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兰若的父亲周道务,年幼之时是在宫中长大的。尚了临川长公主后,深得器重,可谓两朝重臣。
当年英国公李绩带着苏子乔讨伐高丽之时,周道务已经官至营州都督。
李沄记得阿翁大宗在世时,周道务在长安之外当刺史,临川长公主随行。后来太宗驾崩,临川长公主便跟着驸马一同回长安。后来周道务官至营州都督,要镇守边关,临川长公主那时已经怀孕,不宜随行,便留在了长安。
因为临川长公主擅长文书,有才气有妇德,皇后殿下也时常召临川长公主进宫说话。
李沄没想到如今临川姑姑却要随驸马周道务一起到营州去。
李沄愣了一下,看向周兰若,“临川姑姑要去营州,那永安呢,你也要去营州吗?”
周兰若牵着李沄的手,嘻嘻笑着,“阿娘说了,太平一个人在宫里也没伴儿,让我留在宫中陪你。”
略顿,周兰若又说道:“而且三兄也在宫里,祖父祖母都在长安呢。”
周兰若的三兄周季童,如今是宫中羽林军,官至左千牛备身。
李沄对周季童这位表兄是挺有好感的。
她年幼之时到梨花苑,初次接触那位表兄。
那时贺兰敏之还没死,贺兰氏也还没有出家。
城阳公主邀请了贺兰氏到梨花苑去,贺兰敏之送阿妹前去梨花苑,便是遇见了周季童,便在周季童的邀请下,留在了梨花苑。
就是贺兰敏之那时候留在了梨花苑,小公主才有机会揭穿了贺兰敏之肖想未来太子妃杨玉秀的事情。
贺兰敏之病死的时候,小公主才四岁。
她四岁的时候,有子乔陪着去梨花苑去骊山,她调皮捣蛋,也有青年陪着。
翻墙撞鬼,易容碰瓷……可是后来,苏子乔就跟着英国公李绩去讨伐高丽,打了胜仗回来,本是要成亲的青年却碰上了未婚妻一心要出家这样的倒霉事儿,于是,干脆不成家了,又跑到了西域去。
从子乔去讨伐高丽那时候开始,就再没人能配合她干坏事了。
想到从前的事情,李沄内心有些唏嘘。
真是岁月催人老,明年开春她就该九岁了。
嘤。
不想长大。
心中念叨着不想长大的小公主,跟周兰若一起踏入了雪堂。雪堂中,上官婉儿正跪坐在案桌前看书,听到动静,连忙站了起来。
上官婉儿在旁恭敬行礼,“公主,永安县主。”
五年前的小女童,如今已经长成了少女的模样,发色如墨,眉目如画。
李沄的目光扫过上官婉儿,笑道:“婉儿不必多礼。我与永安县主有话要说,你不用在此伺候了,先下去吧。”
上官婉儿应了声唯,恭恭敬敬行礼退下。
周兰若看着上官婉儿离去的背影,眨了眨眼,回头跟李沄说道:“我不在宫里的这几天,婉儿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不高兴么?”
李沄不答反问:“永安觉得她会做什么事情令我不高兴吗?”
周兰若愣住,随即笑着摇头,“我觉得她不会的。”
上官婉儿是公主伴读,从小就十分善解人意。周兰若记得她刚入宫的时候,那时上官婉儿既是李沄的伴读又是李沄的玩伴,小女童对旁人神色冷淡,可当她面对李沄和槿落秋桐时,眉眼间的冷淡荡然无存,面上是盈盈笑意。
那时周兰若觉得这大概便是母亲常跟她说的亲疏有别。
上官婉儿虽是罪臣之后,可当她面对李沄的时候,却令周兰若觉得她见到小公主,是由衷的高兴。
后来郑氏去世,上官婉儿性情也变了许多。
如今的上官婉儿在李沄面前温良恭顺,对待丹阳阁的侍女进退有度,十分令人喜欢。
上官婉儿怎么可能会有出令李沄不高兴的事情来呢?
那是不可能的。
周兰若对上官婉儿并不感兴趣,只是刚才李沄笑着让上官婉儿下去时的语气,令周兰若觉得李沄的态度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冷淡。
从周兰若入宫以来,从没感觉李沄对谁的笑容中透着那样的冷淡。
周兰若略微沉默了一下,然后像是小大人般跟李沄说:“婉儿这人,太平要是不喜欢了,便跟皇后舅母说一声。我从前听阿娘说,人许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婉儿的内心或许也有许多不得已的地方,但她毕竟是罪臣之后。”
李沄:“……”
李沄有些讶然地望向周兰若。
周兰若性情活泼可爱,很多时候小萝莉妙语如珠,说话从来不带拐弯的。
加上她从小就喜欢腻着李沄,天天太平长太平短地挂在嘴边,从来都不吝于向李沄表示她的关心喜爱之情。
李沄知道周兰若有心思玲珑剔透的一面,可她没想到周兰若在上官婉儿的事情上能看得这么透彻。
周兰若迎着李沄的目光,那张可爱的苹果脸就已经凑到了小公主的眼前,“我说过的,我只要看到太平的一根头发,就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李沄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胡扯,你肯定是跟临川姑姑说过婉儿的事情。”
周兰若吐了吐舌头,“我是跟阿娘说过婉儿的事情呀,太平又没说不许我告诉阿娘。”
“所以方才说婉儿的话,也是临川姑姑平时说的?”
“当然不是!”周兰若笑嘻嘻的否认,语气里是迷一样的自信,“那还要我的阿娘说吗?太平虽然从来不为难婉儿,可你也说不上喜欢她呀。我从前觉得婉儿长得漂亮,挺喜欢她的,可我如今也不喜欢她了。”
周兰若为什么不喜欢上官婉儿,李沄是知道的。
周兰若觉得上官婉儿心里明明不喜欢一些人,却偏要做出一副对别人很喜欢的模样,把人都当成傻瓜似的。还有每次薛绍到丹阳阁的时候,上官婉儿面上的笑容总是多了几分真心,目光也多了热情。
还有今年秋天的时候,薛绍在他住的千秋阁里摘了一把桂花送到丹阳阁给李沄,说是随便李沄放在室内当熏香还是让小厨房做桂花糕。李沄留了几枝,剩下的让上官婉儿分给旁人。
上官婉儿笑着应下了,随即就抱着小公主挑剩下的桂花回了她的院子。
到底是罪臣之女,如今的臣服并非出于本心,而是身不由己。
周兰若将那些事情嘟囔给李沄听的时候,李沄却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李沄从来没有将上官婉儿视作对手,自然也不会把她做的事情放在眼里。
即便上官婉儿日后真的成为了母亲智囊团中的一员,不过也是母亲的一棵棋子。
母亲手中没有了上官婉儿这颗棋子,照样会有第二颗类似的棋子。
这棵棋子在母亲的手中翻不了天,在她手中照样翻不了天。
与其来个不知底细的,还不如这个知根知底的上官婉儿呢。
但那些都是将来的事情了,将来事情到底会怎样,谁也不能预知。
李沄不想跟周兰若说上官婉儿的事情,她拉着周兰若到靠窗的软塌上坐下,跟周兰若说差一点武三思和武承嗣他们就要回来长安了。
周兰若一凛:“什么?”
说起武三思和武承嗣,周兰若谁都没见过。可没见过不代表没听过,毕竟这两位武家人的父亲是皇后舅母同父异母的兄长,作死都作到让皇后舅母亲自向圣人舅父请求将他们贬出长安了。
周兰若想着皇后舅母对娘家的这些人定是十分讨厌,才会将他们赶出长安。
谁能想到,如今皇后舅母竟然萌生出要将他们召回长安的念头!
周兰若皱着那秀气的眉毛,说的话都跟小公主如出一辙,“除了攸暨表兄,武家的其他人都不是好人!”
李沄笑着说:“没关系,阿娘已经说暂时不让他们回来了。”
周兰若点了点头,欲言又止地望向李沄。
半晌,永安小女主说:“那个……太平啊,每次薛绍表兄给你送什么好东西来,你都是笑吟吟地说谢谢表兄。我从来没有见你对薛绍表兄有对攸暨表兄这么好过!”
李沄:??
她什么时候对薛绍表兄没有对攸暨表兄好了啊?
周兰若浑然不觉李沄一脸懵逼的神情,自顾自地续道:“你再这么直白地对攸暨表兄好……早晚会出事的啊!”
小公主看了周兰若一眼,再看一眼,最终无奈地敲了敲她的额角,“永安县主,你的脑袋瓜在想些什么呢?阎相去世了,攸暨表兄心中难过,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事情呀。薛绍表兄还和三兄四兄到丹阳阁来跟我们商量,说在攸暨表兄生辰的时候给他送什么礼物能令他高兴。武三思和武承嗣那些人,是大家都不喜欢的呀,他们的父亲从前能欺负我的阿娘,如今当然也能欺负还没长大的攸暨表兄,你刚才听说他们可能要回长安的时候,不也是很着急吗?!”
周兰若:“……”
永安县主摸了摸自己被敲疼的额角,叹了口气。
虽然她也着急,可永安县主觉得她着急,跟太平着急,对薛绍表兄来说是不一样的呢。
第93章有匪君子23
093
周兰若跟李沄说了一会儿话,就离开雪堂。
永安县主回宫里后,还没去清宁宫向皇后舅母请安,要去清宁宫一趟。
至于小公主,她才从清宁宫回来,就不陪周兰若去了。
周兰若带着自己贴身的两个侍女出门,发现上官婉儿还候在门口。
“婉儿怎么还候在这儿?太平不是说了,不用你伺候了吗?”
上官婉儿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声音温和,“婉儿本就是公主的伴读,公主如今还在雪堂,婉儿怎能离开?婉儿在这儿候着就好。”
周兰若看了上官婉儿一眼,带着两个侍女去了清宁宫。
李沄要是不想让婉儿待在身边,有的是法子。最简单的,就随便在母亲或是父亲面前说几句上官婉儿的不是,等着上官婉儿的便是重回掖庭的下场。
好端端的一个少女,长得又是十分好看,这几年当公主伴读也算是养尊处优惯了,若是重回掖庭,大起大落的,岂不是要疯?
小公主这些年被父母兄长宠着护着,朝堂之上风起云涌,那毕竟离她十分遥远。父亲和母亲的感情,虽是浸润在无数的算计之中,可给小公主的感觉,到底是温情多过猜疑算计。
因此李沄虽然身为公主,又是生长在宫廷之中,可父母与兄长都给了她足够的爱护,因此她的内心还十分温暖,也愿意用善良拥抱周围的人和事。
不喜欢上官婉儿,晾着就是。
武则天想要将武家的子侄召回长安的事情且告一段落,小公主又安安心心地待在丹阳阁里看书学才艺,得闲的时候,不是去长生殿找父亲,就是去清宁宫陪母亲。再不然,就是跟永安县主之在雪堂里画画。
除了这些事情,小公主没有别的事情忙了吗?
——没有。
小公主要等明年开春才满九岁,如今的小公主除了不能像过去那样见到父亲就要抱抱举高高,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在宫里横冲直撞之外,其他诸事,跟她年幼时也无甚区别。
背书达人薛绍表兄依然会每个月到丹阳阁的雪堂找表妹决斗。
从前的时候小公主还会时常让上官婉儿去应战,可最近半年,小公主都是亲自上阵了。
薛绍小郎君不跟表妹对阵不知道,一对阵才发现太平表妹满腹诗书,他天天悬梁刺股挑灯夜读,仍旧还没能赶上太平表妹。李沄看薛绍表兄在诗书方面输得有点惨,默了默,跟薛绍表兄说:“不然……太平跟表兄比一下策论?”
薛绍一听,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不行!太平又没正儿八经地写过策论,我即便是胜了,也是胜之不武!”
周兰若闻言,哈哈笑了起来。
永安县主看热闹不嫌事大,“绍表兄,别急呀,尽管和太平比一比,前两天太平在长生殿的时候,还写了一篇策论给圣人舅父看呢。”
薛绍愣住,将信将疑地看向周兰若。
周兰若一脸肃穆地朝他点头,“反正不论输赢,你们各写一篇便是。等明日的时候,薛绍表兄便将两篇策论带去崇贤馆,给崇贤馆的老师们看看,到底谁更高一筹。”
薛绍小郎君犹犹豫豫地同意了,翌日又犹犹豫豫地将两篇策论送去给崇贤馆的大儒看。
两篇策论一篇署名薛三,一篇署名李五。
薛三的策论是薛绍用左手写的,崇贤馆的大儒不知道薛绍小郎君左手也会写字,并不能认出他的字迹。至于李五的,那就跟更别说了,小公主的字除了自家人就没有谁有那个荣幸能见到真迹。
大儒捋着胡须,看着两篇策论,沉吟半晌。
薛绍内心有些着急,看着大儒的神色,“老师以为这两篇策论如何?”
大儒看了薛绍一眼,轻咳一声,说道:“这两篇策论,各有所长……”
巴拉巴拉,大儒对着薛绍说起了两篇策论的长短之处,大概的意思就是薛三的策论写得挺好,挑不出错。至于李五的策论,剑走偏锋,很是有自己的见解。
大儒看着李五的策略,面上笑容乐呵呵的,他问薛绍:“李五和薛三是什么人?年龄多大了?”
薛绍:“……”
薛绍微笑:“薛三跟攸暨差不多大,李五比薛三小一些。”
大儒啊了一声,面露惊叹之色,笑道:“李五年龄竟然那么小么?我瞧他这策论引经据典,信手拈来,没想到竟比周国公武攸暨还小。”
薛绍看着崇贤馆的老师拿着李五的策略,言辞中透露出喜欢的情绪,便知道自己写的策略虽然被夸奖挺好,但大概还是没能像太平写的策略那样令老师喜欢。
太平表妹不管是读书还是写策论,都有点厉害,他总是赶不上太平表妹……这未免太令人沮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