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闻言,奇道:“阿姐真的找到了么?”
韩国夫人点头,“如今丹青在母亲那儿放着,母亲说如今见您一面不容易,留在身边也是个念想。”
李沄听着韩国夫人的话,觉得有的人说话就是一门艺术。
好比她的这位姨母,没有哪一句是叫母亲出宫去看外祖母的,又让人觉得她每一句都在提醒母亲要去看看外祖母。
不过大唐民风开放,相对而言宫禁也没有太多,母亲只要在禁宵之前回宫,出宫去看一下外祖母也没什么。
果然,母亲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李沄的小脸,轻声说道:“下个月我要带太平到感业寺去祈福,母亲向来礼佛,想必也会愿意去感业寺上香拜佛。”
韩国夫人点头,笑道:“母亲一定会去的。”
杨氏要进宫的话,讲究的地方太多了。
老人家如今都八十多了,能不折腾就少折腾,去一趟感业寺可比进宫一趟省事多了。
解决了杨氏想见母亲一面的事情,韩国夫人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她看了一眼乖巧站在旁边的贺兰氏,又跟母亲说道:“贺兰今年快要十五了。”
从太宗时候开始,大唐律法就有明文规定,女子年过十五不婚者,父母是要受罚的。
贺兰氏也到了要到婚嫁的年龄。
母亲看了韩国夫人一眼。又看向旁边那个有着花容月貌的少女。
这般年纪,已是万般风情。
母亲微微一笑,吩咐库狄氏,“带公主和贺兰小娘子到偏厅去玩。”
李沄眨了眨眼,她虽然想听八卦,可稍微一想,也能猜到韩国夫人要跟母亲说什么。
贺兰氏会在韩国夫人去世后被封为魏国夫人,肯定少不了母亲推波助澜。
相对于母亲和韩国夫人要说的八卦,李沄对贺兰氏更好奇一些。
她如今变成了太平公主,是父亲和母亲的女儿。
贺兰氏如果真的成了魏国夫人,谁知道日后的事情会不会跟她所知道的历史一样。
说是贺兰氏陪李沄在偏厅里玩,李沄对贺兰氏也很好奇,可没一会儿,李沄就没什么兴致了。
她如今话都说不太利索,跟贺兰氏能有什么可玩的?
倒是贺兰氏兴致勃勃,她好像是打定了主意要俘虏这位小公主的心。
“太平,你觉得表姐好看吗?”
李沄看了贺兰氏一眼,觉得实在没法捂着良心摇头,于是点了点头。
贺兰氏心花怒放。
榻上的案桌上摆放了一些水果,其中有李沄最喜欢吃的樱桃。那樱桃用来自西域的琉璃盘盛着,晶莹剔透的琉璃映衬着鲜红的樱桃,令人垂涎三尺。
李沄爬到案桌旁坐着,拿起琉璃盘中的樱桃往嘴里送。
贺兰氏笑着蹲下,跟李沄双目平视。
少女大概是认为话都说不好的孩子并不懂事,便自顾自地将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悄悄话说了出来——
“去岁春节母亲带我进宫,我便远远地见过圣人了。”
“他长得真好看,我从未见过那样好看的人。”
“若是圣人见到我,会喜欢吗?”
“你都觉得我好看,那圣人也会觉得我好看的吧?”
李沄咬着樱桃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眼前神色雀跃的少女。
贺兰氏确实长得好看。
可李沄听到这么好看的小姐姐居然在打她父亲的主意,感觉就不太好了。
贺兰氏跟李沄说:“听说你喜欢编花环,等我进宫后,我就每天都带你去摘花编花环,好不好?”
李沄懒得理她。
贺兰氏自顾自地说了半天,眼前的小公主一点反应也没有,顿时觉得无趣,神情讪讪地起来。
谁知她在榻前蹲了半天,下肢血液不流通,起来的时候觉得双腿又酸又麻,“啊哟”地叫了一声,一只手扶在榻上的案桌一角,想稳住身体的重心。
可榻上的案桌并不是固定的,骤然受力,于是“哐当”的一声巨响,榻上的案桌翻落在地,琉璃果盘也应声而碎,装在里面的樱桃滚得满地都是。
贺兰氏:“……!”
在门外服侍的库狄氏闻声进来,一看这满地的狼藉便傻了眼,“这是怎么了?”
侍女们也跟着跑了进来,其中丹凤阁的一个大侍女惊呼着说道:“皇后殿下最喜欢的琉璃果盘碎了!”
贺兰氏脸色一白,她还想着进宫呢。
要是她将皇后殿下最喜欢的琉璃果盘打破了,就算皇后殿下不怪罪于她,也未必会愿意让她进宫。
情急之下,贺兰氏大声地说道:“是公主淘气!她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将案桌弄翻了!”
第7章皇家有女07
007
库狄氏看着一室的狼藉,铁青着脸吩咐身旁的侍女槿落:“赶紧把东西收拾好。”
李沄坐在榻上,朝库狄伸出双手要抱抱,“库、库狄,抱。”
贺兰氏见状,连忙抢着上前,“太平可是想出去荡秋千?我陪你。”
李沄被人栽赃,倒也没有很生气。
贺兰氏的栽赃太过拙劣,前言不搭后语,刚才跟她说悄悄话的时候说是带她去编花环,现在又变成荡秋千。
库狄氏多年在后宫,又是武则天信任的人,绝对不是轻易被糊弄的主儿。
李沄原本伸出去的双手收回来,黑亮的眼睛望着贺兰氏。
贺兰氏脸色一僵,强笑着说道:“方才你还因为我不愿意带你去荡秋千生气,怎么如今又不去了?”
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太平这是怎么了?”
随着声音的响起,屋里的人哗啦啦跪了一地,“见过圣人。”
贺兰氏回头,只见在大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深紫色常服的男人,剑眉星目,一身清贵。
如此风华,除了一国之君的李治还能是谁?
李沄看到父亲,弯着一双大眼睛,朝他伸出双手。
“阿耶,抱。”
李治看到女儿的笑颜,原本微蹙的双眉缓缓舒展开,笑着走过去将李沄抱起来。
贺兰氏看着李治的模样,俏脸飞红,一副欲说还羞的娇羞模样。
李沄:“……”
色不迷人人自迷。
少女蒙昧,只看得见眼前如同朗月清风般的父亲,脸上的仰慕之情毫不掩饰。
李沄抱着父亲的脖子,望着东阁的方向,“阿耶,要……要阿娘。”
李治笑着,“好,去找阿娘。”
转而跟屋里跪了一地的人说道:“都起吧。”
贺兰氏还愣在原地,这时猛然回过神来,向李治行礼,“奴见过圣人。”
李治的目光扫过贺兰氏,然后落在库狄氏身上,“皇后呢?”
库狄氏低头,姿态恭敬:“韩国夫人进宫了,正与皇后殿下在东阁说话。”
李治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哦,原来是韩国夫人进宫了,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她了。前阵子听皇后说韩国夫人心绞痛的毛病又犯了,如今看着可好些了?”
还不等库狄氏说话,贺兰氏又朝李治盈盈行礼,娇滴滴的声音,“多谢圣人关心,母亲的心绞痛好多了。”
李治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贺兰氏的身上。
少女朝男人露出一个娇媚的笑容,“韩国夫人是奴的母亲。”
李治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正想说些什么,不料一双小手忽然放在他的脸上。
李治一愣。
李沄双手捧着父亲的脸,让他把头转过来。
小女娃顾着腮帮,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此时瞪得大大的,蕴含着无限生气,她神色不悦地冲着父亲喊道:“阿娘,找!”
颠三倒四的话,帝王却听懂了。
李治哈哈大笑,抱着李沄转身,“好好好,阿耶这就陪太平去找阿娘。”
贺兰氏看着李治抱着小公主离去的身影,顿时急了。
“圣人!”
李治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她。
贺兰氏被他那么一看,只觉得心跳加速,脸上发烫。
即使心中紧张不已,她仍旧睁着那双美眸,直勾勾地望着李治,丝毫不掩藏自己对他的仰慕与崇拜之情。
贺兰氏的模样落在了李治的眼里,他缓缓展颜,露出一个笑容。
贺兰氏又看呆了。
李治低头看着那个琉璃果盘的碎片,他像是早就看穿了一切似的,徐声吩咐站在门外的宦官,“王百川,我那儿还有一个琉璃果盘,你去取来清宁宫给皇后补上。”
宫里的物件都是登记在册的,坏了碎了都是要追究的。
门外的王百川应了声“唯”。
李治抱着李沄离开偏厅,去了东阁找武则天和韩国夫人。
李沄伏在父亲的肩膀,看着那个站在偏厅中的少女。
历史上的贺兰氏是在父母去泰山封禅回来后,被母亲毒死的。母亲不仅毒死了贺兰氏,还一箭双雕,顺手将罪名按在她最不喜欢的两个堂兄身上。
如今看贺兰氏,美则美矣,却是无知小儿。
光靠美貌就想与母亲斗,无疑是蚂蚁撼树。
红颜薄命,都是有原因的。
李治抱了女儿到东暖阁去找武则天和韩国夫人。
武则天见到父女俩过来,笑着上前把李沄抱过去,“圣人来了,刚才阿姐还在关心您头疾的事情呢。”
“我的头疾已经好了许多。”李治双手背负在后,一双狭长的眼带着笑意落在了韩国夫人身上,然后说道:“我听媚娘说夫人的心绞痛又犯了,既然都已经进宫,等会儿让尚药局的太医来给你把脉用药。”
韩国夫人抬眼,目光与李治的对上,眸中神色瞬间变得温柔而多情,她站起来,盈盈朝李治行礼,“多谢圣人。”
武则天抱着李沄,跟李治说:“妾带太平到承乾殿去看看显儿和旦儿。”
李治笑着点头,应了。
李沄看着东暖阁里的父亲和韩国夫人,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父亲。
自古天子多风流,可父亲还真不算是真风流多情的。
她的阿翁太宗在世时,后宫的热闹得一批,妃嫔加上皇子公主们,都能在皇宫凑个市集了。
可父亲后宫专宠母亲,虽有其他美人,不过是寥寥数人,公主皇子们放在一起都不够一围桌。
父亲甚至还将后宫里的侍女放出宫去,让她们与家人团聚,寻找自己的生活。
父亲近女色,但并不好女色。
可父亲怎么就对韩国夫人和贺兰氏会情有独钟呢?
李沄想来想去,觉得那应该是母亲一手促成的。
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父亲的后宫反正不可能只有母亲一个的,与其让别的女人爬上父亲的床,不如让自己的姐姐和外甥女上,好歹还知根知底。
母亲带李沄去了承乾殿。
李显和李旦两个小男孩正是淘气的时候,逮着什么就玩什么。
承乾殿里有一颗据说长了上百年的银杏树,李显和李旦两个小男孩正蹲在银杏树下。
见到母亲和阿妹前来,李显站起来哒哒哒地冲向母亲。
在母亲和父亲的几个孩子里,似乎只有这个三兄李显是异类。
别人读书的时候,他到处淘气闯祸;别人修书立传,他就到处以斗鸡为乐,就因为他跟二兄李贤斗鸡的事情,让天才王勃写了一篇《檄英王鸡文》助兴,就让王勃被罢了官;即使后来母亲去世,他当上了皇帝,依然是个无法无天的顽主,在后宫开起了市集来;最后死得更是窝囊,被妻女联手毒死。
李显给母亲行过礼之后,不顾阿妹还在旁边,欢呼着扑到了母亲的怀里撒娇。
比李显还年幼两岁的李旦就显得十分淡定,他站起来拍了拍手中的灰,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恭立在母亲的身前,奶声奶气的声音,有板有样地跟母亲行礼,“儿见过阿娘。”
母亲笑着,将李显从怀里拉开,伸手抱了抱李旦,“你和三兄蹲在树下做什么?”
还不等李旦说话,李显就凑过来,笑嘻嘻地说道:“阿娘,我和阿弟在树下发现了一个大蚂蚁窝!”
母亲闻言,并未斥责他们胡闹,只是笑问:“是吗?那蚂蚁在做什么?”
小小的蚂蚁在做什么?
它们正一只挨着一只排队,将找到的食物搬运到洞穴里。
李显跑过去蹲在树下,朝母亲和阿妹招手:“阿娘,阿妹,快点!快来看!”
李旦小心翼翼地牵着李沄的手,“阿妹,阿兄带你过去看好吗?”
她对几位兄长的了解,全部来自于史书。
史书上说李旦是几个孩子当中最像父亲的,善良仁厚,他继承了父亲身上的文艺和儒雅温柔的一面。
李沄弯着大眼睛,笑着朝李旦点头,“好。”
趁着几个孩子正在专心玩蚂蚁的时候,武则天正在听库狄氏说不久前发生在偏厅的事情。
“奴进去的时候,案桌已经打翻,皇后殿下喜欢的琉璃果盘被打碎,公主喜欢吃的樱桃也滚落在地上,贺兰小娘子说那是公主打翻的。”
武则天听得脸色铁青,身后的侍女们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库狄氏低头,轻声说道:“是奴服侍不周,请皇后殿下赎罪。”
武则天又怎会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李沄不过才两岁,力气再大也不会把案桌打翻。
gu903();她想起贺兰氏的明艳动人,又想到方才在东暖阁时韩国夫人跟她提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