容非,秦茉越发心虚,既为她与容非暗中来往的情谊,也为她适才拿走钥匙的行为。
小豌豆嘟囔着:“就剩姚叔叔还记得小豌豆……”
姚叔叔?是指……越王?
秦茉连忙追问:“越……姚师傅他来了?”
小豌豆摇头:“他没来,送了点心,里面有那莲花什么糕。我还想留给你吃,结果你不回家。”
他尚在年幼,说话时而颠三倒四,秦茉大致听明白——越王没现身,让人送糕去秦家。
“那……你娘尝了没?”
“尝是尝了,”小豌豆圆溜溜的眼睛透着迷惘,“就是……看上去不高兴。”
“噢?”
“笑得一点也不开心。”小豌豆作此判断。
秦茉心下狐惑。
此前,越王每次以姚师傅的身份,托秦茉把点心转交给魏紫时,魏紫总是笑盈盈夸赞一番,为何这回“笑得一点也不开心”?
越王说不愿打扰魏紫的平静生活,却去而复返、送点心,算什么意思?
秦茉无意深究,只因她此际懊恼之极,为妆奁和钥匙的事烦透了心,时刻担忧被容非觉察。
姐弟二人扯了些不相干的话题,到鸣春谷后,于花树下吃饱喝足,转了一圈,不多时,小豌豆疲累犯困,众人折返而归。
回程路上,小豌豆在马车上呼呼大睡。秦茉凝视他光滑饱满的小脸蛋,精致可爱的眉眼鼻唇,陡然生出不想让他住进秦园的想法。
他嘴巴不严,童言无忌,来日若在不适宜的场合下,将她和容非同住之事爆出,她脸往哪搁?
念及此事,她下令,绕道送他回秦家主院,一折腾,耽搁了大半个时辰。
待回秦园时,天色渐暗,流霞溢满山巅,秦茉无心欣赏,听闻容非已回,顿时凉了半颗心。
可他似乎很安静?也没跑来找她,大概还没发觉吧?
秦茉第一反应是——立即去试那黄铜钥匙。
她借口说劳累整整大半日,想歇一阵,暂时不打算用膳,屏退贴身丫鬟翎儿,自行回房。
房中一片昏暗,她关牢房门,背靠门板,深深喘息,收敛心神后,绕过檀木屏风,步入里卧,直奔妆台。
咦?妆奁呢?明明……
练习数年后,她于黑暗中视物的能力远超常人,环视四周,竟不见妆奁的影子!
不妙!
匆忙间,她点了一盏闵中珠灯,持灯细细寻了一遍,心存侥幸,想看是否丫鬟们收拾时转移地方忘了放回原位。
然而床底下、衣橱内、箱笼里连同外间的纱橱、书案都翻遍,哪有那雕工精致的老妆奁?
她丢下灯盏,飞扑而出,唤来院子里留守的小丫头,压抑嗓音中的颤抖,努力装作随口一问。
“我和小少爷出去游山玩水时,你可曾进过我卧房?或者……有谁来过?”
小丫头十三四岁,是家生子,单纯朴实,被问得一愣一愣的,“姑娘,我、我没有啊……上午,我在院内打扫,下午去厨房帮忙,院门上锁了……您丢了东西?还是什么给弄坏了?”
秦茉只觉瞬即掉入冰窟,从头到脚凉了个透彻。
太大意!原想着妆奁的机关只有她知晓!可若是青脊寻来,或盗门的人见了,说不准轻而易举便发现端倪!
秦茉摆手示意小丫头退下,独自一人呆立院内,幽深瞳仁弥散着恐惧,忽觉呼吸如堵,血液倒流,天旋地转,身子一晃,险些没站稳。
辛辛苦苦守住的秘密,就这样被揭开?
她心中如有浓雾笼罩,透不进一丝亮光,茫然忘了身在何地,迷迷糊糊重回屋内,脚步虚浮,每一步向踏在云上,缥缈虚无。
弱光之下,她双手颤抖着再一次掩上大门,趔趔趄趄奔向里间,衣袖不慎撞到半挽的珠帘,琉璃珠子相互磕碰,滴答作响,每一下均让她战栗不已。
她软弱无力地扑倒在床榻上,眼眶凝泪,喉底艰涩,想哭又哭不出来。
喘着气回望桌上跃动的烛火,她深觉那如豆亮光无比刺眼,于模糊泪眼中幻化成重重叠影。
她没由来想起梦中那双眼睛,锐利如兽目,教她如芒在背。
也许,这是一场梦魇。
也许,这一刻,她尚在梦中。
也许,醒来以后,她会回到最初与容非相识的次日,贺祁直奔入秦家主院纠缠她,魏紫则不顾一切阻挠,而她……将因躲避贺祁,进入东苑,在翻飞蝶舞中遇上让她心折的那个人。
倘若时光重来,她定会想办法在青脊抵至长宁镇前,销毁证据,与容非远走高飞。
她尝试大声叫喊,竭尽全力,试图从噩梦中醒来,却如被命运的手扼住喉咙,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绿绫纱衣似浸过冰水一般,覆在肌肤上,渗着刺骨冰寒,使得她全身不可遏止地哆嗦了一下,也让她有瞬间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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