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涌没有出声,按时间算,武关长说的这些事,证明高教授从一开始就对他有所隐瞒。
最开始高教授说,十年前他的同窗好友邀请他去鉴别一个五十七岁忘想症患者,从那件事他才会开始对这种事的研究。
而事实上,武关长说的项目,发生在十几年前,比精神病这件事早了几年,而这次公车站的相遇,时间还要更早。很明显,早在十几年前,高教授就开始接触、这些事情了。如果那些与乞丐的相遇并不算什么,他为什么要隐瞒?
管涌长长吐出一口气。
在他前面是等待安检的长队,机场里人流如梳,整个世界都洋溢着现代科技化的气息。生活在这种环境下的大学教授,高知识份子,到底从一个乞丐耳中听到了什么,这件事已不可查。
他有的所有线索,只是随身的这个装着笔记本和新闻的小包。
从这些只言片语中,他不知道自己能得到什么。但他可以肯定,胡小陌的行踪就在其中。
而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胡小陌的行踪就像是一根尾巴,他跟着走,却不知道会扯出什么庞然大物来。
这时候,旁边队伍的小姑娘突然高兴地跳起来“妈妈妈妈,下雪了!”
管涌抬头看,一向四季如春的城市,天空中鹅毛大雪正随风飞扬。这阵雪没有像先前那样快快地就结束,直到管涌上了飞机,还在不停地下着。
那个因为雪而高兴的小姑娘,跟管涌同一排。
她一过来,就飞快地脱了鞋,站在位子上,很努力想帮妈妈把箱子推到上面去。嘴里叫着“妈妈妈妈我帮你。”
显然她妈妈并不领情,大声斥责她“你坐好!听到没有!谁要你帮!你不要添乱!”
小姑娘委屈地坐了下来,发现管涌在看自己,脸一下就红了,大眼睛里也瞬间噙满了泪花,可是她坚强地没有哭,扭过头乖乖坐着。等妈妈放好了东西,立刻帮妈妈“呼呼”被勒出红印来的手。眼睛笑得弯弯的“妈妈妈妈,以后宝宝长大了,帮妈妈提好大的箱子。”一点也不记仇。
管涌莫明地想到胡小陌,以前她上学的时候也是这样。干什么事都兴冲冲,围着他打转,遇到什么事怎么样都不会记仇。一颗赤诚的心,火热热的。她就是这样的人。
管涌扭头看着窗外的雪。现在,那个短腿怪一定很害怕吧。
但是,也一定会很坚强。
作者有话要说:民俗不是这么回事。我瞎扯蛋的。
原因
“我们离开这里再说。”胡小陌回过神,立刻转身要走。
阿铮却没有动。
胡小陌回头看她“怎么了?”
阿铮烦躁:“我们走不了。大苍封山,不说法术无法再用,就是能用,我们也没本事飞出去。就只能用脚往下走。但是,你别看小楼山只是有钲音封起来,我们有海螺就能过,经过小楼山之后下山的路就没那么简单了。重月仙尊死了不是小事,下山路上禁制一定是开了最厉害的那种。大苍山是什么地方?别说我们、别说其它仙门的人,就是以前我阿祖过来时,都被困得死死的!”
可胡小陌还是转身住外去。
阿铮急:“你听不见吗?别以为我吹牛,我阿祖是什么人,说出来吓死你!”
胡小陌也不恼:“我们一直呆在这里不安全,大苍不知道怎么被灭了门,杀人的那股力量不知道还在不在这儿。万一对我们不利呢?再说,我们得把大苍山的事告诉别的仙门,那边修为高深的仙尊们一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哪怕半点可能都没有,还是非得去试试不可。在这里也许是死路一条。
见阿铮眉头紧锁,胡小陌安慰她:“先不要太悲观。”
阿铮不耐烦道:“你说得轻松。”
胡小陌问:“那你有别的更好的主意吗?”如果丧和发脾气有用,她能丧到亲妈都不认识。
阿铮又张口,又不甘心地缓缓合上。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大殿,胡小陌试着进别的侧殿去,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东西是自己和阿铮能用的,但没有成功。虽然也看到有几条路往大殿旁边的山峰去,可也是怎么都走不过去,就好像眼前面一面看不到的墙。
但出去的时候,阿铮突然叫住她“你看!”
胡小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大殿前的假山仙池里有两个乌龟。看过去,与寻常的乌龟没什么差别,只是特别特别大。
阿铮兴奋地跑过去。轻易就把两只乌龟捡了起来。胡小陌这才发现,那只是乌龟壳而已。阿铮拿过来的时候,里面不停地有灰掉出来。一开始胡小陌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后来才突然明白,这些乌龟怕跟大殿上的仙尊们一样了。
“这是玄龟。”阿铮把壳给自己套上,另一个塞给胡小陌。
“?!”胡小陌提着壳子茫然。
“玄龟!”阿铮用看土狗的表情看她“玄龟壳子刀枪不入,灵气不侵。是最不适合修士们做法器的东西,但我们用来自保最好。你不是说凶手可能还在山上吗?万一他对术法对付我们,我们把头缩回壳里就行了。”一把抢过来,不耐烦地把胡小陌往里面塞。
随后两个人一前一后,穿着乌龟壳摇摇晃晃原路往山下去。一路警惕万分,生怕凶手会突然出现。
路上胡小陌想起之前阿铮的话,便问:“你阿祖是修为很高深的人吗?”如果真的是,也许她阿祖在这件事上能帮上什么忙。
阿铮含糊地说:“也不是。”应付了她几句,并不想说太多的样子。
既然不是修为高深的人,想来在这件事上并起不到什么作用,人家既然不想提,大概也有自己的理由,胡小陌也就没有再追问。
两只人龟走得满头大汗。才终于走到红门。
地上的应声虫们已经不见踪影,只有门上那只大虫还挂着。
阿铮抢先一步,一把便推开门。胡小陌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就进了门,胡小陌跟着冲过去便看到门外一片漆黑,不知道是哪里,黑暗中传来低沉的兽鸣,远处星星点点,绿色、红色的光四处漂浮着,也不知道是什么。
“这里不是小楼山。”阿铮很失望“应声虫管着与各处相连的红门。现在它一死,我们也不晓得怎么才能回到小楼山去。”而从上山是没有路可以下去的,这里与世隔绝,四面都是悬崖峭壁。
两个人退回去。胡小陌又重新开了好几次门。
阿铮立刻明白,胡小陌是想试试门失去了控制之后,目的地会不会变成随机的。但试了半天,并没有半点改变,每次开门。再打开都是那片漆黑。
胡小陌累得在门口就地坐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阿铮也跟着坐了下来,她们实在背不动这么厚重的壳了。
两个人壳抵着壳坐着,阿铮特别嘱咐胡小陌“一有响动,立刻把头缩到壳里去。”怕她到时候生疏,非得叫她缩着试试。
胡小陌缩了好几回,她才有些放心,微微松了口气的样子。
胡小陌才刚想说她这样关心自己,自己还蛮感动,想表一表衷情,既然短时间内还不会分开,缓解一下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总是没有坏处的。
结果她还没开口,就听见阿铮说道:“我看你人虽然矮但头这么大,总有些担心,怕你万一情急会缩不下去,之前给你套的时候,头就挺难塞进去。”
胡小陌深深吸了口气。干笑了几声。呵呵。
阿铮皱眉问:“你说,这个灭了大苍满门的,是什么人?他是怎么上的大苍?”
胡小陌摇头“不知道。可能是什么人突然来袭吧。”
阿铮摇头:“大苍山重重禁制,外人绝不能上来。再说,要去上山,必得过红门。”
怕胡小陌不懂“应声虫小小一个,看似不成气候,人人都说它这种东西,只是会学人说话而已。其实不然。要把一个人的声音学得惟妙惟肖,先得耳朵好。不说别的,它除了听得清楚人喉咙里的响动,晓得对方怎么用力,也听得见人的心跳、呼吸的微弱气息。我阿祖说,哪怕用了术法隐去身形、蔽了自己的心跳,可人走动起来,会带起风。它连风动都听得见。千年来从来没有一个能在它这里蒙混过关。它虽然打不过谁,但只要它不开门,别人拿它没办法。”
胡小陌不太懂得这些,问:“大苍一定不止一个去上山的门,那岂不是要找许多有修为的应声虫来?”
阿铮见她虚心求教,心情大好,反正也闲着,也耐烦起来,说:“你以为这么大年纪的应声虫很容易得来?能有这一个,都不知道别人仙门怎么羡慕呢。绝不可能有许多个。”
“那红门到底是……”
“红门只有一个,但是有□□无数。安置在大苍各处。各门之间可以随意来去,想去哪里只要说给门上的应声虫知道,它便帮你开去哪里的门。”说起这件事难免要嘀咕“最近也没什么其它人从小楼山上山去。应该是从别处。”
胡小陌皱眉正要开口,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心里突地‘噗嗵’猛地一跳,没有人上山吗?
有呀,她是今年唯一的弟子。“你说活人无法蒙混过关,那如果是死人呢?”因为紧张声音暗哑。
阿铮觉得她在抬杠:“死人怎么上山?”
“如果有人带上去呢?”
“那带上去的人岂能过关?”
“如果活人有过门的资料,也并不知道这件事呢?”
阿铮一点也不耐烦:“可一个死人,便是被带上去有什么用?已经死了。”
“如果有另一个人寄居在死人身上,隐匿了自己的气息呢?”
“人怎么能寄居到别的人身上!”
“如果能呢?”
阿铮要被胡小陌傻得笑起来了“这些启蒙的东西你都不懂吗?”
可见胡小陌又偏偏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竟然是认真的问,一时也没办法,很不耐烦地说“你以为人身是瓶子吗?说装谁就装谁?打个比方,假如你是一条狗,你的魂魄就是狗毛,如果刮下来,狗毛会没处生基,被风吹散到处都是,你也就死了。”
胡小陌认真问:“那修炼得很厉害的人,能不能把这些狗毛织成毛背心,穿在别的狗身上?”
阿铮知识贫乏,虽然知道这是行不通的,却又知道怎么去反驳,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平静自己的心情,只想把她的头从她脖子上生扯下来叫她闭嘴。“你不要跟我说话了。”
胡小陌也知道,不论是现在,还是之前的重月,都说过,人是不可能附身成为另一个人。可她还是忍不住这个念头。会不会有一种世人都不知道的人,是能做到这一点呢?而她,和那个声音都是其中之一。
那个声音从一开始引诱她上大苍山,根本就是怀有私心。他的目标本来就是大苍山。
可他是怎么跟着来的?
胡小陌手微微发抖。却努力让自己平静。一点一点顺。
声音脱离她之后,一定是在大头身上,然后呢?胡小陌突然想起那只死在田二身上的狗。所以,他后来放弃了大头,附身于狗——然后是田二。
她以为田二是病了,其实不然。那时候田二恐怕已经被附身了,但和她不同,田二无法压抑那个声音,以至于声音反而压制住了田二,只有这样,声音才能来去自由。而那声音知道她心比较细,怕被识破,只能装病。于是顺利地被她带到了大苍山。
之后发生的事也就能说得通了。
她过红门进金殿后,那声音从田二身上出来,一定是附身在了白袍身上——因为那里只有白袍一个人。她走后,他留在金殿,设法杀了重月。
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可自己却半点也不知道。
她有点喘不上气,胸口发紧,叫她不能呼吸似的。
阿铮发现她的异样,穿着壳子笨拙地站起来“你怎么了?”
胡小陌看着虽然一脸不在乎可关切的眼神却骗不了人的阿铮,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她不想承认,只要她不说,谁也不知道。
就当是意外好了。哪怕因此别人会没有头绪,无法查清楚对方的身份,也再无法给死去的一人一个交待,无法让罪人为自己做的事付出应有的代价,但这些跟她有什么关系?没有关系,反正没有人会知道。只要紧紧地闭上嘴巴。佯装成无辜的路人。她就不会被指责。
可过了许久,她还是很艰难地说出了口“是我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