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嘀咕了一句“他们通常不肯听我的。”但显然对胡小陌的话也仍持怀疑态度。
胡小陌说:“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你才会相信我。但是你自己也应该知道,留下来也没有用,他们收留你,只是废物利用罢了,我看到你是这群人中最瘦小的,他们自己吃很多,根本没有给你多少吃的,你迟早都饿死的,他们只是在你没死之前,多利用你一下而已。但如果你有机会吃得好一点,就能长得更强壮,就能活下来。我不能强迫你站在我这边,但我想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自己能想明白什么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之后胡小陌没有再说话。
小孩好几次看向她。但都又犹豫着坐了回去。
时间滴答滴答,那些人可能马上就会回来,胡小陌沉默地盯着巷子口。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小孩站起来的声音。他走到胡小陌面前,俯视被捆得像鸡仔一样,倒在地上的她“你保证会给我吃的。”
“我保证。”
这三个字,轻飘飘,没有任何重量,除了良心与信誉之外,对人也没有任束缚。但小孩笨拙地把系着胡小陌的绳子解开。表情甚至有些绝望。他不知道胡小陌的许诺可不可信,但他知道她的话是对的。他不相信任何人能救自己的命,会给自己吃的,但是他没有其它的办法。
胡小陌站起来的时候有些踉跄,她被绑得太紧,手臂和腿都麻了。血液突然流通,叫她痛得站不稳。小孩没有上去扶她,反而向后退了几步,做出防备的姿势。以防她翻脸无情。
但她站稳之后,就招呼他“快走吧。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我们先去吃东西。”
小孩看着她向自己伸过来的手,猛地松了口气。但是他没有去牵对方的手,尽力表现得自己有用些“我能走路。我们的目的地是哪儿?如果要去上层楼梯,那不能从这边走,会遇到他们的。”
他转过身,示意胡小陌跟上自己。但因为太虚弱,走得很慢,皮包骨头的腿,看上去根本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好几次都要伸手扶扶墙,却又不愿意在胡小陌面前显得自己太弱小。想让她觉得,自己真的有她说的那么有用。
胡小陌不想让他难堪,做出难受的样子“我脚伤了,走不了。”
他回过头,认真地打量胡小陌“你可以。”
“我走不了。”胡小陌坚持。
小孩垂下眼眸,但还是向她走过来。
两个人相互扶持,走到上层小卖部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胡小陌向老板确认过,知道张三还没有来,也没有把钱取走,松了口气。然后要了一片面包一袋饼干,一瓶牛奶。
小卖部老板拿出凳子来,让两人就站在柜台前坐着吃。
小孩非常的饿,但他吃得很慢,可能因为食管太细,怕自己会噎死。他并不是那种不长脑子的傻孩子。
胡小陌把牛奶给他,他没有拒绝。
但哪怕他很努力,最后连一片面包都没吃完,他饿得太久,吃一点东西就吃不下,有一种想呕吐的欲望。但他也打算把这些吃的带走。而是拿包装纸小心地把面包重新包了起来,尽量显得有礼貌的样子,问店主能不能帮自己保管。“麻烦您。我明天再来拿。”没有人教他这些,但是他发觉那些穿得稍微好些的人,都喜欢别人有礼貌。
店主看上去并不和气,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伸手把面包拿到柜台里,就转身看自己的报纸去了。
两个人吃完后又坐了一会儿,胡小陌得在这里等着张三。下去找人太危险了,又怕两个人会相互错过。
小孩坐着突然说“我建议他们砍掉你的手。”
“对。这证明你很聪明。”
“你不恨我吗?”
“我的手不是还好好的吗?”胡小陌耸耸肩“刚才只是立场不同罢了。但现在我们立场一样,你如果建议我砍掉别人的手,我一定会听你的。”
小孩嘴角撇了一撇。
过了一会儿又说:“你可以不管我。我也拿你没有办法的。”
“对。”胡小陌点头。
“但是你没有那么做。”
“对。”
然后小孩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静静坐着休息。
胡小陌的腿太痛了。
他们坐了一会儿,自卫队的人坐不住了。他们向这边走过来。
就在自卫队员过来要赶两个人走的时候,小孩颤颤巍巍站起来,主动帮胡小陌应付。他走上前去,乞求地看着那些大人:“我们这么小不会惹事的。请你们让我们再呆一会儿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他瘦得吓人,让自卫队这些人看了也动恻隐之心,更何况他说的也是事实,一个他这样的小孩,加一个女孩,能惹什么事。
自卫队的人只虎声虎气地斥责“一会儿我们回来你们要是还在,就不客气了!”转身就站在对面不远的地方。他们手里拿着锤子和刀做为武器,上面有可疑的污渍。
这些自卫队的人不是摆设,不然下层那些流浪儿也不会不敢上来闹事。胡小陌在徐家的那一个月,就见过一次自卫队逮人。逮了四个,打残一个放回去了,其它三个的这个面前打死以为威慑,叫其它人不敢再来。那三个可真正是活活打死的。生怕他叫的声音不够响,死得不够惨。毕竟别人不害怕,处在危险中的就会是自己的家人了。
胡小陌和小孩等了一会儿,就看到张三急匆匆地过来,他身上全是泥水,好像才在地沟里打过滚,脸上还有血印子,大概是跟谁打过架,脸色阴沉得可怕,步子又急又快,很明显,那些人已经先跟他通了气,他知道妹妹被抓走了。
走到离小卖部近一点的地方,一抬头就看到胡小陌,猛地松了口气。冲上来问她“有没有伤到哪里?腿怎么样?”
慈堂的人说了,不仔细着,怕会养不好,将来要长短脚。
小孩有些紧张。从椅子上站起来。
张三知道是小孩救胡小陌出来,对于以后要分给他口粮的事,没多说什么。
但小孩很自觉地,表现出对张三的恭敬,他在街上长大,没有受过任何的教导,但有着原始的对强者的退避与服从。
胡小陌问张三,下面怎么样了。
张三说:“他们叫我拿钱去臭河边上。可能现在还在那边等吧。”护城河因为太臭,他们就叫臭河。
胡小陌正想开始,小孩突然说“你就告诉别人,你得了很多钱,但钱已经给他们了。”
张三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现在想要钱的,不止那些人一伙,一但这么说,如果真的能让其它的人相信,一定会狗咬狗打成一团。根本也不会有时间再来管张三和胡小陌了。
张三没有说话,吃完东西之后,叫胡小陌他们找个地方呆一会儿,自己打算去了下层。
胡小陌叫住他。转身跑到小卖部去,等她再回来,手里拿着十块钱的硬币。塞到张三手里。光靠嘴说不用真金白银有说服力。
张三掂了掂钱,这差不多已经是十分之一了。对在场的人来说都是很大一笔钱,可他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决定再多加二十块,有纸币,更多是硬币。
从小卖部回来,他把这些装在贴身的口袋里。下楼前,深深地看了胡小陌一眼。这一眼,叫她莫明有些心惊。
张三走后,小孩突然对胡小陌说:“你真的是觉得我聪明有用,才没有反悔,遵守自己的约定吗?”
胡小陌点头“是。”
小孩显然不相信,他不觉得胡小陌需要自己来出主意,那么多钱,他们两兄妹都能说舍就舍,他们不会是比他更愚蠢的人。可真奇怪,世上真的有这样即愚蠢,又聪明的人。
他望着张三走的方向,嘴里喃喃说了一句。
胡小陌没听清,问“什么?”
小孩略略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他们死定了。”表情很平静,好像只是在诉说一件小事。即没有恶人快要被惩罚的畅快,也没有任何得意。一切只是为了生存而已。
胡小陌却在思考,张三是不是已经识破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啊,写不完。要死了。
为你
胡小陌和小孩在藏身的地方等了很久,天都黑了,也没见张三回来。
到了第二天中午,吃过饭之后,胡小陌决定下去找他。小孩没有异议。两个人换了一条楼梯,从较远和区域向张三常活动的那边走。
刚到底层,就看到路边上有三三两两的流浪儿聚集,低声议论昨天晚上出了大事。听说前面那个区好多人打起来了。死五六个。后来还是治安队的人半夜出动才镇压下来。抓走了二三十个。
“脑子都打出来了。”有一个流浪儿小声同跟伴说。
有一个自以为知情,讥讽“听说有人得了千元大票子。个个都眼红想要,脑子打出来有什么奇怪。”
又说“本来上面的大官在查上层工厂家属死在下面的事,现在又出了这个事,最近日子可难过了。”扭头看到胡小陌和小孩,因为并不是同一个区域常活动的人,并不知道她是谁。
两人去到两个区域交界处开始,就发现那边穿制服的人非常多,到处都是三三两两的治安队人员,在巡视,以前腰上只带着警棍,现在别着枪。
主街上几乎看不到什么流浪儿,不知道都跑到哪里躲起来,走到慈堂附近,就看到中心喷泉周围的鹅卵石地面上,全是没清洗干净的血渍,仿佛是菜场活禽区,慈堂的工作人员正在拿水管冲洗。
胡小陌过去问张三有没有在慈堂,工作人员问清楚张三长什么样,摇头,反问她“是不是昨天打架了?昨天打架的都被抓走了。扰乱公共秩序大概要被流放。你找不到的。”
胡小陌不知道这个时代还有流放做为惩罚。她听到这个词,还以为自己回到古代了。
小孩怕工作人员跟治安队的人报告,连忙解释说:“没有。他不打架的。我们就是走散了。”拉她走。
工作人员也没有深究。
走远了小孩见她不懂,跟她讲:“一直就有的。可能觉得抓我们去坐牢都算享福,会让人人都想去坐牢故意犯事,所以才改了流放。听说去的地方,比在下城还不如。根本活不了几天。只是一直治安队的人不怎么管,从来没有真的抓过人。”
想了想说:“也许张三已经被抓走了。”如果没有被抓走,早就应该回去找胡小陌了,可他没有回来。
但也可能是,他回不来……胡小陌想了想,让小孩坐在慈堂门口,自己往巷子里去。一进去竟然发现主街附近的巷子里都没什么人,不知道大家都躲到哪里去了。
她顺着路,凭记忆走了一段,只遇到一个年老的流浪汉,在巷子角落里苟延残喘。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巷子两边到处都是流浪儿们落下来的东西——破衣服,保暖用的报纸之类。
风一吹,到处飞扬。
她凭记忆往自己被抓时带到的巷子去。路上遇到三四个制服人在巡查,盯着她看了好几眼。最后一队,错身而过后突然叫停她:“别在这边跑。慈堂那里好些。”
到底还是好心的。不过能力有限罢了。下城区的事不是几个人可以改变。
胡小陌含糊地点头应声,等他们走远了,才又继续向前,好不容易找到地方,才发现那里也没有人在。那里也没有任何痕迹,地上很乱,很脏,可她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她正想离开,突然看到角落的垃圾边上有几滴血迹。
她停下步子,叫了一声“张三?”巷子中一片寂静,并没有得到回答。她回头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想了想,走过去一把掀开了角落的垃圾堆。
下面赫然躺着张三。他满脸都是血,但并没有失去神智,眼睛还睁着,大概是受惊,突然抬眸看向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没有感情,在血色的印衬下分外惊悚。
胡小陌居高临下看着他。
现在的张三,没有半点反抗能力,看他的伤势,根本不需要她做什么,只要不理会,默默走开,不用多久,他就会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了。
而张三看她的表情,分明带着防备,大概不知道从哪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已经怀疑,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不再是自己的妹妹了。而两个人在上层分别的最后一面,他不知道依靠着什么做为判断标准,已经得到肯定的答案。只是事到临头,他只能先顾一头。
所以他现在才会听到胡小陌的声音之后,选择不出声。
此时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他微微向后缩了缩身,大概是想着,如果胡小陌出手,自己还可以做最后的挣扎。
但胡小陌过了良久之后,却半蹲下来,把之前慈堂给她的消炎药塞到他嘴里。“干咽能咽吗?”这里没有水。
他没有回答,稚嫩的喉结上下蠕动,大概是咽下去了。眼神仍然警惕。
“我去找消毒的东西和药。你不要动。”胡小陌把垃圾重新盖回他身上,又停下来拉着袖子把地上的血擦干,免得治安队会搜查过来,或者别人会发现他。
回到慈堂前,她在地上找了块尖锐的石头,在手臂上划了一道。要是以前,她可做不出来。可现在,做完之后才有些怔怔的。突然意识到,短短这些时间,自己改变了不少。
如果时间能倒流,看到过去的自己,一定会觉得是个天真幼稚的可怕吧,就好像长在温室里的花朵,不知道风雨是什么样子,只以为自己眼前不能完成的工作,就是人生在世最大的痛苦。
跟小孩交待完之后,她便在喷泉边坐下。小孩颠颠地跑到慈堂去,跟工作人员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时不时指给他们看。但工作人员还是亲自过来查看了一下,问她是怎么伤的。
“凡是受伤的人,都得要上报治安队。”一律会被视做参与了昨天夜里的聚众斗殴,立刻被送走,甚至没有审判与调查,直接判为流放。
工作人员很无奈“你们不搞这些事,也就不会这样了。”并不觉得这种不公有什么错。
又嘀咕“新措施马上要下来,希望到时候下城区环境能好些。”
小孩问“什么新措施?”
工作人员嘀咕了一句什么,没有回答他。低头看清楚胡小陌真的是擦伤,这才肯把一小药给小孩拿过来,他自己有工作要忙,没时间亲自给人上药。
胡小陌和小孩拿了药,就离开了广场。虽然这些有点少,但已经是她能力范围能得到最好的了。上层的钱就算取出来,要买药也得去诊所,别人一看就知道她和张三的来历,一定会上报的。
两个人回去,替张三稍微清理了一下伤口,他伤的并不太致命,但在腰腹部,很容易感染重要器官,再加上伤口撕裂,根本不敢随便乱动。要做缝合根本没有条件,只能洗干净后先用纱布包起来。
之后小孩带着胡小陌去臭河边上找了些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