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景率先起身,拧着眉脸色冰冷,生人勿近。
阮宁昨日趁乱查探过关押小孩的货舱,发现这些人对幼童很是重视,将他们全都放了出来,想必怕憋坏了。
现在,所有人都被赶下来,将小孩一个个装进麻袋放好。
为了防止小孩出声,他们被喂了药,一个个全都睡了过去。
船停下,甲板剧烈晃了晃,阮宁站稳,望着岸边。
很多运往汴梁的货都会经由通州中转,这是个很大的货物集散码头。
天刚刚亮,岸边已是人头攒动,拥挤忙碌。
阮宁看见了七星和破军。他们站在船头,跟岸边一人说了几句话,后面管事的便上前来让他们将货物抗上去。
货物,就是麻袋里的小孩。
宁景自从做噩梦醒来,浑身便笼着一层生人勿近的气息,阮宁面无表情,无意多打听。
她扛着一个小孩,准备扛起另一个时,宁景将那个麻袋抱了起来。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宁景额角青筋跳动,嘴唇抿得紧紧的。
她一言未发,面色平静无波,跟上前面队伍。
一行人将小孩放上马车,往郊外去。
车越行驶越偏僻,阮宁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跟上来前,她提出将此事报官,虽然她二人身手对付七星和破军不成问题,但到了叛军老巢,未必没有高手。
宁景淡淡看着她:“官兵随后就到。”
她心知此事疑点重重,一时反倒不知从何问起。
比如宁景什么时候通知的官府?他跟叛党有何关系,如何对他们行事清楚至此……
就在她沉思时,宁景笑了一声,狭长的眼睛里荡起涟漪,传音入密,懒洋洋道:“想知道我何时报的官?”
阮宁面无表情。
“花无痕报的。”
马车里人多眼杂,宁景挑眉笑了笑,伸出苍白手指,将内力凝注指尖缓缓在车壁上写了两个字。
“花无痕会看到的。”他道,“我留了点东西,他们能跟上来。”
阮宁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车外。
只这一艘船上就有四十来个幼童,看这些人娴熟的样子,显然,船并不只有一艘。
她眉头拧了起来。
“到了,都下来。”
马车停了。
阮宁垂眸,跟着下车。
她眼角扫了一圈,此处偏僻,只一片村庄,鸡鸣狗吠之声传来。
“跟着,不要张望!”
队伍渐渐停了下来。
宁景注视着前面,阮宁顺着视线看去,村口一道人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个武者。
煞气外溢,面色冰冷,一柄大刀背在背上,侧脸无情。
路过的所有人对着他点头哈腰毕恭毕敬。
七星和破军在他面前也甚是尊敬。
阮宁运转丹田内力,面色冷凝,浑身警惕起来。
此人武功很高,那股煞气给人的感觉,跟九幽很像。
宁景垂眸,淡淡道:“那是巨门,叛党东护法。”说着,伸手挡了挡她眼睛,“垂头,不要抬起眼睛。”
队伍越来越短,越来越靠近巨门。
她对这个东护法有些忌惮。
轮到她时,踏进去,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她转身看向宁景,一道阴寒的嗓音响起:“停。”
她浑身肌肉绷紧,手缓缓放到遮住的剑柄上。
“你,抬头。”巨门盯着宁景。
那是一张没有任何情绪的脸,脸色苍白,不见天日一般,眼睛如同一汪死水。
所有人屏住呼吸,静静看着这一幕。
宁景脚下顿了顿,缓缓转身。
阮宁亲眼看到巨门死水一般的眼睛里滑过一道光,紧接着,一道刺眼寒光闪过,她没有看到那把刀如何拔出,长刀已向宁景劈去,眨眼到了他面前!
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踉踉跄跄轰然逃离。
破军和七星发现动静前来,阮宁拔出软剑,将他们拦下。
破军看见那把剑,眼睛睁大,看着阮宁这副样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
他阴柔的脸上溢出一抹笑,双爪如钩,向她袭来!
阮宁目光一寒,长剑挥舞,寒气四溢,剑气所过,草木成冰!
二人眨眼交手数招!
破军在她手下节节败退,阮宁毫不留情,招招致命,长剑撕破血肉,转眼破军已是浑身狼狈!
七星目光一冷,挥舞长剑自她背后袭来。
阮宁丹田轻微一动,她一个鹞子翻身,跃至上空,脑中灵光一闪,内力倾注剑身。
只见剑气翻滚,犹如万花齐放,一刹间,冰霜如同雪花一般狂啸而至,雷霆万钧,势不可挡!
冰花锋利如刀,前赴后继,席卷半空,随剑气流泻千里!
“轰——”
七星长剑挥舞得密不透风,却仍是抵不过无孔不入的冰花,他额头汗水不断滴落,胳膊渐渐发抖。
破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手上动作越来越快,冰花击在铁爪上发出“当当当”的声音,他咬紧牙关,不肯轻易退缩。
突然,阮宁飞身而起,长剑斜劈,剑刃映着眸中冷光,挥出时携着破空之声,引得空气颤动,剑气轰然炸开,万千冰花如同狂风怒卷,涌向二人方向!
他们身上伤口无数,狼狈跌落在地,看着阮宁犹如看着一个怪物。
此人到底如何修炼的,短时间内一再突破,这已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事了。
阮宁缓缓落地,握着手中长剑,垂眸。
满堂花醉过后,冰花渐渐消融。
巨门在宁景手中,犹如被戏耍的猴子。
短短时间,狼狈不已。
身上早已看不出方才那股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傲气。
他看见阮宁身手,眸子发红,神色疯狂,看着宁景犹如饿狼看着猎物。
宁景轻飘飘挥出一掌将他击飞。
恰在此时,官兵到了。
第42章042
042
宁景这一参与,叛党护法落网了三个。
官兵在村落里搜出百来个孩童,全是通州附近郡县掳来的。
村落里有人家生活,这些人负责照顾孩童和叛党起居日常。
这片村落地处偏僻,穷困潦倒,多了这笔收入来源,便将此事瞒得密不透风。
掳来的孩子吃了药会忘记从哪里来,忘记自己是谁,他们跟着叛党教首刻苦习武,在厮杀中保住性命,长大后出生入死,在血雨腥风中成长。
叛党培养他们的方式苛刻而残忍,完全当做死士来培养。
优胜劣汰,强者生存,不适者会在竞争中沦为他人脚下尸骨。
只是,官府搜查时,那些教导孩童武功的人,一个也没有抓到。
原来这里还修有暗道,他们发现不对趁机逃跑了。
显然,此处并非他们唯一落脚之地。
从这个村落的布局和各方面来看,叛党对这种大规模死士培养早已相当熟练。
之后各项收尾事宜,阮宁便不再关注。
她倒是没想到会碰见九幽。
看来此事确实事关重大,都惊动了宁国公府。
九幽向她点了点头,便带人进去搜查。
“走吧。”阮宁道。
一天没回去,阿爹阿娘不发现才好。
宁景目光从一直盯着他的巨门身上扫过,漫不经心,想起什么:“新功法入门了。”
阮宁摸了摸剑鞘:“嗯。”
宁景淡淡一笑:“我见过功法无数,你所习的,是我见过……最花哨的。”
阮宁面无表情。
“不过,也是最厉害的。”他苍白手指拂过树叶上一滴消融的水,眸子静静看着,“将来或许可与我一战。”
阮宁眉眼冰冷:“我要胜的从来不是他人。”
宁景挑眉。
阮宁却无意解释,解了马缰,一跃而上,“驾——”
身影化为一道闪电,随着骏马驰骋。
墨发在风中飞扬,漆黑的眸子坚定而执着,雪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
宁景鹄立许久,若有所思,直到那抹身影消失。
他将手举到眼前,末了嗤笑一声收入袖中。
背后似乎还有一股火在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一抽一抽地疼。
他扫了眼官兵进进出出的村落,眉眼沉了下去。
阮宁回到将军府,正好被阮夫人堵了个正着。
阮夫人将人都赶走,把门堵上,双手叉腰,脱了鞋子就追着阮宁跑:
“你一个姑娘家,说一晚上不回就不回,长本事了你!你知不知道阿娘吓得魂都要丢了!你个死丫头,想吓死你爹娘是不是!”
阮宁:“在燕然的时候,我套马驹几天不回也有的。阿爹呢?”
阿爹既然知道了,没道理不闻不问。
阮夫人追她追不着,累得气喘吁吁,坐下狠狠喝了一大口茶水:“燕然跟汴梁能一样么?”
她压低声音,狠狠瞪了她一眼:“汴梁那些嚼舌根子的,若是传出去,你还想不想有好名声了?阿娘还要帮你找个好人家呢。”
阮宁抿唇:“阿娘,此事不要再提,我不会嫁人的。”
“又胡说八道,哪有姑娘大了不嫁人的!这事你甭操心,阿娘自会擦亮眼睛。”
说着,她指了指阮宁额头,“叫你不要乱跑不要乱跑,前两日林府刚出事,今儿叛党又闹起来了。你爹领着禁军严查呢!不知道有没有漏网之鱼混进城。”
阮宁惦记着刚突破的功法,脚步往外走:“反正我是不会嫁的,嫁人还不如去庙里出家。”这个念头一出来,她想了想,确实比嫁人强。
她这一辈子追求的是武者的最高境界,如果世俗不容,她便抛了这世俗又如何?
阮夫人好笑:“一听就是小姑娘说的话,过两年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她见阮宁往外走,忙拉住人:“做什么去,给我好好坐着,我话还没说完。”
阮宁面无表情:“还有何事?”
阮夫人:“咳咳,咱们家搬来汴梁也有些日子,你一次都没有陪阿娘去别家做客,明日就随我我去。”
阮宁刚要张嘴拒绝,阮夫人掏出帕子在眼睛上抹了抹,眼泪哗啦啦掉:“你是不知道汴梁城里那些夫人多凶悍,你阿娘我弱不禁风,被人欺负都不敢吭声。我只有你这么个女儿,好不容易养大,连陪我去做个客都不肯,我不要活了呜呜呜,让我撞死算了,你不要拉我!”
阮宁面无表情,摊手以示清白。
她扫了眼阮夫人的帕子:“好,明日我跟你去。”
不等阮夫人高兴,她强调,“只此一次。”
阮夫人忙将帕子挥开:“宁宁最乖了!真是阿娘的好女儿!”
阮宁摇头离开,走到门口,她顿住,“对了,下次辣椒抹少点。”
“你说什么,风太大了?我怎么没听清?”
阮宁身影消失,阮夫人将帕子甩开:“嘶!眼睛好辣!这个不靠谱的阮自年,想辣死我是不是!气死我了。”
小乙见阮宁回来:“阮姐姐你做什么去了,一天没有回来,若不是花无痕发现宁景留了消息,我们要担心死了。咦,宁景呢?”
阮宁想了想,她一个人骑马回来的,宁景,她给忘了……
“应该快到了。”
“对了,”她想起什么,坐到小乙旁边,“手拿出来,我诊一下脉。”
小乙乖乖拿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头发:“阮姐姐,小乙头发长出好多啦!”
阮宁点头:“嗯。”
她细细摸着小乙脉象,随即眸子里闪过沉思。
“你体内之毒一生下来便是如此?”她问。
小乙眼睛闪了闪,垂下眸子,手紧张得握了起来:“是啊。”
阮宁:“奇怪。”
小乙:“哪里奇怪啦?”
阮宁沉思着:“我好像摸到了跟你一样的脉象,比你还要乱一些。”
小乙瞪大眼睛:“怎么会!是谁?”
他想到什么:“是不是叛党?花无痕说你们去追踪叛党了。”
阮宁看着他:“你见过这样的脉象?”
小乙忙摇头,攥着手心的汗:“没有。”
他睁大眼睛,带着一丝探究:“阮姐姐说的是谁啊?”
阮宁垂眸:“无意中碰到的,不知是谁。”
仔细诊了半天,她才将手抽回。这样的体质,从小接触毒.药,身体彻底改变,体内之毒太过复杂,没有破解之可能。
“毒.药对你无用?”她问小乙。
“嗯,小乙身体百毒不侵的!”小乙摸了摸头,笑了,“这样不怕别人下毒。我用毒很厉害的!”
阮宁点了点头,宁景的身体应该也是这样。
所以船上下在饭菜中的毒对他没有影响。
她看着小乙的手,眼前闪过那些被叛党抓走的孩童。
叛党培养的死士,身体经过改造,百毒不侵。
她想起小乙的毒对破军和七星都没有用,这说明他们确实可以抵抗毒药。
宁景这一路上奇怪的表现,她不得不猜测,宁景是否跟叛党有关?他曾经也是那些孩童中的一员?
还有他在船上做了噩梦……
她想找花无痕问问,只是花无痕不在,只得暂时将此想法按下,有机会再弄清楚。
宁景既然不怕毒,她那日所下之毒必定无用。
虽然对于他嘴中所说不记得自己是谁,她并没有完全相信,但确认此人一直在说谎,她不得不提高警惕。
以他的身手,那日从崖上受伤落下,其中曲折可能不简单。
事后几日,她也留意过,赏花会那么多人,除了死掉的花寄,并没有传出只言片语。
阮宁眸子冷了下去,宁景留在这里的目的需要好好思量。如果此人心怀不轨,需要早做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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