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夏皙柔柔翻了个白眼,“想得美!”
“四哥好奇心重,他说隔溪听你们夸奖声接连起伏,偏生看不见,苦思幻想数日。你且遂他的愿,免得他一天到晚惦记,说不定真闹出‘相思成灾’。”
夏暄朝妹妹摊开手掌,眨眼示意她交还。
“不行!他只会亵渎我未来三嫂的画!”
“一幅画而已,瞄上两眼能如何?”夏暄鼻腔重重一哼,“别逼我下令。”
夏皙负气把卷轴往他手里一塞:“只能看一眼!”
“小气!”
“您盯紧些,别由着他一借不还!”
“不许他带走便是,”夏暄莞尔而笑,“你别成天嚷嚷‘三嫂’,没定下来呢!万一……不是你三嫂呢?”
“反正……就算不是三嫂,也不能便宜四哥!”
夏皙饮尽杯中酒,见他轻抚画卷,动作莫名温柔,不由得神色一滞:“哥哥,您可别……”
“嗯?”
“姑且不谈……夺人心头好非君子所为,您不要忘了,您的婚事关乎国家命脉,只能由陛下圣裁。九公主再姝色绝俗、聪敏多才,身份摆在那儿……”
“胡思乱想什么!”夏暄急忙打断她所言。
“好心提醒,您还凶我!”
“我哪有凶你?”夏暄拧眉,“香料走私一案,我缺个信得过的内行,九公主合适,仅此而已。”
当下,他向夏皙阐述行宫计划,以及需她配合之处。
夏皙细辨他眉宇间的端肃,逐渐安下心头大石,又贼笑道:“这回,陆家清漪随我同往,正好在陛下面前露个脸,没准……哥哥很快就有太子妃了。”
“……”
夏暄缄默良晌,嘀咕一句“胡闹”,随即催促:“已过酉正,赶紧回去,别让驸马久等。”
“能少提他两句么?”夏皙面露厌烦,不情不愿离座。
夏暄亲送她出府,沿路少不了劝她“惜取眼前人”。
她唯唯诺诺,面无表情地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斜阳金光未能为夏暄如玉容颜增添一分暖意,他伫立良久,为妹妹的孽缘苦笑摇头。
正欲展开画作细赏,忽闻背后传来马蹄声与车轮声,他狐疑回望,却是魏王府的车马。
魏王夏显一身紫色亲王袍,骑着高头大马,由侍卫护送而近,下马行礼:“殿下。”
“四哥耳朵未免太灵了些!这画刚到我手上,还没捂热,你便冲到我门口……”
夏暄嘴上打趣,心下却不是滋味。
“哥!想我不?”
后方马车传出小七撒娇的嗓音,夹杂数声犬吠。
少顷,一条黑白色异域大犬窜出,身后五只小狗在车尾急得直打转。
夏暄啼笑皆非:“小七,你把四哥家的狗给顺回来了?还整了一窝?”
“反正您不缺粮食。”
小七笑嘻嘻蹦下车,惊醒了怀里酣睡的小奶狗。
小狗乌溜溜的大眼睛打量周围,随后拼命挣扎。
夏暄下意识伸手去接,又觉当街抱狗有损太子威仪,干脆让小狗溜下地。
兄弟三人谈笑风生,信步而入。
大狗见刚睡醒的那只自顾东张西望,慢吞吞落到最后,情急之下一口咬住,将其叼进东府。
···
广池边上,奶狗·晴容软绵绵趴在台阶前,苦不堪言。
她不就装病躺床上么?为何一不小心睡着了?
眼看太子、魏王和七皇子在水榭内大快朵颐,香气远远渗入鼻息,饿得她整个狗都扁了。
因死活不肯接受“母亲”哺乳,被老老实实教训了一通,成为母狗的枕头。
什么仇什么怨!
偏偏狗耳听力奇佳,即便隔了数丈,她清楚捕获天家兄弟的字字句句,连带对她那游戏之作的赞许也尽收耳中。
“这兼工带写的画法,逸笔飞扬,淋漓尽致,不失精巧细致,形神兼备,确有青川先生之风。”夏暄说起她恩师时,神情掩不住向往。
“殿下有所不知,当时陆千金出题,念了十句不带花名的诗,让一众贵女猜花,全对者本就屈指可数;而九公主不但全中,还即席挥毫,只费了半个时辰便绘得此作……”
魏王详细讲述宴会场景,认为对得起众人称赞。
夏暄亦看出她对不同季节的花作了巧妙处理,认为飘飞杏瓣、同心莲微露和翩然蜂蝶皆属点睛之笔,明明艳俗主题,居然尽显雅气。
晴容眼睁睁看魏王请求借回府,而太子坚决不允,双方拉锯,烦不胜烦。
她几乎想跑到他们跟前大吼:争什么争!菜都凉啦!暴殄天物!大不了本公主给你们一人画一幅!
最终,太子自罚三杯,将画扣押,又像怕被对方出其不意抢走,竟抱了卷轴离席。
晴容猎奇心顿起,只想看太子把画安置于何处,遂趁母狗瞌睡,撒开小短腿,屁颠屁颠跟过去。
夏暄悠哉悠哉北行,惊闻小狗吁吁喘音,诧异回头。
晴容立马怂成一团。
夏暄左右顾盼,确认周围无魏王府仆役窥视,当即谨慎靠近,小心翼翼将她捞进怀内。
她“呜呜”乱哼,内心忍不住窃笑:殿下在自家府邸,竟然跟做贼似的?
其时夜色渐浓,苍穹隐约缀了几粒星。
她毛乎乎的前爪搭着他前襟,耳旁是风摇动林木的沙沙细响,亦有他雀跃心跳声。
夏暄穿过蜿蜒长廊,行入一座无人看守的静谧画阁,勉强腾出手开锁,关上门后才亲手点燃灯烛。
随着亮光逐寸驱散黑暗,晴容僵立在地,目瞪狗呆。
——殿、殿殿下杰作,真是品味独到、气派非凡……亮瞎了我的狗眼!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别成天乱叫“三嫂”,明明是五嫂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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嘤嘤嘤~这章是通宵写的,然后我今天基本上都在医院,如果有错别字,连着明晚的更新一起改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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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明天见!
☆、第二十四章
灯烛数尽点亮,夏暄将小奶狗放回地上,转头去寻找适合匣子,以安放晴容那卷画。
奶狗·晴容愣在原地,两眼不知往哪儿瞄。
三面墙壁挂满画作,除去有她参与的“猫头鹰抱树”、“丹顶鹤展翅拍人肩”,还有大批人与飞禽走兽互动的奇趣场景,所绘人物从孩童、小少年到青年,打扮、身份、神态各异。
譬如,一只大猫领着四只小猫悠然前行,小小婴儿手脚并用爬在后;如总角孩童头戴老虎面具,与一火红狐狸嬉戏玩耍。这两幅画落款印鉴是“青川”二字,让晴容心中腾起嫉妒。
毕竟恩师以山水画为主,闲来作写意花鸟,笔下人物大多寥寥数笔,如这般精细描绘五官情态的佳作少之又少。
此外,另有总角牧童吹笛放养,白衣琴师“对牛弹琴”,少年将军携苍鹰策马奔腾,闹市卖艺小伙耍猴,书生写信以飞鸽传书,身穿赤月国服饰的青年猎户表演“骑虎难下”,更有超乎现实的小渔郎骑鲨鱼遨游,仙君骑凤驾云飞天……
纸张新老兼备,部分笔法青涩,随画上男子年龄增长而逐渐纯熟老练,依稀出自夏暄之手。
画中人眉目如画,或孤傲淡漠,或沉静稳重,或意气风发,或表情夸张……相貌、轮廓、身材、气质无一不是他本人。
等等!这是太子多年攒下的自画之作?
堂堂皇子,不光幻想化身为各类角色,还暗搓搓描绘成画、偷偷珍藏?
难怪此画阁无人看守,还层层上锁!
趁夏暄忙于整理藏品,晴容吐着小舌头,兴奋地摇起小尾巴,逐一品鉴画像,观察他从小到大的变化。
当看到十七八岁的他身穿佛家海青衣,盘膝打坐,稚气未褪的脸满是庄重,头顶却顶着一只滑稽鹦鹉……她笑得嘴不合拢、肚皮抽搐,倒地来回打滚儿。
夏暄以湿笔舔墨,在木匣外标记“群芳图”、“贺若九”等字样,闻声茫然回望:“饿晕了?”
晴容“哈哈”喘气,心道:是被殿下的奇诡画风笑晕了!
夏暄搁下手中物,目带关切地行至她跟前,试着伸手抱她。
她边“笑”边躲,滚着滚着,脑袋猛地撞上案脚,倏然回到赤月行馆的床榻上。
返梅魂香幽幽渺渺,孤灯柔光掩映她眉眼潋滟笑意。
早觉太子殿下表里不一,却万万没料到,其端肃淡漠的外表下,竟隐藏了有趣心魂!
假以时日,他大概会成为既雷厉风行,又沉稳仁慈的君王吧?
···
是夜,菀柳至晚未归,鱼丽同样没音讯。
晴容廊下徘徊,忐忑不安之际,忽闻下人来报,东府女官登门,宣称奉太子之命,就搜行馆一事致歉。
她连忙请人入内,心下寻思——大晚上派人造访?是做做样子,抑或有要事相告?
来者是一位中年女史,姓崔,慈眉善目,沉静有度。她呈上太子手书,礼貌问安,临别时悄然给晴容塞了一张小纸条。
晴容不露声色藏于袖内,亲送对方离开,确认未引起任何人疑心,才返回卧房。
如她推测,夏暄所书纸条提到春蒐之行的安排,明言他本人需率朝臣同往,香料走私案中的识香辨香将由专人接应;信末谈及,两批丁沉煎丸均不含毒。
对应余晞临那句话,晴容越发糊涂——致她久病不愈的若非丁沉煎丸,又是什么原因?
临近戌时,鱼丽匆匆归来,借展示兵器为由,将晴容拉到后院,悄声禀报跟踪过程。
“长话短说,菀柳奉命前往乐云公主府,那公主存心为难,让她等了好半天。但返程时,她让同行丫头们到饭肆用膳,自己则孤身绕道去城东一家香铺,停留约莫一盏茶时分。”
晴容秀眉微蹙:“香铺?”
“那铺子已然打烊,必有古怪!”鱼丽压低嗓音,“且招待她的男子身负武艺,我没敢靠近,亲眼看她离开,施展轻功赶回。”
晴容亦觉有蹊跷:“如今除了你,我谁都不敢轻信,但若事事要你亲自出马调查,一则容易露出马脚,二则……”
鱼丽接口:“二则你连个保护的人也无。”
“没错,咱们能力有限,只能……另寻强援。”
晴容轻咬檀唇,当机立断,借节约为名,命人把门外银杏树上的花灯减至三盏。
驻足南门楼台,眺望宁静长街灯火暗淡了些许,她心间反倒亮起一束光。
鱼丽凝望她弯起的唇角,一头雾水:“这灯和强援有何干系?”
晴容不忍瞒她,低声解释:“奇数为阳,偶数为阴。太子与我约定,需要协助时,可将调整枝头灯笼数目。”
“太子?”鱼丽满脸疑问,“那个板着臭脸的家伙?他还派遣部下把咱们行馆翻了个底朝天!”
晴容忆及以小狗视野所见的奇怪画像,笑眸流淌藏不住的星芒。
“那是表象。”
鱼丽又问:“可你俩不就见过一两次么?”
晴容心道:那也是表象。
但她没法坦言梦中秘密,只好道出翰林画院和品香阁两次密谈,并叮嘱鱼丽切莫泄露。
鱼丽双目圆睁,嘴唇围成了圈,许久方回过神:“照这么说,您不仅‘勾三搭四’,还招惹了老五?”
晴容啐道:“少胡说!他既有所求,我正好擅此道。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得他做靠山,日后处境也会好过些。”
她挑了几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过去,庆幸夜色弥漫,模糊了两颊绯雾。
偌大世间,上无父母宠爱、兄姐相依,下无友人下属可托付时,那人一句“如有所需”,是何等的珍贵。
太子单名“暄”字,意为温暖,想来再费心思伪装高傲冷漠,终究掩藏不了内在的暖。
天地苍茫,山川辽阔,夜风萧瑟,心仍未冷。
···
三日后,天清气朗,嘉月公主率众奔赴保翠山行宫。
因余家叔侄没搬离隔壁院落,晴容特意命桑柔留守行馆,自己则带领鱼丽、菀柳等人仆侍,跟随夏皙出城。
自那夜在行馆门口冷言冷语后,夏皙并没再见晴容。此番太子暗地里牵线搭桥,她对过往嫌隙只字不提,仿佛从不曾有过芥蒂。
晴容猜想太子既然拿到《群芳图》,或多或少会替她辩解两句,是以默契地维持灿烂笑容,和陆清漪一起坐到夏皙左右。
沿途青山延绵,碧江横流,官道蜿蜒,马车载着谈笑声,缓缓驶向暮春深处。
“听说,颜千金被送回老家侍奉曾祖母,似乎很是突然?”
聊起城中贵女时,陆清漪狭长凤眸暗带惊奇。
夏皙柳眉不经意一挑:“但愿她修身养性,好好孝顺长辈。”
“传闻她在别院得罪您了,兴许是清漪迟钝,倒没瞧出端倪。”
“她得罪的可不止我一人,还有太子殿下,和……”夏皙话到嘴边,警惕住口,似是记起某事,忽而对陆清漪眨眼,“你这京城第一才女,这回可要牢牢把握机会。”
“春蒐活动以狩猎为主,我一不善骑马,二不会挽弓,哪有我的事儿?”
“谁让你骑射?”夏皙神秘一笑,“我打听过,报给陛下的太子妃人选有三,你是其一。我定会为你说好话,你用心表现即可。”
陆清漪霎时脸红欲燃:“当着九公主之面,您少嘲弄我!”
“我哪有?你是我好姐妹,和太子哥哥从小认识,虽说这几年见面少,总比旁人占上风!”她顿了顿,笑睨晴容,“再说,贺若妹子迟早是我三嫂,哎呀呀,我今儿和两位未来嫂子同游呀!你倆会宠着我,对吧?”
晴容尴尬万分,承认与否认皆不妥,干脆挽帘,让窗外梨花甜香充盈马车,顺便淡化眼底困倦,及腮边红晕。
她连续两夜安睡至天明,几乎认定“梦中变成太子身边小动物”的诡异事件不再发生,奈何昨夜入睡后又一次成为圆嘟嘟的银狐。
胖狐狸又饿又渴,有气无力地游荡在东府寝宫,只想偷点东西吃。
然则太子案上只有香药木瓜、姜丝梅儿等砌香咸酸,看着就觉得酸溜溜的,恐怕越吃越饿。
她循流水声溜至一雾气缭绕的水池边,低头伸舌,小心翼翼用狐狸的方式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