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皇后殿下跟圣人说道:“去岁的大饥|荒,好歹是熬过去了。等我们从洛阳回长安之后,弘儿的纳妃之事也该准备得差不多了,时间过得真快。”
武则天说着,侧头看向李治,语气中带着几分欣慰与感叹,续道:“圣人,妾还记得当初弘儿出生的时候,就那么小的一团,在我的怀里哇哇大哭。可是一转眼,他就要纳妃了。”
李治回想起当初在感业寺与眼前女子相逢的场景,还有那首她让人带给他的如意娘。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那时的武媚娘,心中还有儿女情长、风月之事。
李治面上带着微笑,静默了片刻,才说道:“是啊,一转眼,我们的孩子们都要长大了,就是太平,也满六岁了。”
说起李沄,武则天心头也直发软。
这个小女儿,是从小就被她和李治捧在手心的。夏天怕她热,冬天怕她冷,事事操心,生怕她有一点儿的不顺心。
幸好,女儿性情活泼又不失乖巧,是个很会体贴母亲和父亲的小棉袄。
就是到了洛阳之后,小公主心血来潮,要学剑器舞,缠着父亲陪她一起学。
想到最近李治天天被女儿拉着去练剑的事情,武则天笑道:“怎么了?圣人是不是觉得如今太平也开始调皮了?”
李治挑眉,十分理所当然地说道:“她就是再调皮任性,我也是乐意惯着她的。”
武则天闻言,展颜一笑,跟李治说道:“前两天的时候,太平和永安忽然来找我,问我有没有大唐的地图。我问她们要做什么,太平说她想看看若是要从巴蜀之地运粮食到关中,要走多少路。她还说从前诸葛亮在蜀国打仗,曾用木马牛车运送粮草,要是可以从巴蜀之地把粮食运到关中,关中的粮食问题,或许就不用总是依靠洛阳了。”
李治闻言,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媚娘啊媚娘,太平真不愧是你我的女儿,得知父母为关中粮食操碎了心,她也跟着忧心这些事情了。她要地图除了看要走多少路,大概还想折腾其他的事儿吧?”
武则天抿着嘴笑,“不是么?她说等回长安后,要跟几位阿兄和两位表兄一起研究地图,看是不是找到合适的地方修路呢。”
李治一怔,这女儿,不是异想天开么?
可随即,又想起自己年幼的时候,在宫里和晋阳一起玩。
那时他们还不住在大明宫,在太极宫中的太掖湖旁,父亲在钓鱼,他那时还年幼,是逮着什么就要玩什么的年纪。那时候他在湖边挖出了一块特别好看的石头,晋阳也跑过来,对那块石头赞叹不已。
两人拿着石头去给父亲献宝,父亲看了,哈哈笑着,说雉奴与兕子真是天生的好运气,这是做砚台的上好石头,你们二人得了这块石头,定能写出一手好字。
石头未必是好石头。
但晋阳阿妹的飞白书确实写得极好,仿父亲的笔迹也十分传神,可以假乱真。
想起童年时的趣事儿,李治嘴角噙着笑意,笑着说道:“随他们研究,可别弄出一条谁也看不懂的路线来。”
武则天脸色莞尔,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一阵欢笑声。
“是太平过来了。”李治微笑着,跟武则天一起走出了内室。
夕阳西下,整个宫殿都笼罩在一片温柔的夕阳余光中。李沄和周兰若被一群侍女拥簇着走了进来,也不知道两个小贵主是在说什么事情,两个小贵主相视而笑,笑声如同是银铃般,散落在宫中的每个角落。
李治看着两个小贵主,内心一片柔软。
李治蹲下,朝李沄张开手臂,“太平。”
李沄笑着跑了过去,“阿耶。”
李治抱着女儿,笑道:“方才在跟永安说什么呢?”
李沄跟父亲说:“刚才在跟永安说薛绍表兄给我们写的信件。”
李治挑眉,“哦?绍儿给你和永安写信了?”
周兰若笑着走过来,朝圣人舅父和皇后舅母行了个礼,点头说道:“不止是薛绍表兄写了,三表兄和四表兄,还有武家的表兄都给我们写信了。”
就是几个小郎君的信件,李沄都看过了。
内容差不多,几个人都是跟两个小贵主说近日长安有什么趣事儿,然后又说宫里没有了两位小贵主,惊鸿也没在,顿觉没什么生气。太子阿兄和潞王李贤监国,每天都很忙,没空理他们。
周王李显和武攸暨是实在人,不会在文章之事上花什么心思,完了就完了,就加上几句说等李沄和周兰若回去,就一起玩耍。
殷王李旦是有些小讲究的文艺少年,同样的内容,写得文雅一些,然后跟两位小贵主说他的羯鼓如今又进步了,等阿妹和永安从洛阳回来后,她们可以踩着他的鼓点跳胡旋舞。
至于薛绍小郎君就显得十分诗意。
薛绍跟两位表妹说,如今清宁宫的那棵海棠树正是花期,那天他路过清宁宫,站在清宁宫外,便看到伸出宫墙外的几枝海棠,别有一番风景。要是此时此刻,两位表妹都在长安的话,便能一起赏花吟诗了。
可惜两位表妹不在,等两位表妹回长安的时候,海棠花的花期大概已经过去。
薛绍小郎君唯恐两位表妹错过了长安的春天会心有遗憾,寄来的信件中压了一枝风干的海棠花,说是希望能借此将长安的春意带到洛阳去。
李沄看着薛绍小表兄送来的信件,心中不由得感叹。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她从前还以为背书达人薛绍表兄是个书呆子,却没想到也会这么有情趣。
第72章有匪君子02
072
李沄跟父母说几位留在大明宫的小郎君都给被她和周兰若写信了。
李治和武则天相视一笑,李治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温声问道:“那太平可要给他们回信?”
李沄想了想,“等明天再回信,今天太平还有事情要做呢。”
李治一愣。
小公主一见父亲的神情,便有些不高兴地跺脚,咕哝着说道:“阿耶昨天答应了太平,今天要陪我练剑器舞的啊!”
李治顿时恍然,他抬手拍了拍脑袋,“啊呀,瞧阿耶这记性,差点就忘了。”
站在武则天身旁的永安小县主哈哈笑了起来,“永安和太平在过来的路上,还在打赌,说舅父到底还记不记得今天要陪太平练剑的事情呢。太平说舅父一定会记得的。”
李治:“……”
武则天:“……”
一国之君被两个小贵主用来打赌,这像话吗?
李治正想要教育女儿两句,谁知女儿已经恶人先告状,她忘了父亲一眼,语气幽幽地问父亲,“阿耶不是说了,谁都没太平重要吗?昨天还在说要陪太平练剑的,怎么今天就忘了呢?”
李治一听女儿这种幽幽的语气,顿觉头疼。这种头疼,可是比头疾发作还要难受百倍。
圣人没辙,只好当场缴械投降,被小公主拉去练剑了。
周兰若目送李治牵着小公主的手离开的身影,眼里有些艳羡。
她家中有四个兄长两个姐姐,父亲和母亲要操心的事情实在是多。
临川长公主在公主府事事都要过问,几个小郎君的功课和成家立业之事,还有两个女儿日渐年长,也该要考虑婚嫁之事。因此对小女儿虽然也疼爱,可到底是缺少了陪伴。
让女儿入宫陪着李沄一起,也是为了她日后能有更好的未来。
可是一个年幼的女童,对母亲的苦心能理解多少,有待商榷。
武则天低头,望着站在她身边的小萝莉,笑着问道:“永安怎么不去跟太平和圣人舅父一起学?”
小萝莉仰头,朝皇后舅母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太平跟舅父练剑,要练大半个时辰,时间太久了。而且太平拉着舅父去练剑了,谁来陪舅母啊?”
武则天忍俊不禁。
在周兰若进宫之前,临川长公主私下曾经跟皇后殿下说过,周兰若虽有灵性,可从小就调皮活泼,有些像小郎君般虎头虎脑的,若是让她进宫陪伴小公主,担心小公主跟她处不来。
可谁知周兰若在梨花苑见到了小公主之后,便对小公主十分喜欢,都恨不能成为小公主的影子了。
进宫之后,两人也时常形影不离的。
从前被临川长公主说是有些虎头虎脑的小贵主,如今也是被耳濡目染,灌人迷汤的套路层出不穷。
果然,小县主牵着皇后舅母的手,跟舅母说:“舅母,永安昨天画了一副菩萨的画,我今天让人带来了,要送给您。”
武则天笑了起来,“真的吗?长公主画的菩萨十分传神,不知永安画的菩萨,又会是怎样的。”
侍女双手奉上了一个画卷。
周兰若接过画卷,拉着武则天进了室内。
在室内的案桌上,永安小县主将画卷平铺开,菩萨慈眉善目,面上是祥和的微笑。
就是……武则天看着那菩萨,觉得很脸熟。
周兰若仰头,一双明亮的眼睛望向武则天,用充满希冀的语气问道:“舅母,您觉得好看吗?”
不管是对女儿太平公主,还是对这个圣人的小外甥女,皇后殿下向来都是不吝于赞美之词的。
武则天帮周兰若整了整帮着丫髻的发带,笑道:“好看,永安可真是个天才。”
周兰若闻言,苹果脸上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一开始的时候,其实永安也画不好。总是想不到菩萨该是什么模样才好。问太平怎么办,太平说让我想着皇后舅母的模样画。”
武则天愣住。
周兰若站在原地,她那还带着婴儿肥的手指小心地拂过画卷。
小萝莉双手撑在案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画的菩萨,似乎是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
“太平说,皇后舅母为大唐的百姓做了许多事情,每天都十分辛苦。要是菩萨真的有容貌可以让人见到,那应该就是跟舅母一般的模样。”
皇后殿下一听,顿时觉得暖心不已。
可觉得暖心之余,又有几分莞尔。
李沄让周兰若画了菩萨,大概是想让这小女童来哄她高兴的。
临川长公主心思缜密,一生慎行,又会精打细算。周兰若继承了的聪慧,却没能继承母亲的性情,小贵主性子活泼又直率,这头李沄想给她在皇后殿下跟前讨点彩头,她那头就把真正授意的人给供了出去。
这样天真烂漫的性情,却是很令武则天喜欢。
许多事情可以培养,但讨人喜欢的性情,并非人人都有。
周兰若聪慧活泼,稍加培养,日后并不比临川长公主差。
周兰若也不知道大人的心思,她看着自己画的菩萨图,弯着大眼睛,“这是永安画过最好看的菩萨了!舅母,您喜欢吗?”
武则天跪坐在桌案前,望了那画像一眼,“喜欢。”
“那永安就把这幅菩萨图送给舅母,好吗?”
武则天笑着捏了捏小萝莉的嫩脸,笑着说好。
***
晚上的时候,武则天去了两位小贵主住的公主院。
周兰若已经睡下,李沄坐在卧榻上,身后靠着大迎枕听上官婉儿读书给她听。
见武则天到来,上官婉儿连忙起身行礼。
当初从掖庭出来的小女童,如今身上的气质越发不凡。武则天的目光从上官婉儿的面上扫过,吩咐道:“你下去吧。”
上官婉儿应了一声“唯”,就退了下去。
李沄见到母亲,笑嘻嘻地跪坐起来,她仰头望向母亲,用爱娇的声音问道:“阿娘是来陪太平一起睡觉的吗?”
小公主身上穿着的,是就寝时穿的白色中衣。白天时梳起来的乌黑发丝此刻都已经放了下来,披在身后。乌黑浓密的头发,衬得她的小脸更小,肤色更白。
她就那样跪坐在母亲跟前,灵动的大眼睛里是透着欢喜的笑意。
漂亮,乖巧,可爱。
皇后殿下笑着伸手,捏了捏她那小巧的鼻尖,“太平已经长大了,不能动辄就要跟阿娘一起睡觉。”
小公主不服气,整个人往前扑,双手抱着母亲的腰身,耍赖似的反驳道:“长大又怎么了啊?就算太平长大了,也是阿娘和阿耶的女儿!”
武则天被女儿一抱,心里直发软,她笑着坐在床榻的一侧,伸手摸着女儿那散落在背上的乌黑发丝。
柔软乌黑的头发,触感极好。
李沄拽着母亲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阿娘,上来陪太平!”
武则天有些无奈地睨了她一眼,但还是没有拒绝她。
小公主这些年来被圣人和皇后殿下宠得不要不要的,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武则天上了卧榻,李沄轻车熟路地找好了姿势,靠着母亲。
武则天抱着女儿小小的身板,柔声问道:“太平最近怎么喜欢上了练剑?”
小公主任性地跟母亲说:“就是喜欢,没有理由,没有原因。”
皇后殿下似笑非笑地睨了女儿一眼,“哦,太平长大了,有秘密也不跟阿娘说了。”
“人家哪有?”小公主皱着鼻子否认,可是对上母亲那含着笑意的眸子,就笑着妥协了。
“离开长安之前,太平跟子乔去药王家玩过。药王说有的人一天到晚没事干,身上到处酸疼,要是让他下地种田,挑水浇菜,反而好了。阿耶不是头疾一直不见好么,说不定他天天陪太平练剑,头疾就好啦。但是阿娘可别跟阿耶说药王阿翁是这么说的,我怕阿耶听到药王阿翁说他头疾可能是闲出来的,他要生气。”
皇后殿下闻言,顿时好气又好笑。
不用想,她都知道肯定是苏子乔那青年还在长安的时候,带着小五郎君去了孙思邈在长安的住处。
小五郎君肯定也是语焉不详地跟孙思邈说了父亲的头疾,一个说的没头没尾,一个也无法对症下药。
老人家只好用对付淘气小郎君的法子,将小五郎君打发走了。
李治的头疾也是访遍了名医,不管是宫中尚药局的大夫,还是民间名医,包括孙思邈,也是帮李治看过头疾的,谁都没有良方,谁都束手无策。
唯独明崇俨用的药,还能令李治觉得有所缓解。
可是这两年,明崇俨的药用了效果也不如从前。
要是想李沄想的那样,练练剑就能好,那李治的头疾早就该好了。
武则天却没泼女儿冷水,只是跟李沄说:“永安白天的时候,送了个菩萨图给我。”
李沄仰头,望向母亲。
武则天抬手刮了刮她的鼻梁,“永安说,她本来不知道该要怎么画,是太平叫她想着母亲的模样画的。”
李沄笑嘻嘻地扑进母亲的怀里,她搂着母亲的脖子,在母亲的耳畔十分亲热地说道:“永安说不知道菩萨长什么样,我说菩萨就该是阿娘的模样,阿娘看到了菩萨是不是觉得很面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