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你的父母是死了，但他们没有抛弃你，也没有决定亲自杀了你。”

对于一个弃婴来说，被抛弃这件事情，本身就可以看做决定将他带到世界上的人，也决定放弃了他的生命。

此刻，这个曾被最为亲密的家人决定放弃的人站在那里，皮肤白皙的近乎不近人情，乌黑的头发，几乎快要挡住眼睛，纤长的睫毛，俊秀的五官，漠然冰冷的神态，清冽刻骨。

——而那双漆黑的眼眸，眼神带着冰冷的讥诮，看的陈蕙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那……”陈蕙觉得身体有些发僵道：“对你来说，我是家人吗？”

“……”荀繁愣了愣，似乎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歪了歪头，想了想道：“不，只不过是暂时住在一起的人罢了。”杰mi哒ΧS⑥③.С0M

“可是……”陈蕙虽然有点难过，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并不意外。她说，“至少现在，你身边有我。”

荀繁却不为所动的干脆道：“你跟我不是一路人。”

“我……”

他打断了她，又重复了一遍：“你跟我不是一路人，所以不要再跟着我了。”

“借口！”但陈蕙皱起了眉头说，“说什么不是一路人，只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

荀繁好笑道：“我要借口做什么？”

“因为我没有抛弃你，可是你自己抛弃了你自己。”

陈蕙顿时生气的一把拽住了他的手，“所以你现在，跟我回去！”

荀繁愣了一下，倒也没有挣脱，只是问道：“……回去又能做什么？”

“去上课啊！”陈蕙认真的说：“不管怎么样，好歹要把高中好好上完吧……现在天天打架，大家都怕你，好像很威风似的，可是以后呢？总得要考个大学吧。”

“……”

“……我，之前一直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说到这里，陈蕙微微顿了顿，“我们以后……多谈谈好不好？”

“我问你一个问题。”但荀繁冷静的说。

“你说？”

“——你觉得我这个成绩能考上大学？”

“……现在我们还是高一！来得及的！我帮你补课啊！”

“那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如果我们都考上大学，哪来的学费？”

“……”陈蕙不大确定道：“我们可以去申请，助……助学贷款？”

荀繁微微扬起了下巴，露出了不置可否的神色。

他心想，他为什么要上大学啊？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和大学这个词汇放在一起，就显得莫名很蠢。但是，对于陈蕙来说，她好像觉得读书升学，就是最好且最正确的道路。

“那么，如果我没有考上大学呢？”他感觉到了，她正在努力的，想要把他带回到正常的生活里。不知怎么的，他倒并不讨厌她对他的这种努力，于是说，“你就要放弃我了？”

第34章

陈蕙回答道：“只要你认真生活,好好做人，就算没有考上大学，也没什么要紧的。”

“那什么叫做认真生活,好好做人？”荀繁歪了歪头,问道：“所以你说着不会抛弃我,但也是有条件的，是吗？”

陈蕙反问道：“你觉得无条件的爱，才是爱？”

“难道不是吗？所有人不都说，爱是无价的么？”荀繁说：“那么,如果有条件才能得到爱,所谓的爱,跟拿钱买到的商品又有什么区别？”

这个观念，乍一听仿佛有些道理，但陈蕙想了想，却不能同意道：“我觉得,爱不是靠有条件或者没有条件来显示的……爱应该是……‘不同’。”

“不同？”荀繁漆黑的眼眸乌郁沉沉的看着她,“什么意思？”

“你看,”陈蕙的直觉忽然敏锐的意识到了,自己的理论能不能说服他,是某种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关键。她不自觉的握紧了他的手腕，害怕等一会儿就会被他狠狠的甩开似的，却又担心手心里控制不住的渗出汗水，会让他厌恶。“……别人打架我不会担心，别人翘课我也不会追出来,路上的行人……他们活的是好是坏，我都没有兴趣干涉……因为对我来说，他们跟我毫无关系。但只有你，我只担心你会不会在外面受伤，会不会在外面出事……因为只有你……对我来说是不同的。”

荀繁没有说话，他的表情辨不出喜怒，陈蕙看不出来他对于自己的话语，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是觉得不屑一顾，还是有所触动呢……？

这样的未知，令少女有些不安。

她慢慢的拉着他往学校走去，发现这段路并不普通——虽然现在荀繁垂着手，并没有用力对抗的意思，可是……她感觉得到，他们之间的拉锯并没有结束，相反，好像才刚刚正式开始。

她察觉到了，刚才的话语，的确让荀繁在这场对立中，容忍她微微的压制住了他的一些行为。

可是，他随时都能反击。

都能将她毫无还手之力的击溃。

她必须稳住他，必须做的更多来稳住他——

虽然两人谁也没有约定好什么，可陈蕙就是知道，学校就是这场拉锯战的终点。

她若是能把他带回去，就是一次胜利。

反之，他若是在半路上决定挣开她，她很可能就会一败涂地。

——在什么地方一败涂地？

陈蕙不知道。

但她下意识的便觉得，那是非常非常不好的事情，并且后果会非常非常可怕。

而现在，这条路，他们甚至还没走完一半。

陈蕙仓促之中，连忙又详细的补充说明起来道：“所以……我觉得，爱就是，对别人冷若冰霜的人，只对你温柔可亲；对别人粗心大意的人，只对你周到细心；对日期不敏感的人，能牢牢记住你的生日；对别人满不在乎的人，只对你格外留心……所以，我觉得……对别人都没有任何要求，只对你有要求……也是爱。”

“只是有些爱……可能并不那么让人舒服……因为爱虽然是一种心情，但如何去爱却是一门很高深的技巧。有很多人，并不懂爱的方式，也有很多人，并不懂得珍惜爱，所以，会有许多人觉得，爱让他们痛苦不堪。”

“我……其实我之前也不懂要怎么爱你。我虽然很担心你，可是又害怕惹你生气，想要跟你谈谈，和你说话，又觉得你好像很讨厌我靠近……结果最后，就是在一边看着你，却什么都没做。对不起……”

闻言，荀繁皱起了眉头，见状，陈蕙心里就是一咯噔，生怕他停下脚步。

好在他只是抬眼看向她，反问道：“那么，爱会消失吗？”

“……会的吧。”

“为什么不能一直爱下去？”

“这个有很多情况……要具体分析才比较好。”

“比如说，”荀繁道：“什么时候，母亲对孩子的爱会消失？”

“我觉得，”陈蕙看了他一眼，“什么时候消失，都不稀奇。”

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荀繁下意识便不悦道：“为什么？”

“所有的生物里……作为负责繁育后代的那一方，繁育的行为本身就是对他们自身的一种损耗和伤害。按照常理来说，会爱着一个从自己体内不停的汲取营养，让自己变得虚弱的存在，才是奇怪的事情呢。”

荀繁微微一愣。

“我以前，看见过一句话。”陈蕙说，“虽然我忘记在哪里看见的了，可是迄今为止，我都觉得很有道理——那句话说，人之所以会对别人感到生气或者愤怒，是因为对别人抱有期待，但是没有得到满足。所以——只要不对别人抱有任何期待，就对任何事情，都能心平气和了。”

“只要不对‘父母’抱有什么——‘一定要爱我，要对我好，要满足我的一切需求’的期待，就会觉得，他们把我生下来，其实就已经完成任务了。在那之上，如果他们还愿意爱我，不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吗？于是就算哪一天，他们不再爱我了，那也只是回到了正常的水平。也不会觉得有多么难过了。”

不过，话是如此，陈蕙觉得自己对父母，大约也很难做到不抱任何期待。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在父母身边时，是个任性的孩子。

因为是独生女，所以她经常骄纵的觉得，父母对她如此疼爱，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但现在想想……假如把她生出来就已经算是完成了任务的话……

被父母额外给予了爱的自己，被两个人毫无保留的，如此牵挂和爱护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咦……

奇怪，她应该有个叫陈曦的兄弟的，为什么会有这种自己是独生女的错觉？

父母似乎的确不怎么在意陈曦，就好像完全没注意过他似的……？

但很快，这个疑问就被莫名其妙的抛到了脑后，不再被想起了。

这时，他们终于重新回到了学校操场的角落外——他们刚刚从里面，翻出来的地方。

虽说翻栏杆有些危险，可是，若是绕到正门口进去，就要经过门卫室。

门卫肯定要问一大堆“什么人？怎么出去的？出去干什么？是不是迟到了？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这样的话，那就太尴尬了。

而陈蕙虽然不敢松开荀繁，他却自己挣开了她的手，淡淡道：“你说，他们将我生下来，就已经完成了任务？”

陈蕙的心立马提了起来，她忐忑不安，但强装镇定的看着他。

“……从父母的层面上来说，他们的确已经完成了繁衍后代的任务。”

荀繁却看着她，轻轻笑了一笑：“你的说法，好冷酷啊。”

他干脆利落的爬上了栏杆，轻盈的翻了过去。落地的时候，他敞开的校服外套飞扬起来，像是蓝白相间的鸟张开了羽翼。

荀繁稳稳的落在了地上，他站起身来，转头看向了栏杆另一边的陈蕙，又恢复成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不过，我倒并不讨厌。”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他皱起了眉头：“你在干嘛？还不过来？”

“那你会等我吗？”陈蕙有些松了口气，却又有些担心道：“我怕我爬到上面，你不等我就走了。”

闻言，荀繁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个天真纯洁的笑容，语气却嘲弄又讥诮：“你这是，在对我抱有什么期待吗？我没有什么非要站在这里等你的义务吧？嗯？”

“……好吧。”陈蕙捉摸不透他的想法，只好决定将他会不会走的犹豫先抛到一边。她抬头看向了那对她来说，宛若困缚着公主的荆棘一般的黑铁栏杆，深吸了一口气，笨拙的攀爬了起来。

不过，这一次大约是不用着急的追赶着什么人，虽然动作非常僵硬，可陈蕙到底还是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下来了。

“这不是没有那么容易掉下来嘛。”荀繁站在原地，手插在口袋里，懒洋洋的评价道。

“你在担心我会掉下来吗？”他没离开这件事情，让陈蕙忍不住开心的笑了起来。

荀繁对她的笑容不以为然的轻哼了一声，冷漠道：“我只是觉得如果你掉下来了，会很麻烦而已。”

他转身离开了，陈蕙连忙跟了上去。

经过走廊时，一路上投来了无数惊异的目光，但陈蕙都没有放在心上。她看着那个走在自己前方的少年，忍不住的便觉得很是开心。

而两人站定在自己教室后门时，教室里的讲课声，一下子就寂静了下去。

见荀繁在门口没有动作，陈蕙在他背后，轻轻的将他往前一推。

她柔声道：“去呀。”

荀繁这才顺着往前的力道，踏入了教室里。他犹豫了一下，才喊了一句：“报告。”

老师顿了顿，“……进来吧。”

陈蕙便高兴的跟在他身后，一起进去了。

他们一起坐下，老师还特地照顾他们，又强调了一遍“现在翻开教材到多少多少页”。

没过一会儿，见荀繁撑着额头，垂着眼睛，冷冷淡淡的看着课本，陈蕙想了想，低头写了张纸条，悄悄地递了过去：“听得懂吗？”

荀繁放下撑着额角的手，看了她一眼，把纸条拿了过来，扫了一眼上面的字，撇了撇嘴，想拿笔，才发现他根本就没有文具盒。

于是荀繁理直气壮的从陈蕙的文具盒里拿了一支黑色中性笔，拔开笔帽，低头龙飞凤舞的写了两个字，丢了回去。

“白痴。”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没有啦！今天暂时一更~

感谢在2020-04-0412:13:24~2020-04-0417:46: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yato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omo6瓶；倔强的萝卜头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好吧……

陈蕙默默地收起了那张纸,心想，他听得懂就好。

不过她看了看那张便签纸，忽然有些奇妙的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同一张纸上写下各自的话语。

哇……有点纪念意义啊。

陈蕙忍不住弯起了眉眼,将那张纸小心规整的折好,然后放进了口袋里。

今天……总觉得她和荀繁的关系，靠近了一大步。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荀繁看见了她的动作，也看见了她眉梢眼角里透露出来的喜悦，他皱了皱眉头,不能理解这样的举动究竟有何意义,但他能感觉的到,她的快乐与他有关。

她为他感到喜乐。而他能让她感到欢喜。

——在所有人之中，只有自己，只有他，能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就像是遇到了什么小动物,也许本来对动物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好感,也许明明不准备建立什么联系,但对方如果莫名其妙的跟在你的后头——只跟在你后头,对你亲热的摇尾巴,那么大部分人也会不由得觉得有些惊异，然后想到——世界上那么多人，它却在千万人中单独选中了我，纵然我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一样的特殊之处，但它却选择了我。

单独只有我,是对它与众不同的。

于是就像是对这种纯粹的赏识心怀感激似的，人类也常常会莫名其妙的生出一种爱怜之心。

或者去买些食物喂它，又或者会忍不住的将它带回家里去，好好照顾。

这个国家的人喜欢说的那个词语叫什么来着——

荀繁想了片刻。

啊，对，是叫做“缘分”。

这种莫名其妙，毫无逻辑的相遇之后，就决定改变原来的想法、原来的生活方式，产生纠葛的事情，就叫做缘分吧？

蓦地，像是被这个念头打开了什么开关，荀繁的心底倏忽间流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想要侵占她全部的渴望。

你看，她也无父无母，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和流浪的小动物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么，她既然傻乎乎的选择了跟在他的屁股后头，他把她带回家，当做自己的所有物豢养起来，也是能够理解的正常之事吧？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