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周兰若在杏子林中的住处是由武攸暨设计的,并不中规中矩,厅堂之类的建筑,都错落有致地安排在杏子林中,中间有小桥流水,并有回廊将分散在各处的居所连接起来。
周兰若挽着李沄的手往里走,她回头瞄了一眼正在大门的苏子乔。
身穿着玄色狐裘的苏将军站在风雪中,身姿挺拔如松,他侧头,低声跟身边的两个亲卫说话。
周兰若悄声问李沄:“苏将军护送你到杏子林,他今日是否还要赶回城里?”
李沄笑着说:“若是阿耶无要事传召他,约莫是会留在杏子林的。”
两人到了李沄住的院子,槿落秋桐等人正在指挥着跟来的侍女们将公主的衣物搬进来,除了公主的东西,还有圣人和皇后殿下给永安县主带来的补品。
周兰若靠在榻上,身后靠着大迎枕。
她一只手轻轻揉着隆起的肚子,跟正在煮茶的李沄说道:“半个月前,绍表兄和攸暨表兄来杏子林找宋郎喝酒,喝了一宿,个个烂醉如泥。”
旁边的红泥小火炉正在烧着,水壶的水还没开,李沄低头,将案桌上的茶具摆开,“他们几人年龄差不多,攸暨表兄又不爱吟诗作对,凑到一起除了喝酒还能有什么好消遣?总不能让攸暨表兄夜里煮茶喝。”
周兰若笑了起来。
她的目光落在李沄身上,“那天绍表兄喝得很醉,侍女喊他去客房歇下,可他动也不动,只好请我过去。”
小火炉上的水开了,李沄开始煮茶。
周兰若看着跪坐在前方,宛若画中走出来的李沄,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并不想说。
那天夜里,薛绍喝多了。
喝多了的薛绍既不吵也不闹,整个人趴在案桌上,像是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
薛绍从来都是温柔而克制的,周兰若从未见过薛绍那么醉。侍女叫不动,请她过去。
她推着薛绍,让他起来回房去歇下。
本该是睡着的薛绍却忽然睁开了眼睛,那双桃花眼里似是蕴含着无限的情感,声音温柔而深情——
“太平啊,你总算来看我了。”
周兰若想起那时候的薛绍,都觉得有些心酸。
可是心酸能怎么办呢?
就算如今她让太平知道了那些事情,又能怎样呢?
煮茶的李沄等了半天,仍旧没等到周兰若的话,不由得抬眼看向她,笑着问道:“然后呢?绍表兄喝醉了,侍女让永安过去。永安过去之后,绍表兄有没有说什么醉话?我看绍表兄平日从未有失态的时候,那天他可有失态?”
说着,太平公主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似的,她朝周兰若眨眼,俏皮说道:“绍表兄有做什么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若是有,那可得好好利用。他若是不想这些蠢事让未来的表嫂知道,那可得好好报答永安。”
周兰若被李沄的话逗得哈哈笑起来,“我不是太平,绍表兄又不像三表兄。”
李沄却一本正经,“那有什么关系,就权当是当表舅的给永安腹中孩子的礼物还不行么?”
李沄煮好了茶,倒了一杯在茶盅里,她捧着那白釉茶盅,笑盈盈地跟周兰若对视着。
周兰若望着李沄的模样,心想算了,那些事情,何必让太平知道?她只希望太平可以永远像如今这样无忧无虑地快乐着。
周兰若没说薛绍酒后失言的事情,只是问李沄如今圣人舅父怎样了,皇后舅母怎样,还有太子表兄。
“自从下了第一场雪之后,我就一直待在杏子林里没入宫。每年冬天,太子表兄总是身体不好,他如今怎样了?”
说起李弘,李沄心底就有些发愁。
从九成宫回去之后,圣人李治头疾又犯,要服药静养,于是令太子监国。可是李弘一到冬天,身体也是很不济事的,监国没两天,也跟着生病了。
如今朝政之事,是皇后殿下听政,雍王李贤辅助皇太子监国,处理政事。
总之,暗潮汹涌。
这些事情,李沄不想说来让周兰若跟着心烦。她千挑万选,为周兰若选了宋璟此人,是希望她此生无忧,不必卷入朝堂风云。
“永安也知道,太子阿兄每到冬天便不不太好。他如今也在东宫静养呢,不过自从小天泽出生后,东宫有人气多了。即便是太子阿星卧床休养,也不愁没人陪他解闷。”
“等明年春天,你悄悄带小天泽到杏子林来赏花,他许久不见永安姑姑,还记得我吗?”
李沄看着周兰若笑得开怀的模样,也弯着眼眸,“行啊,到时候跟阿耶说,阿耶同意了,我就带他出来。”
就是,小天泽是天家的宝贝疙瘩。
皇太子李弘到目前为止,有且仅有的一个孩子,便是皇太孙李天泽了。这孩子在宫里横冲直撞,却不知跟在他身后的百把侍女宫人心惊胆战,生怕他把自己弄伤分毫。
小家伙粉粉嫩嫩的一团,正是可爱的时候。
雍王李贤对李天泽也十分疼爱,变着花样哄他高兴,李天泽一天没见着二叔,翌日便要跟父亲念叨,二叔呢?
皇太孙对二叔的喜欢,已经快要追上对太平姑姑的喜欢了。
周兰若和李沄说说笑笑,便已过了一个时辰。
宋璟到了院子外面,说要接永安县主回去稍作休息。
李沄和宋璟两人,虽不至于是仇人见面,但不知因何缘故,总是相看两相厌。两人当着永安县主的面时都会稍作收敛,一旦永安县主不在,目光在空中相遇,就是噼里啪啦的较量。
李沄让槿落秋桐送永安县主出门。
她坐在榻上,后背靠着的是永安县主靠过的大迎枕。从窗户看出去,身穿素色常服的宋璟眉目清隽,见到周兰若的倩影,那清隽的眉目便不自觉流露出温柔。
周兰若上前,他便小心地扶着她离开。
李沄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只觉得周遭虽然是冰天雪地,可宋璟和周兰若却令人觉得这杏子林,春意无穷。
***
宋璟和周兰若在回廊上慢慢走着,廊道外的雪吹了进来。
宋璟干脆展开自己的披风,裹着周兰若。
周兰若整个人被裹在宋璟的披风里,嘴角微扬,她嗔怪地说道:“这样不好走路。”
宋璟:“没关系,有我在,不会让你摔倒。”
周兰若满心甜蜜,她忽然想起苏子乔。
“宋郎,苏将军他们安顿好了么?”
宋璟微微颔首,“苏将军就住在小五旁边的院子里。”
两人走入正房,侍女上来帮周兰若解下披风和外衫,她靠在榻上,看着坐在案桌边的宋璟。
“宋郎,你上次与我说,有人对苏将军不满,想找证据弹劾他,是真的么?”
“是真的。”
“谁异想天开,竟想弹劾苏子乔?”
宋璟看向周兰若,面上露出一个微笑,“朝堂之上,总有各种各样的人。不过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跳梁小丑而已,永安不必担心。”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苏子乔不是一般人,若不是圣人和皇后殿下点头,谁能摧得了他?
虽有风声说有人想弹劾苏子乔,也有不少风言风语,可那些事情都还没到圣人和皇后殿下那儿呢,就没了尾声。
宋璟都把那弹劾的事情当成笑话听。
周兰若却幽幽叹气,“我担心太平。”
宋璟:“若是太平公主,永安便更不该担心。她是天之骄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向来只有她恣意妄为欺负旁人的份儿。”
周兰若默默地瞅了宋璟一眼,忽然软声喊他,“宋郎。”
宋璟应了她一声。
周兰若:“为何我总觉得,你对太平有敌意?”
宋璟:“……”
宋璟脸色一正,十分严肃地否认,“怎么会?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周兰若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靠着身后的抱枕,缓缓地闭上眼。
片刻之后,卧榻上的女子呼吸绵长平稳。宋璟上前,帮她把被子盖好了。
他望着睡容安详的周兰若,心想他对太平公主是没有敌意的,也说不上讨厌。
天家的公主,容色绝艳,风华无双,只是随心所欲惯了。
太平公主的行事风格,宋璟打从心底里是不认同的。但她是公主,又是永安心中十分重要的人,因此宋璟也十分克制。
有的事情,本就事不关己。
太平公主如何,也轮不到他一个做臣子的说什么。
再说了,太平公主占据了永安许多心思,一家之主的宋郎君,在跟永安县主成亲的那天,就致力于挤掉太平公主,自己上位。
他们已经成亲一年半了,宋郎君都不确定自己是否成功上位。
面对这样的太平公主,他能十分认同的?
那必须是不可能的。
***
到了傍晚,风雪停了,晚上是个晴夜。
李沄从前到杏子林,周兰若还不像如今这么容易疲倦,大多数时候都会陪着她。
如今周兰若早早歇息了,李沄却无睡意。
没有睡意的太平公主,在自己的院子里转了两圈,就去找苏子乔了。
苏子乔住的地方,就挨着李沄的院子,两个院子之间,还有小门互通。
李沄谁也没带,自己披上了白色的狐裘斗篷,就到了苏子乔住的地方。
她看到苏子乔的时候,他正站在窗边,那本该令人觉得孤单。可月光下,还有一支红梅从窗边探出来,与他齐肩高,愣是为本该孤单冷寂的画面,增添了一份美感。
他似乎并未察觉李沄的到来。
李沄觉得有些奇怪,子乔是在想什么事情呢,连她来了也不知道。
少女站在原地,一只手指轻点着红唇,心想是喊他呢?还是趁机吓唬他?
两相权衡,太平公主终于败给了自己的玩心,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走到苏子乔身后,想伸手蒙住他的眼睛。
可手才伸出去,就见苏子乔像是后面长了眼睛似的,身体一侧,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想要吓人的太平公主没吓到苏将军,反而自己被吓得整个人往后仰。
苏子乔见状,另一只手伸出,搂住了她的纤腰。
一搂一带,她便整个人撞进了苏子乔的怀里。
李沄:“……”
苏子乔:“……”
两人大眼瞪小眼,李沄望着苏子乔那俊朗的眉目,半晌没说话。
苏子乔俯首,望着她那傻眼了的模样,挑了挑眉,问道:“好玩吗?”
李沄这才反应过来,她微微挣扎了一下,扣在她手腕的大掌随即松开,本是搂在她腰间的手臂,也随之离开。
公主抿着红唇,用娇滴滴的语气控诉,“子乔早就知道我来了,却故意骗我。”
苏子乔望着她,“习武之人,总是格外警惕。即便我不知道公主来了,可你方才那样偷袭,也是会被发现的。”
少女轻哼一声,她越过苏子乔,那紫色的柔软衣袖不经意拂过他的手背,微凉的触感,有些痒。
她侧头,瞅了他一眼,随即目光落在那枝探出来的梅花上,鲜艳欲滴。
阵阵梅花暗香传来,李沄抬手轻触花瓣,笑着说道:“子乔大胆,方才冒犯了我。看在这枝梅花在雪中开得如此份上,便不与你计较。”
白皙的指,红色的花瓣,衬得她的手越白。
苏子乔的目光移开,落在月光下的雪景。
“公主为何事而来?”
没事不能来找他?
李沄抬头,瞅了他一眼,用很是感伤的语气说道,“因为空虚,寂寞,冷。”
苏子乔:“……”
第169章有匪君子99
169
公主大胆,说话向来是想什么,便说什么。
苏子乔被李沄的一席话弄得无语片刻,他拳头抵了抵额头,轻咳了一声。
“那……子乔陪公主下棋?”
下棋?
对了,苏子乔擅长棋道,从前在羽林军的时候,便常陪父亲下棋。后来苏子乔跟随英国公李绩去讨伐高丽之后,父亲还叹息,说长安城中的青年才俊,竟没有一人比苏子乔更精棋道。
父亲叹息间,颇有几分独孤求败的感觉。
李沄跟父亲对弈,向来也只有输的份儿,但父亲疼她,会让子。
太平公主笑盈盈的,说:“好啊,那子乔得让着我才行。”
苏子乔看着她的模样,脸上也不由得流露出笑意。太平公主从小就聪明,好似从未听说过她有什么特别不擅长的事情。
想起当今圣人的高超棋艺,苏子乔对太平公主的棋艺,不由得多了几分期待。
晴夜,清风,室外如水的月光倾泻在雪地上,映得这个月夜尤其明亮。
室内,一对年轻的男女坐在灯下,在他们之间,摆放着一个玛瑙棋盘。
紫色衣裙的少女跪坐在案桌一旁,手执黑子,却举棋不定。
玄色常服的男人极有耐心地等着她落棋。
李沄望着已经被白子占据了大片江山的棋盘,觉得自己的黑子怎么落下,就是怎么死。
片刻之后,她的黑子仍未落下。
苏子乔的黑眸里闪着笑意,望向她,“公主,想好了吗?”
李沄有点消沉,因为在此之前,她已经连续败给苏子乔三局了。
三局啊!
李沄幽幽地看了苏子乔一眼,“还没想好。”
苏子乔见状,嘴角的笑意再也忍不住,他笑起来,长袖一拂,玛瑙棋盘上的白子和黑子顿时便乱了。
李沄愣住。
苏子乔笑着将她夹在指间的黑子取过,随后放在盒子里。
“晚了,我送公主回去歇息。”
李沄皱了皱鼻子,似笑非笑地望向苏子乔,“送我回去歇息便送我回去歇息,为何要将棋盘弄乱?”
“因为公主不想输。”
李沄却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苏子乔若是想要让她,大可以在两人下棋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做些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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