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都是大唐百姓,这些百姓高丽君捉走后,确实过着毫无尊严的生活。
苏子乔心中同情他们,觉得即便李绩是真想换俘也是可以的,但换回来的这些百姓,到底有几个是真真正正的大唐子民,却还有待商榷。
李绩一时大意,没放在心上。
那书生本是高丽人,身上有一把缠在腰间的软剑,他刻意乔装成大唐百姓后靠近李绩之后,便猝不及防拔剑挥向李绩,幸好苏子乔眼疾手快,手中利剑出鞘,挡了那一下。谁知高丽书生一招不成,便又从袖中飞出羽箭,苏子乔推开了李绩,自己却躲闪不及。
苏子乔没有伤到要紧的部位,可那羽箭却从他的右肩穿过。
李绩差点气昏,虽然他所谓的换俘,是想着先把大唐的百姓捞回来了再翻脸,谁知被人先下手为强,还差点被人暗算了。
英国公怒不可遏,当即下令将高丽前来的官员尽数捉拿,斩于军前。高丽王有备而来,本想趁换俘的时候暗算主将李绩,谁知弄巧成拙,惹恼了李绩。
英国公李绩当机立断,下令全军备战,再度大败高丽军。
讨伐高丽至今,这已经是第二次大败高丽,并且胜得相当漂亮。
虽然打了胜仗,但李绩和几位副将却高兴不起来。
苏子乔自那天回军营后,便高烧不退,昏睡不醒。
他右肩受伤,箭伤不致命,致命的是羽箭上抹的毒药。
军医说亏得苏子乔从小就是泡在药缸中长大的,耐药性强,这才使那能要人命的毒药对苏子乔不至于马上致命。可也因为苏子乔的耐药性,以至于不管军医对他用什么药,仿佛都没有太大作用。
毒药在他的体内肆虐,军医也是有心无力。
苏子乔已经起烧了整整三天,真是正常人都要烧傻了。
军医很发愁。
李绩也很发愁。
圣人将邢国公苏定方的小儿子交给他,心中肯定是想着虎父无犬子,圣人还指望着苏子乔能成为大唐名将的。
如今青年半死不活地躺在卧榻上,李绩能不发愁吗?
再说了,英国公李绩如今也是八十多的高龄,黄土都埋到脖子了,他日到黄泉之下若是见到苏定方,他可怎么跟苏定方交代苏子乔的事情?
——真是愁死个人了。
李绩看着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青年,心中愁得快能拧出水来。
这时一个副将撩了帘子进来,“将军,长安来信。”
坐在一旁的李绩掀了掀眼皮,伸手,“拿来我看看。”
副将恭敬地将手中的东西交给李绩。
幽州的捷报回到长安,李治心情很好,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字,李绩精简地概括了一下圣人的主要意思,就是将士们辛苦了,回长安后朝廷自会论功行赏。
李绩心想,论功行赏个鸟,要是苏子乔这次醒不来,他回去指不定会被圣人指着鼻子骂。
哦,还有太平公主。
苏子乔随军出行的那天,太平公主还亲自为苏子乔送行。
要是苏子乔有什么不测,那个被圣人和皇后殿下惯得能上房揭瓦的太平公主,肯定也要找他算账。
副将站在军帐中,看看愁云惨淡的李绩和军医,又看看那个躺在卧榻上一动不动的苏子乔,“那个,将军……”
李绩皱着眉头,“什么事非得要吞吞吐吐的,说!”
副将说:“除了圣人和中书省传来的文书,还有一封信是给子乔的。”
李绩:???
副将:“那是太平公主写给子乔的。”
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
太平公主这就给苏子乔写信了。
这时,一个士兵端着冒着热气的汤药进来,军帐里顿时都是那黑色汤药的气味。
李绩默默地看了副将一眼,“太平公主给子乔的信就先放着吧,赶紧来帮忙喂药。”
苏子乔开始有意识的时候,是有人捏着他的下巴要给他喂药。
耳朵旁嗡嗡的响声,有人说话,可声音离他很远。苏子乔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嘴里鼻端都是那苦的令人发指的药味儿,差点要吐出来。他尚未完全清醒,只是迷迷糊糊地想起有人暗算李绩,他把李绩推开了,然后自己被暗算了。再后来,就是两军交战。
受伤之后的记忆都变得模糊,苏子乔只记得回了军帐后,自己呕血了。
初有意识的青年,双目尚不能睁开,只觉得心肺剧痛,连呼吸都觉得疼痛不已。
苏子乔迷迷糊糊地想道:他或许是不行了。
苏子乔想起年幼的时候,他一直多病,父亲带他去护国寺找玄奘大师算命,玄奘大师说让他跟着父亲一同出征,造福天下苍生,兴许身上的病痛就会好。他记得那天离开护国寺的时候,一轮红色的夕阳挂在天边,父亲背对着身后火红的夕阳,跟他感叹道为将者,能为江山社稷而死,或许已是最大的圆满。
苏子乔自幼对自己没有太大的期盼,跟父亲在一起的时候被逼着习武,父亲每天都是黑着脸,没有哪天对他是满意过的,天天念叨着不成器不成器。
如今想起那些年幼的事情,又想起那天黄昏父亲看他的眼神,苏子乔心中竟觉得有几分温情。
要是在黄泉见着了父亲,也不算丢脸,好歹他是为了保住我方主将才牺牲的。
那个念头才冒出来,苏子乔心中便是一个激灵。
不行,高丽还没向大唐称臣,他跟小公主承诺了会凯旋归去。
君子一诺,五岳皆轻。
他对李沄的承诺还没有实现,师兄裴行俭迎娶继室的喜酒也还等着他回去喝。
父亲从前天天说他不成器不成器,他都还没成为比父亲更厉害的人,要是这么死了,他死不瞑目!
苏子乔狠狠地皱了皱眉头。
原本捏着他的下巴要给他喂药的副将大喜过望,“将军!子乔似乎是要醒了!”
李绩闻言,马上站了起来,语气也很是激动,“真的?子乔,你可能听见我说话,你快睁眼看看我!”
苏子乔有些吃力地张开眼睛,出现在他视线的是满面胡须的副将和留着雪白山羊胡的李绩。
青年看着那两位长辈,笑了。
苏子乔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含着笑意,“将军放心,子乔还活着。”
第60章皇家有女60
060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早春的长安,下起了淅沥沥的细雨。朝廷再度收到了来自幽州的捷报,说我军大败高丽,如今高丽军已溃不成军,破城指日可待。
李治看着从幽州快马加鞭而来的捷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连说了好几声好。
就是,圣人拿着捷报,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不由得问王百川,“苏子乔没有书信送回来么?”
王百川愣住,一开始没弄明白圣人好端端的,怎么会问苏子乔有没有书信。
随即,又恍然大悟。
苏子乔一直甚得圣人和太平公主的青睐,尤其是小公主,时常念叨着苏子乔。苏子乔要随军出征了,小公主要送行;苏子乔要定亲了,小公主乐得满屋子乱转;苏子乔被人说是天煞孤星了,小公主要找明崇俨给他批命,把那命格和面向夸得天花乱坠……小公主甚至爱屋及乌,苏子乔的未婚妻卧病在床,小公主缠着父亲,说让尚药局的大夫去兵部侍郎的家中为程小娘子看病用药。
冬去春来,自从上次苏子乔挖了一盒子人参带回来给小公主之后,就再也没有苏子乔的音讯。
只知他要和兵部侍郎家的小娘子要定亲,可那消息,还是从幽州回来的兵部侍郎说的。
王百川觉得苏子乔最近仿佛就只活在旁人的话里。
圣人之所以会问起苏子乔,大概是小公主又念叨苏子乔了吧?
王百川恭立在李治的身侧,“没听说有苏将军的书信送回来。”
李治眉头微蹙。
王百川笑着说道:“我军与高丽军打得如火如荼,英国公李绩等人应该也忙得脚不沾地,苏将军年轻有为,又在岁除之日领着轻骑兵打了胜仗,如今大概会被李绩委以重任,一时抽不出身写家书回长安,也是情有可原。”
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李治觉得大概也应该是这样。
再说李治是知道苏子乔性情的,忙起什么事情来,便心无旁骛。
想想那小子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没上心,这会儿忙着打仗呢,哪有什么心思写信陪小公主解闷。
这么一想,顿时释然。
而且最近太平生病了,没能像从前那样活蹦乱跳,也不能天天想着些精灵古怪的主意来为难父亲。
李治耳根倒是清净了,却觉得很不习惯。
想起李沄原本肉乎乎、带着婴儿肥的苹果脸,如今都清减成了瓜子脸,老父亲就是一阵心疼。
——她还不如天天来折腾父亲呢。
***
李沄在丹阳阁养病了好些天,外面细雨蒙蒙,她就跟周兰若趴在雪堂靠窗的榻上看着外面的春雨绵绵。
永安县主周兰若正在叽叽呱呱地跟李沄说这几天承乾殿发生的事情。
周兰若双手撑着下巴,两只小脚还翘了起来在空气里晃荡,小女童用稚嫩的声音跟李沄说道:“三表兄自从上次在丹阳阁装完鬼之后,就有点疯,天天在承乾殿里带着个鬼面具吓唬人,开始那些人还被他吓到,如今吓成习惯了,大家都不理他。可三表兄对大家不理他的事情十分不满,要求每个人见到他带着鬼面具的时候,必须要装出一副快要吓哭的模样。”
李沄啊了一声,笑着问周兰若,“真的么?”
可是想了想,觉得李显这个顽主是真的能做出这种事情。
周兰若嘻嘻笑,小脑袋直接搁在了李沄的肩膀上,“是真的。四表兄跟我说,别理三表兄,等他疯完这一阵子,大概就会好了。”
李沄深以为然,她也是这么想的。
李沄双手搁在了大迎枕上,下巴抵着手背,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她现在病还没好,外面又在下雨,就很悲催地被父亲和母亲禁足了。
好些天没出去遛弯,小公主觉得自己身上都快发霉了。
周兰若枕在李沄的肩膀,见她没什么反应,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着李沄的侧脸。
因为生病的缘故,李沄原本还带着婴儿肥的脸清瘦了一些,睫毛十分浓密,又长又翘,在她的眼帘下投下一道阴影。小巧的鼻子弧线完美,可在鼻梁中间却有一点微微的突出,周兰若听母亲说过,这叫驼峰鼻,会让人看起来很凶。可放在李沄的脸上,却意外地好看,令她在娇俏中又透着几分倔强。
周兰若看着李沄的侧脸,眨了眨眼,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她那吹弹可破的侧颊。
李沄吓了一跳,回过头看看向周兰若,“永安,做什么呢?”
小萝莉的手顿在半空中,那双大眼睛闪闪发亮地问李沄,“太平,我能摸一下你吗?”
李沄顿时黑线,这是什么问题?
可是对着小萝莉那充满希冀的眼神,李沄默默地点了点头。
周兰若见李沄点头,眉开眼笑,肉乎乎的小手像是要触碰什么珍宝似的,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李沄的侧颊,赞叹着说道:“太平真好看。”
李沄:“……”
周兰若又神情认真地说:“婉儿已经是永安见过很好看的人了,可太平比婉儿更好看!”
李沄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周兰若的小脑袋,笑了起来。
童言无忌。
她记得自己真正年幼的时候,总会觉得自己身边亲近的人是最好看的。
母亲是最好看的,跟她亲近的小姐姐们也是最好看的,不管是什么有着神仙颜值的人,在她心中都比不上身边亲近的人好看。
在如今的周兰若眼里,大概也是这么一个道理。
周兰若看着李沄的笑颜,也笑弯了眼。
“太平,等你好了,天气晴了,我们一起去承乾殿找惊鸿玩。我昨个儿去承乾殿找四表兄的时候,惊鸿正在跟着四表兄敲的羯鼓在树上跳舞,很可爱!”
说起惊鸿,李沄想起了苏子乔。
那天的噩梦过于真实,像是她真的与苏子乔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似的。
自从上次苏子乔送回来一盒人参之后,她就只听说了苏子乔要定亲了,岁除的时候打了胜仗,至于其他的,就一概没有了音讯。听说又有捷报从幽州送回长安,高丽向大唐称臣的日子大概不远了。
李沄对苏子乔还是有些想念的。
战场上生死一瞬,也不知道苏子乔如今到底怎样。
不过,有时候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再说了,如今苏子乔都是要定亲的人了,以后在他的生命里,要分给妻儿和家人的时间和心思会越来越多,无暇顾及他人,也是十分正常的。
这么一想,李沄心中就十分释然。
人总是要长大,要学会跟各种各样的人走在一起,然后也要学会跟各种各样的人分道扬镳。
李沄正想着,有侍女从外面跑了进来,“公主,周王和殷王带着薛小郎君和周国公来了。”
李沄啊了一声,原本趴在大迎枕上的小身板坐了起来,“那就请他们进来吧。”
大明宫中,因为这几个小郎君在,显得格外热闹。
“阿妹阿妹!我们来看你!”
周王还是一如既往地闹腾,人还没进来,声音就传进来了。
一行人进来,李沄看得愣住了。
只见李显身上穿着五颜六色的便服,衣袖很宽,腰带很长。除了李显之外,还有武攸暨和薛绍,两人穿的衣服样式也跟李显差不多的,就是颜色素雅一些。
李显面上笑嘻嘻很高兴,武攸暨神色也如常,倒是薛绍,板着那俊俏的小脸,勉力维持自己在太平表妹跟前所剩无几的形象。
在这几个小郎君中,只有李旦穿得比较正常,但是他身上挂了个羯鼓,手里拿着两根鼓槌。
已经长大了许多的惊鸿毛绒绒的,一摇一摆地跟在几个小郎君的身后。
——叹息,昔日那只萌萌哒小鹦鹉如今已经长大了许多,变得越来越有个性了。它如今不爱蹲在人的肩膀上,也不爱飞,只爱摇摇晃晃地跟在几个小郎君身后走。
它鸟矮腿短步子小就算了,要是几个小郎君走得快了,它没能跟上大部队,就要在后面扯着那鸟嗓门鬼哭狼嚎。
丹阳阁的宫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四人一鸟进了雪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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