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薛绍:“赵道生在雍王府的时候,那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罢?应该是六年前的事情了。”
李显愣住,“你记得这么清楚?”
薛绍笑了笑,“那一年的上元节,我们和太平一起出宫,还遇上了刺客。三表兄忘了么?”
李显:“……”
李显悻悻,随即正色说道:“这么严重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忘了呢!”
“我倒不是刻意记得的。就是那一年我受伤了,在公主府养伤,永安那段时间也出宫了,一有时间就到公主府陪我,我也是听她说起来的。说赵道生在雍王府嚣张跋扈,有一次太平出宫去了雍王府,便削了他一顿。后来,此人便在雍王府里销声匿迹了。”
他年少之时,除了读书之事,大多数的心思都放在了太平身上。凡是跟她有关的事情,不管大小,都想牢牢地记在心里。
从前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后来明白了,也就晚了。
薛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茶香在鼻端萦绕。
松鹤堂里的银杏树,树叶已经变得金黄。金黄的银杏叶落,一地金黄,令他想起了大明宫中,雪堂大门前的那棵大银杏。
每逢银杏叶落,他们都会在银杏树下煮茶玩耍,既谈诗词文章之事,也会聊起长安的坊间八卦。
只是那样的日子,终究已经过去。
年少时的玩伴,长大后会有各自的生活和归处,他们终究殊途。
薛绍抿了一口茶,问李显:“那赵道生如今怎么了?”
李显嘿嘿笑着,语气有些幸灾乐祸,“那赵道生倒是没怎么样,是小五郎君。小五郎君在去九成宫前,去了一趟芙蓉楼。也不知是赵道生倒霉还是二兄倒霉,小五在芙蓉楼遇见了赵道生跟一群唱曲儿的在那儿装腔作势,看了心烦,便让人修理了他一顿。”
薛绍:“……”
“二兄就在旁边看着呢,小五一点情面也没给二兄留的!”说着,李显不由得扶额笑了起来,“小五还是第一次这么不给二兄面子的,也不知道二兄是什么时候得罪她了。”
薛绍将手中的茶盅放下,神情凝重,“二表兄会因此与小五生了间隙么?”
李显:“……”
这他哪能知道呀?
二兄又不是太子阿兄,不管是英王还是相王,从来都是与太子阿兄比较亲近的。
李显哼哼唧唧的,“我又不是二兄,我怎会知道?为了一个戏子……应该不至于吧?”
武攸暨笑着看向薛绍,“不会的。”
薛绍望向武攸暨。
武攸暨面上带着笑容,清越的声音透着几分安抚的意味,“小五行事向来十分有分寸,她那般不给二表兄面子,或许是因为二表兄得罪她了。你这些日子都在梨花苑,从前即便在公主府,也是一门心思放在府里,许多事情大概不清楚。”
早几年的时候,雍王的私生活风流放荡,已经为人诟病。
这些事情放在贵族之中,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如今东宫皇太子与皇后殿下双方在朝堂上势均力敌,雍王李贤有治国之才,若是能委以重任,不容小觑。
皇太子李弘的身体如今有颓败之势,皇太孙也只是牙牙学语的年纪。
许多事情不必说破,雍王李贤如今的处境尚且无恙,可再过两年,便说不好了。
当然,这些事情武攸暨也没当着李显的面多说。
李显天生就是闲王的料,他也乐于当个闲王。
武攸暨没说,可薛绍却从武攸暨的只字片语和眼神之中,把事情猜了七七八八。
李贤或许不至于因为此事与李沄生了间隙,可……李沄毕竟是在李贤的眼皮底下削了他的人。
即使那只是一个戏子。
薛绍有些忧心忡忡。
武攸暨笑睨了薛绍一眼,“怎么?如今觉得在梨花苑坐不住了?”
薛绍低头,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敲着案桌,片刻之后,他笑着说道:“嗯,三表兄说的是,梨花苑里冷冷清清,也没什么热闹的。我寻思着过两天回府。”
他能做的不多,许多事情,太平也未必需要他去操心。
但在有的事情上,他也是能为她周旋一二的。
薛绍笑道:“已经许久不曾看过大理寺的宗卷,在梨花苑闲着也是闲着,我虽孝期未过,若住在府里,闲时也可以回去大理寺看看旧的宗卷。”
大理寺也好,刑部也好,里面都有着许许多多的宗卷。
李沄曾经笑着说,每一个宗卷都是一个故事,而那些故事背后,都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初始的时候他不明白,后来看得多了,也就清楚了。
***
九成宫里,李沄陪父亲在九成宫里散步,与父亲回了仁寿殿之后,又陪父亲说了一会儿话,后来见父亲的眉间有倦色,才离开。
圣人李治在休息,太平公主却坐不住。
她想去骑马。
跟随圣驾到了九成宫的苏子乔,只好陪着公主去骑马。
李沄的白雪十分神气,从前喜欢站在白雪背上的惊鸿,如今换了个地方站。
惊鸿如今偏爱苏子乔,只要见到他,便飞到他的肩膀上站着。
苏子乔陪着李沄打马跑了几圈之后,李沄就慢了下来,后来两人的坐骑并排而行。
苏子乔手握缰绳,徐声说道:“这些年雍王已经收敛了许多,那赵道生虽然仍在身边,却不再像从前在雍王府那般嚣张跋扈,那天为何会在芙蓉楼里大放厥词?“
那天五郎君出宫,苏子乔有要务在身,未能随行。
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苏子都回将军府后与他细说的。
李沄笑着说:“那我怎么知道呢?或许,是赵道生近几年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又觉得有二兄庇护,他怕谁呀?”
苏子乔却睨了她一眼,“公主,赵道生身边,有你的人吧?”
第159章有匪君子89
159
李沄记得,太平公主十六岁的时候下降,也是在她十六岁的这一年,本是皇太子的李贤被废为庶人,迁往巴州。
她今年已经十六岁,还没下降。
太子阿兄还活着,小天泽出生之后,太子阿兄的精神气虽然比从前好些,可身体仍旧不好。朝堂之上,母亲野心勃勃。
从前那个总是想着母亲能多看他一眼的二兄李贤,就如同父亲所期望那般,辅助太子阿兄处理政事,兄弟二人配合得很好,从未听说他们有任何不愉快。
越是这样,李沄就越是提心吊胆。
她一直没忘记,历史上二兄以谋反定罪,被废为庶人,此事跟赵道生此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关系的。
六年前雍王李贤让赵道生离开了雍王府,李沄也没想着二兄就会变得像太子阿兄那样高风亮节。
龙阳之好又算得了什么?
人活一世,及时行乐有什么错?
只是母亲决定将流放在长安之外的武家子侄召回长安,裴炎等人在朝廷上日渐活跃,今年裴行俭讨伐突厥回长安,却被压制……李沄心中总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或许,平静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几。
李沄望着眼前的苏子乔,面上笑容不改,“赵道生大放厥词,与我有什么关系?”
苏子乔眸色沉静,并未说话。
可公主已经先下手为强,她眉眼弯弯,用娇滴滴的语气控诉,“子乔冤枉我。”
苏子乔看了她一眼。
李沄看着他的模样,笑了起来。
她朝苏子乔勾了勾手指,“子乔,你来。”
苏子乔:“……”
苏将军探身过去。
只听得太平公主的声音揉着笑意,“你若是抱我下马,我就告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秋风拂过,太平公主束发的发带被风扬起,扫过苏将军的侧颊。
公主任性,行事随心所欲,又偏有圣人为她兜底。
未来的驸马忽然觉得脑壳疼。
苏子乔将李沄抱下马,李沄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双目与他平视。
暗香浮动。
这不是苏子乔第一次抱着李沄,却是心中第一次觉得,原来被他抱在怀里的少女,如此纤细娇弱。
仿佛他稍一用力,就能将她揉碎似的。
可他知道,这样的娇弱,只是表象。
李沄抿着唇笑,她顽皮地上前,红唇凑到苏子乔的耳旁。
“赵道生的事情,子乔不是心知肚明吗?当日你要去安西,曾与我说,我与二兄感情深厚,令人羡慕。那时,子乔话里话外的意思,不是叫我多关心二兄么?”
“我多好呀,子乔说什么,我便做什么。你前脚去了安西,我后脚就发现赵道生在雍王府里嚣张跋扈,我看他十分不顺眼,二兄向来疼我,我说赵道生不好,他二话没说,便将赵道生那些戏子都遣散了。”
“既然人都遣散了,为何还要将他们养在离雍王府不远的地方,这里面的缘由子乔不明白吗?”
当年李沄出宫遇刺的那天晚上,李贤与他在芙蓉楼喝酒。
雍王并非什么时候都爱在芙蓉楼喝酒,那样的醉生梦死,只在他心中不痛快的时候才会有。
那天夜里,酒后的雍王差点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
苏子乔离开长安之时,曾经含蓄地提醒小公主,若是可以,不妨多关心雍王。
只是,苏子乔没想到公主不仅将他的话听进去了,而且还身体力行地告诉他,这些年来她是多么关心雍王。
就连养在外边的戏子身边,都有她的眼线。
这委实是有些出乎苏子乔的意料。
“我为什么总喜欢出宫玩,子乔心里是明白的啊。”李沄的声音揉着笑意,“阿耶拨给我不少女侍卫,又拨了许多暗卫给我,那都是我的人呢。我想要做什么,他们便得要为我做什么。二兄一直不得阿娘的喜欢,可他辅助太子阿兄,实在有些抢眼。”
“且不说二兄的私德日后是否会被人大题小做,可你瞧瞧,赵道生这些戏子,三言两语便能被人撩拨,可见日后是个隐患。”
苏子乔闻言,眉头微蹙,“公主这般,不怕雍王心中不快?”
“二兄怎么会不快?他感谢我都来不及呢。”
苏子乔:“……愿闻其详。”
李沄双手环着苏子乔的脖子,“你还抱着我呢,得抱稳了。”
将公主横抱在怀里的苏将军说:“公主放心。”
李沄笑了起来,“其实我并未在赵道生身上花多少心思,二兄养着的那些人,他喜欢养着那便养着便是,阿耶给我的暗卫也好女侍卫也好,那都是高手,我不会将这些人安插在那院子里,二兄也是明白的。但是呢,那宅子的管事,是凝绿的远房堂兄,你说巧不巧?”
“凝绿的那位堂兄也没做什么,只是随口说了几句以色侍人,若是韶华不再,大概便会被人弃若敝屣的话而已,那赵道生便沉不住气了。那日在芙蓉楼,他不知五郎君是何人,便带着那群戏子来缠着我。二兄本想阻止的,可我那天心情好,想玩,便陪他们玩了一把。”
苏子乔:“……”
苏将军无法想象五郎君和一群沾满了脂粉味的戏子们玩一把的场景,到底是怎样的。他只是有些头疼,雍王私下之时,对五郎君未免太过放纵。
李沄看着苏子乔的脸色,神色无辜地眨了眨眼,“放心,没玩什么出格的事儿。”
其实那天,五郎君什么也没做,不过就是说了一些近来让李贤主持的事情,譬如说前些年京师地震雍王主持赈灾,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啦,前些日子跟太子殿下编写的书籍又有什么不足啦,其实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人无完人,一件事情纵然再被人称道,若是有人蓄意找茬,那也是有着无数的毛病的。
李沄说完那些毛病之后,便笑着跟雍王说虽然事情办得有瑕疵,但雍王有个好王妃啊,雍王妃的父兄在朝中如何如何,家族如何如何,也能为雍王分忧。
雍王妃人美心善娘家人也给力……巴拉巴拉。
不管真假,总之闭眼吹就行。
那么一说,那便像是踩到了赵道生的痛脚似的,他说雍王是天下最好的人,雍王妃的娘家算什么,然后说雍王妃的父亲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破事,又说雍王妃的兄长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那些事情可都是雍王替他们收拾残局呢!
李沄笑盈盈地听着赵道生叨叨叨,听完就翻脸。
当众削了他一顿,将那些与他一唱一和的人也一并收拾了。
雍王坐在旁边,神色看不出喜怒。
清场之后,那临风阁里只剩雍王和五郎君二人相对而坐。
雍王抬手支着额头,无奈问道:“小五,二兄近日得罪了你?”
五郎君瞅了二兄一眼,心想你跟苏子乔说什么女子都喜欢口是心非呢?害得我阴沟里翻船。
可五郎君不说,只是一本正经地反问:“二兄什么时候得罪了小五?”
雍王叹息,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悠悠地喝着。
李贤说:“你出来玩一回,我日后的生活就少了许多乐趣呢。”
“二兄怎么能这么说呢?”兄妹俩私下相处,李沄在二兄面前,明人不说暗话,“二兄也看到了,赵道生这些人都是什么货色?我不过是夸了几句二嫂和他娘家,他便如此不忿的将旁人的家底都给起了。日后若是有人想要与二兄过不去,稍作威胁,他或许也会毫不犹豫地将您给卖了吧?”
李贤哈哈一笑,说道:“原来小五是来为二兄排忧解难的么?”
“二兄,今时不同往日了。”李沄叹了一口气,终于跟李贤把话挑明了,“你若真喜欢这样玩,那便找一些可信之人。赵道生这等戏子,目光短浅又不经事,你将这些人放在身边,只怕后患无穷。”
李贤神色微微一凝,“若方才不是小五,他便没有说话的机会。”
“那是二兄在的时候,可若是二兄不在呢?又或许,即便二兄在,可有人比二兄更能耐,非让他说,到时,二兄觉得他是说呢?还是不说?”
略顿,李沄又说:“他的那些话,若是让那些顶着满脑门官司的御史台之人听去了,怕且不仅是二嫂的父兄,就连二兄,也会被弹劾。”
五郎君说完该说的话,便带着人走了。
李贤站在临风阁的窗户前,看着骑着马绝尘而去的李沄,脸上的笑意散了。
gu903();天边的夕阳似血,橘红的光照在打马而去的小五郎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