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沄也笑,“自然不是。子乔,阿耶驾崩,如今安葬在乾陵。新帝即位,朝堂新旧更迭,一切似乎都井然有序,可我心中总是不安。”
第181章歌尽风流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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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沄自幼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下长大,平时虽然对朝政没展现出什么兴趣,可她在政治上的敏锐与生俱来。
父亲驾崩,长兄继位。
李弘从小就被寄予厚望,李治在世时,从不吝于称赞长子。他生性仁厚,善良得甚至有些过分了,总希望许多事情都能做得好。他继承了父亲的仁厚体贴,却没能继承父亲不动声色铲除眼中钉的狠劲儿。
先帝在朝堂上纵横捭阖,摆弄人心,当今的圣人阿兄却是少了那样的魄力。
李弘虽然不像父亲,可也有出色的地方。
他似乎是为了当明君而生的,善于用人。
李弘登基,并未像旁人所想的那样重用杨思俭,反而将裴行俭封为首席宰相。深得信任的雍王李贤,在李弘登基后也并没有权倾朝野。
李沄窝在苏子乔的怀里,平静地说道“裴相公挺好的,他对大唐的边疆局势了若指掌,这些年担任吏部尚书,六部里的人和其中的弯弯绕绕他早就摸透了。圣人阿兄心如明镜,有识人之能。”
苏子乔抱着李沄,没说话。
他自年少时起,与李弘李贤都有交情,后来与李贤交往甚密,但对李弘,他也是了解的。
皇权之下,天家的亲情有时总是令人揪心。
苏子乔心中曾经为裴行俭抱不平,当日讨伐突厥,裴行俭身为主帅,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班师回朝,什么赏赐都没捞着就算了,还险些背上了背信弃义的黑锅。
那时苏子乔心中对李治,其实有不满之心。
明知斩杀战俘之举不妥,为何要听信裴炎的谗言?而裴炎胆敢提出斩杀战俘,定是他背后势力的指使。
谁是裴炎背后的势力?
——当今太后武则天。
李治最终还是没有斩杀战俘,为了令那时的皇后殿下安心,他也没有给裴行俭任何赏赐,甚至连口头上的赞扬都没有一句。
人人都以为先帝对裴行俭已经不再信任。
如今新帝即位,提拔裴行俭。
裴行俭的妻子华阳夫人,曾是太后的大侍女,深得太后信任。
先帝尚未驾崩时,新帝与太后之间势力的博弈难分上下。先帝驾崩后,一看新帝的用人之道,怎么看都不像是新帝要跟太后唱反调的架势。
李弘的用人之道很稳,为政之道也并不激进,他并没有推行什么新政,只是维持着先帝在位时的制度措施。
无为,也是一种策略。
如今政权更迭之际,又是大唐饱受天灾之苦的时候,任何新政都会激起矛盾。
李沄的手指按在苏子乔的手臂上,低声说道“我今日入宫,除了见阿娘之外,还见了圣人阿兄和皇后阿嫂。阿嫂私下与我埋怨,说阿兄自从登基后,便没睡过一个好觉,总有操心不完的事情。如今不过刚入秋,阿兄的咳嗽之症就犯得厉害。”
“圣人的身体,一直是先帝和群臣的心病。”
李弘什么都好,就是身体不好。
李天泽出生的时候,李弘人逢喜事精神爽,倒是有好转。后来李治身体每况愈下,李弘频繁监国,到最后干脆直接将政事交给了武则天和李弘。
人一旦操劳,本来就不好的身体只会雪上加霜。
李沄说“阿兄的身体太差了,阿耶才会留下遗诏,让阿娘帮着商讨政事。”
“因为太后参政,所以你心中觉得不安?”
李沄回眸,看向苏子乔。
她转身,坐起来,双手环上苏将军的脖子,娇俏笑道“子乔真聪明。”
苏子乔“……”
苏将军无语地望了长公主一眼。
这有什么聪明的?朝堂之上,谁不知道太后只是借此机会韬光养晦,新帝的身体比先帝年轻时差远了,皇太子李天泽今年不过三岁。
三岁稚儿,要他为父分忧,纵然是天纵奇才,也得等十年后才能提上日程
至于从前深受信任的雍王李贤,圣人信任这个弟弟也是有限的,毕竟,万一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皇后杨玉秀与皇太子李天泽孤儿寡母的,太容易被欺负了。
与其信任弟弟李贤,不如信任母亲武则天。
母亲一生都在追逐权力,热衷于参政,可她毕竟也花甲之年。
李天泽总有长大的一天,而武则天终将会老去。
死亡是一场盛宴,谁也不会失约。
纵然是从前的温润君子李弘,如今身在高位,也不得不去思量这些事情。
苏子乔心想,难怪李弘登基之后身体越来越差,朝堂上尔虞我诈,天子看破不说破,还得精通平衡之道,天天琢磨这玩意儿,能不差吗?
但那些话苏将军只能放心里。
温玉软香在怀,他何必煞风景?
苏子乔抬手,骨节分明的五指插|入李沄柔顺的青丝中,然后将她的脑袋压向他。
长公主在将军的怀里化作了一滩水,任他掬弄。
苏子乔将她抱起,走向卧榻。
将她放在卧榻上,俯首与她亲吻。
可长公主却抬手,冰凉白皙的手抵在将军温热的唇上,明眸里闪动着调皮的笑意,“苏将军这么着急,我话还没说完呢。”
苏子乔剑眉微挑,望着她。
可她抵在他唇上的手指,却顺着他的下巴、脖子而下,滑过他的胸膛。
被亲吻过的红唇闪着水光,白皙的指在他的胸膛滑下,然后停留在他的腰带上。
苏子乔猛地将她压向柔软的被铺,狠狠地吻她。
李沄被狠亲了一顿,气息微乱,横了苏子乔一眼。
苏子乔伸手,将她的眼睛蒙上,低哑着声音问道“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李沄舔了舔唇,无辜说道“忘了。”
苏子乔“……”
这个可恶的、娇气的长公主,总是喜欢这样戏弄他。
低头,亲吻。
先撩拨的人明明是她,可每次到中途,她就挣扎着要逃脱。
可是这一场□□,怎么可以只有他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呢?
纠缠中,他滚烫的双手扣着她的腰身,她就像是离了水的鱼似的,喘不上气来。
李沄推着他,软着声音,“不行,让我缓缓。”
男人英俊的脸上布满了汗珠,那染上欲|望的黑眸细细打量着她。
她的气息凌乱,白皙的脸颊上染上红晕,眼眸里有潋滟水光,看着并不像是痛苦难过的模样。
他低笑着俯首,在她的唇角轻咬一口,“不许娇气,跟着我。”
随即,他又毫不留情地将她卷入情|欲的风暴中。
初秋时分,已经当上工部侍郎的周国公去了平阳县子的梨花苑散心。
去岁秋天时分,武攸暨在太后武则天的主持下,迎娶了当今皇后殿下的族妹杨氏,杨氏的小娘子今年十六,小名碧萝。
杨碧萝的年龄跟崔柔奴相仿,两人尚未出嫁前,便时常聚在一起玩耍。
如今她们嫁人了,彼此的郎君是至交好友,两人的交往便变得频繁起来。
武攸暨去梨花苑,一则是想找个清静地方修心养性,二是自家娘子在国公府闷得紧,带她到梨花苑来,他可以跟薛绍喝酒聊天,杨碧萝也可以跟她出阁前便有交清的崔柔奴玩耍,一举两得。
武攸暨跟薛绍在松鹤堂里喝酒。
大理寺少卿看了穿着一身锦袍,却面露倦色的周国公,挑眉问道“怎么回事儿?近日工部有许多事情要你张罗?”
武攸暨头疼地抬手掐了掐眉心,端起酒盅,说道“工部的事情哪能让我躲到梨花苑来。”
此话一出,薛绍顿时了然。
不是公事,那就只能是私事了。
从前武家的人还没在长安的时候,武攸暨的周国公是没什么事情的。偌大的国公府,当家作主的人就是他,说一不二,没什么闹心事,也没有多少客人上门拜访。
周国公年幼是在宫里长大的,后来回到国公府住了,也很少下帖子请旁人到国公府做客。当然,会有人给他下帖子,说想去拜访,但大多被婉拒了。
倒不是周国公不好客,他只是不爱在家里招待客人。
要是相邀他去芙蓉楼揽月楼什么楼之类的,他还是会去的。
周国公年少成名,性格活络,有他在的地方,气氛总是由始至终都热闹而和谐。
久而久之,想要与武攸暨相交的人都知道,武攸暨并不是不好客,他只是不爱在家里待客,据说,周国公嫌在家里待客比较麻烦。
换了旁人,有这么个坏毛病估计是要被人批评的。
当周国公人缘好啊,太后圣人长公主亲王们都稀罕他,大伙儿反而觉得有点坏毛病的周国公是个性情中人,都惯着他。
在长安,不会惯着周国公这个坏毛病的,大概就只有他武家的亲戚了。
武三思和武承嗣自从回了长安之后,自己大宴宾客到处交际不说,还喜欢带着人往国公府跑。
一次两次武攸暨也忍了,可架不住两位族兄隔三差五就带人上门。
如今非常时候,他也不想武家弄出些什么闹心的事情来令太后和长公主担心,秉承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原则,一放假就带着自家娘子去放风。有时到杏子林找永安县主和宋璟,有时去百草园找英王,有时跟薛绍相约到梨花苑来休闲。
周国公有家归不得,很是心酸。
第182章歌尽风流13
武承嗣和武三思年幼时就跟着父亲贬出长安,这么多年,吃尽了苦头。
先帝还在时,太后跟当今天子的博弈难分胜负,太后的娘家除了一个武攸暨,和当年荣国夫人杨氏的娘家外,竟无同宗同源的人可以依靠。
太后思前想后,决定将武家的子侄召回长安。
武承嗣和武三思诸人苦等多年,终于等到了姑母想起他们的时候,心中的激动无以言表。姑母将他们带回长安,这昭示日后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因此,武承嗣和武三思一回到长安,就没闲着,大宴宾客,到处拉拢关系。
谁知他们回到长安没多久,先帝驾崩,新帝即位,武则天从参政议政的皇后殿下变成了太后,虽然圣人的遗诏给了她一定的权力,可她看似已经退居二线。
武承嗣和武三思心中有些不甘心,他们的姑母何等人物,又怎会甘于退居幕后呢?
以及,鸠占鹊巢的武攸暨,在这时候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
要是太后的影响力渐渐变弱,日后的朝堂,还有他们武家人的位置吗?
此时不是同室操戈的时候,更应该做的是同一阵线。
于是,原本净往武攸暨心里添堵的武家兄弟,如今又换了另一种示好的方式对待武攸暨,方式是不一样了,结果也是一样的。
武攸暨被他们弄得有气无力,心里仍旧堵得慌。
薛绍对武攸暨的情况很是同情,他跟李沄一样,对除了武攸暨以外的武家人没有任何好感,但武攸暨心里已经很堵了,身为好友,他也不能拿武攸暨的倒霉事来高兴。
薛绍想了想,安慰武攸暨说道“你的那两位族兄,这辈子都不曾在长安享受过,即便是他们的父辈,也没能得到像他们这般的高官厚禄。人得到了从前不曾得到的好东西,便容易患得患失,失了分寸。”
武攸暨的手摩挲着酒盅,苦笑道“薛绍,你不是我,不知其中滋味。如今姑母身为太后在大明宫中,圣人即位不久,天下百废待兴,他们只要安分守己,又怎会没有机会?承嗣族兄终日四处走动,拉拢人心,日前三思族兄也来国公府找我,话里话外都是要我下次入宫时探一探姑母的口风。都是糊涂胆大的主儿,从前在朝堂上十分活跃的裴炎之人,如今都安分守己,他们却还要兴风作浪。”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武家有,薛家有,天家也有。
偏偏,他们那本难念的经,都跟天家的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薛绍拿起酒壶,往武攸暨已经空了大半的酒盅里加满了酒,“前几日圣人召我入宫,遇上了太后。我见太后的气色很好,反而是圣人,自从登基后,脸色差多了。”
如今的薛绍,已经不是过去那个空有凌云志的少年郎,他在大理寺被狄仁杰打磨培养了几年,各方面都有长进。
从前李治在世的时候,薛绍心中对武则天这位舅母就有一种敬畏感。李治令他觉得亲切想亲近,可武则天有时却令他心中生出一股寒意。
如今李弘是大唐天子,武则天也很少干涉李弘。
可薛绍的内心,总是隐隐有一种感觉,像是一种暗示似的。他总觉得从前便十分热衷于追逐权力的太后,如今并未生出不问朝政的念头。她所图不小,并不满足新帝只是偶尔去请示军国大事。
太后似乎正在等待时机。
武攸暨想了想,跟薛绍说“圣人本就体弱,如今即位,日夜忧思。我记得尚药局的殷大夫曾说过,圣人的咳嗽之症,最怕忧虑。可偏偏,他又在那位置上,家国天下,事事都要操心,哪能不忧虑呢?”
皇太子又年幼,若是将手中权力分给雍王李贤,更有后顾之忧。
前有玄武门之变,后有承乾太子和魏王因为太子之位同室操戈。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李弘和李贤兄友弟恭,但皇权之下,这些感情到底有几分是真都要细细掂量掂量。
武攸暨跟薛绍说“圣人之能,有目共睹。可是你我心中都明白,如此下去,圣人的身体很快便要撑不住了。”
先帝驾崩,新帝的身体要是又撑不住……薛绍简直没办法想象李沄的心里要难过成什么样。
gu903();他看向武攸暨,眉目间是掩不住的忧心,“要是圣人也有什么三长两短,太平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