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沄一怔。
周兰若睁着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李沄。
“永安记得去年春天,我们一起到城阳姨母的梨花苑,我们在心月湖里玩耍,那天你不小心把衣裳弄湿了,回去打了两个喷嚏,姨母一边吩咐旁人去煮姜茶,一边问太平怎么回事儿。太平都没说那是你自个儿在心月湖边贪看野鸭戏水才弄湿了衣裳的。”
李沄伸手,捏了捏周兰若的嫩脸,“那我要怎么做,永安才觉得不偏心?”
周兰若嘻嘻笑着将李沄的手拉下,语气有些兴奋,“如今已经冬天了,等到冬天的时候,东宫梅林里的腊梅肯定要开花。去年的时候,表嫂邀请我们去梅林煮茶赏梅,我就觉得你跟表嫂两人坐在靠窗的榻上十分好看。等到今年腊梅开花时,我想请你和表嫂两人入画,好不好?”
李沄忍俊不禁,说来说去,这个小萝莉是想她和阿嫂当她的模特。
这么简单的事情,当然是可以的。
李沄笑着说好。
周兰若得到了李沄的允诺,心情美得直冒泡,粘着李沄就是一个熊抱。
***
李沄受了风寒,当天夜里起烧。
得知消息的帝王夫妻当天晚上就到了丹阳阁去看小公主,李治看着女儿红扑扑的脸蛋,温声问道:“太平感觉怎么样?”
父亲和母亲的眉目间都是掩不住的忧心,李沄靠着身后的大迎枕,用那软糯的声音跟父母说道:“太平感觉还好,就是白天的时候在太液池边待得久了一些,回来之后便觉得有些头疼。”
武则天伸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额头有些发烫,但好在精神不错。
但想起几年前女儿因为受了风寒睡了三天三夜的事情,皇后殿下仍旧心有余悸,她没好气地看了李沄一眼,“好端端地怎么跑到太液池去了?”
李沄拽起盖在身上的小被子,被子盖住了她的下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
只见小公主的眸子里流露出笑意,说道:“太液池里有野鸭,我想起每年春天的时候,惊鸿都要跑到太液池边对着池中的野鸭咆哮怪叫,便想看看那野鸭到底是有什么特别的。”
惊鸿是小公主养在宫里的鹦鹉,长得很是漂亮可爱,对音乐特别敏感。每逢殷王李旦敲羯鼓,或是小公主和永安县主跳舞的时候,它都要去凑热闹。李旦敲鼓时,惊鸿就在旁边摇头晃脑,嘎嘎叫;小公主和永安县主跳舞时,惊鸿就在她们上方盘旋,一会儿东一会儿西,最稀罕的是它还能看懂小公主的手势,怎么飞怎么落下都有讲究,令人啧啧称奇。
小公主的爱宠惊鸿在宫里很受欢迎。
本着爱屋及乌的心情,圣人和皇后殿下,对那只小东西也十分喜爱。
但惊鸿一直有个怪癖,每年阳春三月的时候,它便要跑到太液池边去对着其中的野鸭嘎嘎乱叫。
李治听了李沄的话,很是无语。
只见君王神色无奈地跟女儿说道:“下次太平想去看那野鸭有什么特别的时候,能不能不要逗留太久啊?”
每次小女儿一生病,宫里就鸡飞狗跳的。
鸡飞狗跳倒也没生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圣人心疼啊。
小公主是整个天家的宝贝疙瘩,兄长们宠着她让着她,圣人和皇后殿下也是将她放在心尖上,宠着护着,别说是受风寒了,平时就是她皱一皱眉头,说心中不痛快,圣人和皇后殿下都会想着法子让她开怀。
李沄将遮住下半边脸的被子拿下,笑着跟父亲说道:“可以呀,下次太平只远远看一眼便好,若是看得时间长,便多穿点衣裳。”
武则天看着女儿精神确实不错,心头大石放了下来,转而跟李治说道:“大概只是受了些许风寒,等会儿吃点药发了汗大概便会好。”
李治微微颔首。
武则天见女儿没什么大碍,叮嘱了槿落和秋桐一些事情,便打算跟李治一同离开丹阳阁。
李沄却拽住了母亲的衣袖。
武则天低头,看了看那揪着她衣袖的白玉手指,又看向李沄。
李沄脸上带着笑容,朝母亲讨好地笑,声音又软又萌,“阿娘,太平生病了,您忍心就这么走了吗?”
武则天:“……”
小公主每次身上有什么不舒坦的时候,都会趁机撒娇,不是要在清宁宫蹭床睡,就是要皇后殿下留在丹阳阁陪她。
果然。
李沄说:“阿娘许久不曾陪太平过夜了,如今太平生病了,阿娘都不陪太平吗?”
武则天:“…………”
最终,李沄的苦肉计得逞,皇后殿下再一次留在了丹阳阁里陪小公主过夜。
李沄躺在床上,看着侧躺在她身旁的母亲。
母亲已经将近五十了,可是容貌却还十分年轻,一头青丝乌黑顺滑,没有一根白头发。李沄看着母亲散落在床上的青丝,忍不住伸手,用手指缠着其中的一缕。
武则天看着女儿的模样,卸去了平日的威严,神态温柔,“太平。”
李沄看向母亲。
武则天笑问:“你今天只是在太掖池边看野鸭而已吗?”
李沄早就料到母亲会这么问,她一头扎进了母亲的怀里,嘻嘻笑道:“当然不是。太平今天去太掖池边找攸暨表兄啦,阎相薨了之后,攸暨表兄总是心情不好。虽然他什么也不说,去崇贤馆上课也是十分认真,可太平总是觉得他在难过。刚好白天的时候三兄带着四兄和薛绍表兄来丹阳阁,说几天后是攸暨表兄的生辰,问要给攸暨表兄准备什么礼物。”
武则天听着女儿的话,一只手摸着她的头发。
“太平想着阎相虽然去世有些时日了,但攸暨表兄对阎相的感情与旁人不一般,太平原是想去太液池陪攸暨说话的。”
李沄说着,话语一顿,望着母亲的神色有些尴尬。
武则天:???
李沄神态有些调皮地朝母亲吐了吐舌头,“就是太平见到了攸暨表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只好自个儿坐在草地上了。因为太阳暖烘烘的,太平坐着坐着就睡着了,也没能安慰到攸暨表兄。”
武则天啼笑皆非,“那你怎么跟父亲说,只是去看野鸭了?”
李沄抱着母亲的脖子,笑道:“我怕阿耶会怪攸暨表兄。阎相去世,他心里已经很难过了,太平是自己要去太液池边找他的。阿耶要是因为我不小心受了风寒,怪罪攸暨表兄,那我心里会很过意不去。”
女儿的一番话,说的十分在情在理。
再说,女儿从小就对武攸暨表现出非一般的关心,每次问她为什么,她总是振振有词说她小时候看武家的族谱,一眼便看到了攸暨表兄的名字。后来阿娘又选攸暨表兄继承国公府,可见是因为信任她的眼光。
她可不能辜负阿娘对她的信任,当然就对攸暨表兄多一些关心。
女儿对武家的小表兄关心有加,武则天的内心当然是乐见的。
只见皇后殿下伸手点了点小公主的眉心,无奈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宠溺,“你这个小机灵鬼,早晚会把你父亲气坏。”
李沄笑着将母亲的手拿下,笑着反驳,“太平最喜欢阿耶和阿娘了,我把谁气坏也不会把阿耶气坏啊!”
李沄和母亲在床上说了一会儿话,就体力不支,沉沉睡去。
武则天看着已经陷入梦乡的李沄,温柔地伸手,帮她将身后的被角掖好。
女儿如今八岁,就已经很有自己的主见和想法了,也不知等她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
她是跟母亲感情好一些,还是跟父亲感情好一些?
她会跟母亲作对吗?
武则天想起自己的母亲和韩国夫人相继去世的那一年,李沄才三岁。
那时的小公主分外喜欢腻着母亲,每天都会到清宁宫陪她,晚上还要赖在清宁宫不走。
那段时间,她总是整夜整夜地睡不好,有一天夜里女儿醒来,见到她睁着眼睛,便不解地问阿娘怎么不睡觉。
她笑着跟女儿说她想起了自己年幼时的事情。
她年幼时,许多事情不懂,都是韩国夫人照顾她教她的,那时父亲说血浓于水,她们姐妹永远是世界上最亲的人。
可是许多事情会变,人也会变。
小公主听了母亲的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意思,就一头扎进了母亲的怀里,跟她说阿娘放心,太平永远不会变。
稚儿天真无知,只顺从自己的本心说自己想说的话。
如今那个天真无知的稚儿,已经开始懂事,可她仍旧是小时候的模样。
武则天看着女儿的睡颜,眉目难得浸润在一片温柔之中。
第89章有匪君子19
089
听说李沄那天从太液池回去之后就生病了,武攸暨心里很过意不去。
这两年武攸暨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终日都待在宫里,有时候在崇贤馆上完课,他还是会回国公府。得知李沄受了风寒,当天晚上还起烧了,武攸暨特别在国公府带了一些可口的小点心入宫,送去给李沄。
身为天家之女,小公主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外人都无从得知。尚食局天天变着法子做各种各样的点心,小公主什么点心都会尝一尝,也看不出她的喜好。
如今她生病了,要吃什么不要吃什么,更是由尚药局的大夫去给她看过之后,再做定夺。
但是到底是吃什么,也不会让外人知道。
总之,就是既神秘又麻烦。
但周国公从小就与公主一起长大,小公主的喜好,他还是很了解的。
入宫的当天,武攸暨就起了个大早,叮嘱厨房做了一些桂花马蹄糕和红薯煎饼带进宫去。
武攸暨到了丹阳阁,将食盒交给槿落和秋桐,笑着说道:“我知道圣人姑父定然也让尚食局给太平准备了许多点心,国公府的点心种类不比尚食局的多,但胜在新鲜,都是刚做便放进食盒带进来的。”
李沄看着武攸暨带来的点心,笑弯了双眼。
李沄这两天被禁足了,李治勒令她病还没好之前,不许出去吹风。
可如今看到武攸暨带进来的点心,李沄心中的那点郁闷荡然无存,她笑着跟武攸暨说道:“阿耶和阿娘这两天不许我出去,我心里本来是很不高兴的,可我看到攸暨表兄带入宫的点心,心情就好起来了。”
武攸暨望着小公主那略显苍白的脸色,脸上流露出几分歉意。
“那天不该让你留在太液池边的,都怪我。”
李沄歪头望着他,笑道:“怎么能怪表兄呢?太液池是我要去的,要在草地上晒太阳,也是我喜欢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武攸暨:“话虽如此——”
武攸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沄打断了,“好啦,你不要再说啦。你接下来要说的话,我一点都不爱听。”
武攸暨怔住,看向李沄。
只见小公主眉头微蹙着,脸上神色有些嫌弃,又有些不耐烦。
她不满地横了武攸暨一眼,咕哝着说道:“哪来的那么多都怪谁?攸暨表兄没旁的事情忙了?就非得要往自己心中添堵吗?”
武攸暨哑然,随即笑了起来。
他忽然觉得,眼前对他一脸嫌弃的太平表妹,看着十分漂亮。
她的一双眸子像是住着星星一般,亮晶晶的,黑色的睫毛浓密而卷翘,瞪他的时候眼睛显得格外有生气。因为从小就被父兄娇宠着长大,说话偶尔会带着几分骄纵任性,却从不令人反感。
就像方才,李沄毫不讲理地打断了他的话,可他不仅不觉得恼怒,心中还缓缓升起了一股暖意。
李沄不知道武攸暨在想什么,她那尝了一口武攸暨带进来的点心,满足地眯着眼,“好吃。”
小公主尝了一块点心,叮嘱槿落,“永安去了东宫找太子妃,过一会儿就回来了,给她留几个桂花马蹄糕,她喜欢吃。”
转而又看向武攸暨,“攸暨表兄,你用过早膳了吗?”
这个话题好像转换得有些突然,武攸暨愣了一下。
小公主笑盈盈地望着表兄,声音甜腻,“你陪我一起吃呀。”
武攸暨:“……”
周国公只得一个口令一个动作,陪着太平表妹用点心。
李沄又吩咐槿落和秋桐在雪堂准备茶具,又让人去请李显等人到雪堂去。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李沄才笑着抬头跟武攸暨说道:“上次在沉香阁,三兄说攸暨表兄很会煮茶,煮出来的茶不仅甘甜可口,而且还能在分茶的时候,用茶汤分出不同的形状出来。太平很想见识一下攸暨表兄的分茶之术呢。”
那天如果没有旁的事情,李沄肯定要见识一下武攸暨煮茶的功夫。
可就是那天,阎立本薨了。
因为老师去世,武攸暨的情绪也低落了一段时间,更没有闲工夫煮茶分茶。
今天崇贤馆放假,难得武攸暨没待在国公府,反而给她送小点心入宫。
趁着另外几个兄长也都在宫里,李沄干脆把他们都请到了雪堂去煮茶吃点心。
***
说起茶道,其实当初鼓动李显种茶的人是武攸暨。
李显得了百草园,对茶道确实有几分兴趣。可在茶道上十分在行的,却是武攸暨。
武攸暨去护国寺的时候,除了去找妙手大师之外,也会找妙空大师。
这些寺庙中的高僧,见识是不俗的。不少朝廷的大臣也喜欢与这些僧人相交,因此不管是李显还是武攸暨,他们三天两头便往护国寺跑的事情,李治也没多加管束。
而皇后殿下是信佛的,对两位小郎君去护国寺的事情,更是十分放心。
武攸暨听妙空大师说过江南一带的人是如何种茶喝茶的,然后又查了一些典籍,时常跑去司农寺找司农寺丞为他解惑。
早两年的时候,百草园种植番薯时,司农寺丞便与两位小郎君混得十分熟络。如今番薯已经在大唐逐步推广种植,圣人李治拨给百草园的人,也不再待在百草园。但司农寺丞在休沐的时候,还是经常去百草园逛的。
关于茶树的种植和采茶的时机,以及茶叶采下来之后如何保存,这些事情司农寺丞都跟两位小郎君讨论过的。
煮茶分茶在于心静,李显对吃喝玩乐都在行,却耐不住性子,折腾了一段时间之后,干脆撂挑子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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