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要去哪里?”肖一的冷清的声音这会明显的急切,“不可以带上我吗?我上一次下山还是那年除夕……”
那年除夕……
那年除夕。
那夜的一切魏寻都还记的很清晰。
那是肖一上山以后的第一个除夕。
那会他身子还没补起来,又瘦又矮的小可怜样,话也说不利索,天天被江风掣盯着跟山下请来的先生认字。
除夕夜是山门一年里唯一一次内门弟子和外门修士聚在一起的摆酒吃席的日子。虽然仙门中人已不可得俗世意义上的团圆,但大家也总还是愿意凑在一块热热闹闹的讨个好彩头。
魏寻吃了半席,一直往江风掣门生那一桌找肖一;半天瞧不见人只好溢了灵气去探,居然在整个席间都找不到那孩子。
他寻了个由头偷遁,找去了肖一住的弟子间,远远便看见门外落了锁,房里却点着灯。
门窗关得严实,他只得继续用灵气探,发现肖一还坐在桌前就着一根蜡烛习字,手边已经摞了厚厚一叠,看上去应是时间不短,不过字还是难看。
一道锁锁得住肖一,却难不倒魏寻。
他进了门,看见那孩子写的不算认真,但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不满,便问:“所有人都去吃席了,你怎么不去?”
肖一闻言抬头并不答话,和之前一样,盯着魏寻看,瞧了好一会才把眼睛看向门上挂着的锁。
魏寻明白他的意思,又问:“你这孩子被锁在里面倒也不急。”
肖一又把眼神放回魏寻身上,“也急,饿。”
一个“饿”字他咬得用力。
魏寻笑笑,“饿了怎不叫你师傅带你一同去吃席,我看他平日里对你很是上心。”
肖一伸手拍了拍另一侧摞着的一叠白纸,“写完,吃。”
“可今天是除夕。”魏寻说着靠到了桌边,捏起肖一抄的那些入门的心法口诀看了看,“大过年的叫你写这些,你倒也写得下去。”
“那过、过年,该、该、干嘛?”肖一之前都只说一两个字,因为他知道自己说长了就得磕巴。
“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自然是守在桌边吃年夜饭,吃好了便出去野一圈。点炮仗看焰火,说吉祥话讨压岁钱,然后吃着饺子守岁……”
魏寻把童年为数不多的快乐都报了一遍,那是卞星灿还在的时候他过的年,正说着又发现那里不对。
“你上山之前,没有过过年?”
肖一难得的垂了垂眸不再看魏寻,摇了两下头。
魏寻看着他那一脸可怜相,也不知哪里来的一邪劲,把人抱上就走,嘴里说着:“走,七师叔带你过年!”
肖一那时对幼年在家时的映象已经很浅了。
除了父亲灯下枯瘦的指节和那一滩血,就是母亲房中怪异的声响,旁的也不剩下什么了。
他讨饭的那几年倒见过别人家过年,可关起门来的的事情他不知道,只依稀记得在街上点炮仗的小孩和看焰火的人群。
便是在那一夜,魏寻带着肖一下了山,去吃了山脚下镇子里最大的酒楼,待外面燃起焰火时又一起出去凑热闹。
魏寻牵着肖一的手,看着他一小小的一只,挤在人群里;看他垫着脚伸着脖子,拼命往天上够。
然后他想也没想便把人捞起来坐在自己肩头,叫他一次性看个够。
肖一看着焰火,魏寻则抬了头瞧了眼肖一。
在漫天斑斓夺目的光华里,他第一次见着了肖一的笑。
明丽过夜空的焰火。
他颠了颠肩头的人,见肩上的人把头低下来望着他,便说:“我教过你,过年都要说吉祥话儿的。”
他看着肖一瞪大了狭长的凤眼好像不太明白,他便拉过了肖一的手,嘴角扬出一条温柔的弧线。
“肖一,来岁顺遂啊,快高长大!”
他觉得许是这些词对那时的肖一来说还太复杂或者太长了,那孩子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笑得更开了。
那时候他就想着,就算是为了这一笑,这孩子他也得护好。
可偏偏刚翻过那个年没多久,都来不及入夏,他六师兄就出了事。
那件事后他躺了足有三个月,之后便是忙的不可开交。
那一夜心里暗暗发下的誓,终究还是没做到。
“哥哥?”肖一自己嘟囔了半天久不见人答话,便又轻唤了一声。
魏寻回了神来答道:“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你都不曾听说过。”
“我不曾听说过的地方那可太多了。我小时候一直住在肖家村,爹娘不在了就流浪到了附近的镇子上,就是你捡到我的地方。之后上了山,除了山脚下的镇子便哪也没有去过了。”
肖一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有什么情绪,魏寻却是心疼的紧,语中极尽温柔,“那肖一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哥哥这次回来就带你下山好好的玩一趟,好不好?”
和悯怜那种带着料峭春寒的温柔可不一样,这个人温柔起来就真的是春日暖阳。
他想着肖一的笑,也想起自己刚上山的时候有六年时间都都不曾下山,现在还能记起少年时对山外面的憧憬,便想着全都补给肖一。
“嗯……我想去江南。我在醉欢坊的时候,有一个于妈妈从吴郡买过来的姐姐。她经常跟我们说江南有多好,冬天很少下雪,也不会结冰。她还说那边的人说话都很温柔。”
肖一自顾自地嘟囔。
“嗯……我想也不会比哥哥更温柔了吧……但是城里都是小河,出门就要过桥。笠泽湖边的莲蓬菱角,偶尔路过摘上两个也不会有人在背后追着你打骂……还有那边有好多好吃的,我当时听的口水都流下来了……”
魏寻听着肖一嘀咕,明明说着自己那么向往的事情,却好像在念经,他有点想探过屏风去把人拉进怀里。
他太知道一个人总是压抑情绪和欲望是一件多辛苦的事情。
“好,那我们就去吴郡,去笠泽……”魏寻垂了垂眸,长长的羽睫遮住了那一片温柔,“你还记得那个姐姐跟你说过什么好吃的吗?我们去全都吃一遍,可好?”
“好。那哥哥你快些回来,我等着你。”肖一从屏风后面伸出一只手,“拉钩——”
魏寻勾住他的手指头,感觉那节手指终于被热水泡出了点温度。
叩叩叩……
房外一阵叩门声响起。
“何人?”魏寻问道,见门外无人应答,他便知道是无音,遂起身开门。
虽然隔着一层屏风,肖一还是心虚的缩了缩脖子,把身子往水里又潜了潜。
魏寻把房门拉开一条细缝,还是深怕肖一着凉,“何事?”
“私信。”无音比划着,把一个信封交到魏寻手里便行礼退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好少人理我..是我更的太慢你们都在养肥肥吗..那我加油更新?
不过明天特殊日子,大概率不能更新,小可爱们周日见啊!
第27章山雨欲来
凛青山后山。
魏寻还是那一身劲装,整个人陷在如墨的夜色里。
林间风声不现。
他看着沉云闭月,担心大雨将至,用神识又探了一遍自己房内的结界,确认一切无恙才定下心来。
肖一还在里面。
“薛掌门,有礼。”魏寻探得来访之人已到,对着夜色先行一礼。
“寻公子果然好本事。”魏寻身前,一个中年男子站定,对他颔首回礼,“不枉薛某走这一趟!”
此人衣着华丽,金丝为线的蜀绣锦缎,花纹繁复却不张扬;只是身形略胖了些,不似一般锻体练气的仙门中人。倒是佩剑剑鞘上的金石珠宝,在浓稠的夜色里格外扎眼。
这般的富贵堂皇,除了清灵派掌门薛成訾,还能是谁?
魏寻冷脸说道:“薛掌门过誉了。”
“寻公子不必多礼。”薛成訾倒是满脸堆笑,“薛某不是许清衍那个老腐朽,礼数的事我并不在意。我是来与寻公子谈桩买卖的,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聊聊?”
“是吗?”魏寻闻言不悦更甚,语气却尚算端的平,“凛青山山中结界仰仗掌门之力而存,现在我师父卧病,这结界还真是虚弱的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当真是全无礼数。”
“哈哈哈——”对于魏寻的揶揄,薛成訾倒也不恼,他朗声一笑,接着道:“寻公子莫气,在下向你师父道歉还不成吗?”
此二人皆是仙门中出了名的和颜悦色,可这番对话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愉快。
魏寻平日里端的是恭敬,而薛成訾行的却是谄媚。
此人四十有六,无论是年纪还是辈分,都当得起魏寻的前辈,兼是堂堂一派仙长,可现下对着魏寻的出言不逊却是一脸阿谀,言语间也立刻放下了身段——
“也不是在下想偷闯凛青山,这不是心疼寻公子分身乏术嘛。他江风掣连悯生亲笔的派都拜帖都敢告罪回了,在下若是依着规矩递帖子,何时才能见到寻公子你啊?”
“天色已晚。”魏寻显已不欲多言,“薛掌门贵人事忙,有话便讲,不必寒暄。”
“你看看,你看看——”薛成訾继续油腔滑调,“这还没说什么呢,寻公子怎么还下逐客令了呢?”
清灵派算得上排在悯安派后头的第二大派了,但派不如其名,既不清正,也没什么灵气,名声不大好。
薛成訾的修为比起许清衍来也就是半斤八两,却极善专营,丝毫不顾及名声,与其说是一派仙长,倒更像是个生意人。
清灵派内历代没有出过什么一骑绝尘的徒弟,但却能在数百年间屹立不倒,发展壮大,靠的就是一辈辈像薛成訾这样的人。
在这群人眼里,与其花几十年时间培养一群徒弟,指望着在里面出几个像魏寻这样拔尖的振兴门派,倒不如开足了价码,把别人家这样的徒弟挖过来。这样不紧快,而且风险小——
谁也说不准你几十年的心血培养出来的会不会是一堆废柴。
况且别人家的徒弟嘛,理论上,要多少有多少。
至于挖角的办法,那薛成訾可就多了去了。
他善于奉承,出手阔绰——非常舍得花钱。
可能不是所有人都甘愿被钱收买,但是薛成訾信:财可通神。
钱财买不来人,却能买的来消息和别的东西,只要能完全了解一个人,就不怕找不到他的软肋对症下药。
威逼、利诱,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实在是这个不行,不也还有下一个吗。
如此收拢的人才又可以继续为他开疆拓土,抢地盘,夺信众,守基业。
到头来他手头落下的都是真金白银。
他也从不怕手下的人因利而聚,利尽而散。
人想要的东西天天在变,他也能变着法的给;若真是给不出什么了,只要他还握着钱,就能再去买别人。
魏寻自是不齿与这样的人为伍,况且此人私闯山门,言语间又对许清衍不敬,魏寻对他很不待见。
见魏寻并不搭自己的话茬,薛成訾正了正脸色道:“既然寻公子不欲多言,薛某也就看门见山了。我薛成訾今日前来,可解你清罡派和你魏寻今日困局,寻公子可有兴趣谈谈?”
魏寻闻言把眼神分了薛成訾两分。
他知道薛成訾财可通天,清罡派那点秘密在江湖上兴许还未传遍,但薛成訾若有兴趣,海量的银子砸下去,大抵也藏不住什么。
薛成訾得了魏寻两分眼神,便自觉此事可谈,也未等答话,继续说了下去——
“悯众这次亲笔的拜帖,发给的还是上次不暮海除祟收到的那些个门派,悯众要诸派首推举出一个人随悯怜去加固凤囹圄封印,那可是父神血脉的封印,上古父神可是劈开了三界的大神仙,我们这些凡人去了能做什么?不过是个由头罢了。不暮海除祟都除不掉你,人心惶惶,故技重施啊——”
薛成訾拖长着尾音,人又往魏寻身边靠了靠,“他们是不会坐视清罡派和你魏寻不可一世、独占鳌头的。”
魏寻闻言也不得不再好好审视面前的薛成訾。
此人嘴里说的事,是白天才刚刚发生的;他能得到消息不教人意外,但反应竟然这样快,说明他眼睛一直盯在清罡派身上,魏寻也不得不忍下厌恶,再打听一二——
“那薛掌门又能如何?”
“我能如何?他们都盼着你死,只有我想要你活啊。”薛成訾笑意微敛,“你叛出清罡派,归入我门下。一切可解。”
“你!”
魏寻料得薛成訾十之八九是为自己而来,这是此人一贯的作风;只是不曾想对方能把话说得如此露骨。
“寻公子别急着骂我,让我把话说完啊。”
薛成訾打断了魏寻,没让他说下去。
“你想想,没了你,谁还会盯着清罡派,许清衍的病,很快就能好了。就算是好不了,不是也还有江风掣吗,他是没什么大本事,脾气也不好,但脑子还算灵光。许清衍也是庸才,这辈子唯一的成就,不就是教出了你这么个徒弟嘛?可清罡派不是一样好好的?这里不会没你不行——相反,清罡派门脸太小,装不下你这尊大菩萨。”
薛成訾说的是实话。
仙门诸派百年间格局已定,若有谁想要在这时候脱颖而出打破现在的平衡,既得利益者就一定会群起而攻之。
而今天的清罡派得了魏寻,显然就是一派要破土而出的架势,他们想借不暮海除祟一事稍加遏制,却不料让魏寻攀的更高了。
眼下他们只剩两个选择,除掉魏寻,或是除掉清罡派。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薛成訾接着道,“寻公子,你在清罡派一众灌木中太过显眼,本也不是你的错。只要你能挪个地方,置于我清灵派莽臻层林之间,风雨自不会再撼你分毫。”
“真是难为薛掌门替晚辈费心了。”魏寻试探着道:“不知薛掌门有何谋划?”
“简单。他们要清罡派出人陪悯怜去凤囹圄,清罡派拿不出第二个人,只能是你。可若是他们要我清灵派出人——”薛成訾抬头看着魏寻,“我便可以让这个人,不是你。灵力修为可与寻公子匹敌的人,薛某人手上还是有那么两个的。”
魏寻闻言垂眸,“既然清灵派门下已有远在魏寻之上的能人,薛掌门何苦还要画蛇添足?”
“因为他们——”薛成訾终于不再掩饰那一脸奸猾的笑意,“没有自由出入不暮海的本事。”
薛成訾是生意人,不会甘愿做赔本的买卖,魏寻知道他门下有人或在自己之上,他问的是废话,为的就是要摸清薛成訾对不暮海的除祟的事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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