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打开又关上,留下坐在餐桌前的克里斯一脸震惊,连报纸都忘了看。
“这就走了?”男人不敢相信,简直要当场发作。
“我猜,大概是把票拿去给陈先生了。”本说着,叹了口气,看一眼克里斯,“您直接说想和他一起去看不就好了嘛……”
克里斯摔下报纸,离开了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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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气到升天
我想的是,再次孤独一辈子吧
卫意的确把票给了陈纪锋。
还是那种半是别扭、半是期待地给。
自从陈纪锋明确坦白喜欢他并且要追求他以后,卫意对陈纪锋的心态再次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变化。之前他非常固执地认为陈纪锋来找自己就是给自己道歉的,因为陈纪锋在他心中就是这样一个不忍伤害别人的人,所以他完全有可能在完成五年的卧底任务后,还特地跑来英国安慰一个被他伤了心的弟弟。
所以卫意才一直不愿意接受陈纪锋的道歉,因为他不想陈纪锋作为一个温柔的哥哥来朝他的弟弟道歉,他喜欢陈纪锋,他不想自己只是陈纪锋单纯的弟弟。
但是陈纪锋和他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卫意也就懂了,懂了陈纪锋真的是因为喜欢他,才大老远跨越大陆和海洋来见他。
芭蕾舞剧开场前的一个小时,卫意换好衣服从房里跑出来,刚溜下楼梯,就被一早坐在客厅的克里斯喊住。
“看舞剧?”语气有些咬牙切齿。
卫意站好,“嗯。”
“和谁。”
卫意犹犹豫豫,像个被家长当场抓包的早恋儿童,“和朋友。”
克里斯一针见血,“你八百年没朋友,现在倒是冒出个朋友了。”
卫意不擅长撒谎,可偏偏又着急出门,只好放软语气:“我看完就回来的。”
“我说了让你去吗?”
“我要去。”卫意一听他这么说就紧张起来,“都约好了。”
“我给你门票难道是让你和男人约会去的?不许去!”
“不行,约好了,一定得去。”卫意一边说一边往门口挪,“不然你为什么给我两张票嘛。”
克里斯感觉自己总有一天要被自家外甥气死:“给你两张票难道是这个意思吗?……你停下,威廉·埃文斯,给我回来!”
卫意蹭到门口,转身推开门,一溜烟跑了。
卫意背着包飞快跑到花园,推开院前的铁门,还偷偷往回看了眼,生怕他舅舅火冒三丈地追上来。
他刚转头,就看到坐在花园栅栏外的高大男人。
陈纪锋依旧穿着那件白色衬衫,满园的玫瑰与绿叶从栏内伸出来,在他的背后开得盛大热烈,像夏夜里娇俏探头的精灵。
陈纪锋原本伸长了腿坐在围栏上百无聊赖地转手机,闻声转过头来,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么早出门?”
卫意没想到他竟然会在家门口等自己,傻乎乎站在原地看着他,“你怎么来这里了?”
“接你。”陈纪锋起身走过来,随手理了理他跑乱的头发,“幸好来得早,不然就错过了。”
他刚要顺手去牵卫意,忽然想起来什么,礼貌地问:“想牵着你,可以吗?”
卫意顿时红脸垂眸,用力一捏背包带,小声开口:“可以。”
陈纪锋于是牵过他的手,十指温柔地扣着。
“我们走过去吗?”卫意问。
“看你喜欢。”陈纪锋答。
两人的手臂挨着,身后拖长的影子很近地挨在一起。卫意嗅到陈纪锋身上熟悉的温暖气息,那气息曾经太遥远,如今又太近,包裹得他大脑晕眩,心跳加速。
“走过去又太远了。”卫意举棋不定,因为他也不想坐车,汽车会一下子到剧院,他们就没办法牵很久的手。
“怕累的话,哥哥背你。”
陈纪锋低头看他,笑着说:“现在背?”
卫意忙说:“不用了。”
埃文斯家在郊区,要去市中心需要经过一条长长的林间山路,山路修得规整,周围也都是居民和店铺,林荫一路绵延至山下。一到夜晚,路灯温柔落下昏黄的光,将树映成无声静谧的黑影。
街道无人,卫意走着走着,感觉手心出了汗,却不想松手。
“在想什么?”陈纪锋问他。
卫意问,“哥哥什么时候回国?”
“看你什么时候答应和我在一起。”
卫意咽了咽口水,低头摸着自己发烫的耳朵,说:“那你的工作……”
陈纪锋简洁明了:“辞了。”
卫意满脸不敢相信:“辞了?”
陈纪锋却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做过卧底之后再留在吴河做警察不安全,加上受了伤,和领导聊过几次,最后还是选了辞职。”
“可……可你不是喜欢做警察吗?”
“我只不过是个闲不住又爱多管闲事的人而已。”陈纪锋对卫意一笑,“除了警察,适合我的职业还有很多,比如之前提过的那个事务所。朋友让我去给他们打工,不过我还没正式答应。”
卫意茫然看着他:“赵英博那次?”
“嗯。”
“那……很好。”卫意慢吞吞地说,“没有做警察那么危险了,也不会太忙。”
陈纪锋点头,“还有很多空出来的时间追你。”
卫意的心跳再次漏跳一拍。
他根本招架不住陈纪锋这么撩拨。从前都是他追着陈纪锋跑,还一次次被拒之门外,他都习惯了陈纪锋温柔又无情地推开自己。但如今他们倒了头尾,卫意就立刻不知所措起来,陈纪锋的攻势像大雨一样下进他心中的每一个角落,完全不留下给人缓口气的余地。
卫意要沦陷在陈纪锋的温柔里甚至都不是时间问题,不过是陈纪锋一句坦白的话,一个眼神,一个亲密的动作。
他们走了快四十分钟,直到眼看着要迟到,才在路边拦了一辆车赶去剧院。
克里斯给的两张票在前排中间的位置,他们到的时候剧场里的灯光已经调暗,陈纪锋牵着卫意走在前面给他开路,卫意在黑暗里看着前面人的背影,忽然生出一种想要抱上去的冲动。
很多年前,就一直在想。
表演开始后,整个观众席便黑了,只有舞台亮着光。卫意坐在黑暗里,心思却无法再集中在他最喜欢的芭蕾舞团上。
舞台上那些雪白轻盈的舞者从他的视网膜前轻飘飘飞过,排着队列成白色圆点,一个一个往视线的右侧蹦。
右手边坐着陈纪锋。
卫意捏着自己的手指,指节都被压白了,注意力还一点都集中不起来。
一只温暖的大手覆过来,将卫意绞|紧的手指慢慢抻开,一点点揉着,直到把他的手彻底握住。
一把低缓深沉的嗓音在卫意耳边响起:“看个芭蕾舞这么紧张?”
卫意的手心都是汗。他不知如何作答,只抿着嘴不说话。陈纪锋又靠近了些,醇厚热烫的气息贴到卫意的耳朵上,“怎么不像以前那样爱说话了?”
卫意被他的呼吸烫得几乎目眩,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专心看表演。”
低笑响起,陈纪锋没再逗他,直过身去开始专心看演出。
只是手似乎忘了收回去,一直到两个小时的舞剧结束,两人的手都严丝合缝地握在一起。
“送你回家?”
剧场门口,两人面对面站着,陈纪锋低头问卫意。
卫意有些犹豫。他还想再和陈纪锋多待一会儿,可现在已经有些晚了,他又怕舅舅的电话随时打过来催。
陈纪锋看他一脸纠结,便顺着又说:“找家酒吧坐坐,等司机来接你?”
卫意点头。
他们进了一家安静的清吧,卫意给司机发消息,让人一个小时后来接自己。
“就不给你喝酒了。”陈纪锋看着酒水单,“免得回去让你舅舅闻到酒味,说不定要发脾气。”
喝不喝酒回去克里斯都要发脾气的。卫意心里这么想着,但还是随陈纪锋给他点了杯果汁。
陈纪锋提到他舅舅,卫意就想到之前的事情。很多问题再次变得不清晰,如果陈纪锋真的像克里斯说的那样,因为顾忌世俗眼光而离开他,那么他们现在也根本不会坐在这里。
卫意好奇地又问了一遍:“哥哥,你和舅舅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酒水上来,陈纪锋把果汁推到卫意面前,思考了一阵,便把他进入914做卧底的事前前后后、原原本本地和卫意讲了一遍。
“你舅舅在接你回家的前一个星期就已经到达吴河,他与局里领导联系过,也是他把914组织的事情告诉我们的,让我们能够及时采取措施。他在英国与这个组织周旋数年,对他们的许多地下交易了解得非常清楚,多亏了他,我们获得了许多宝贵的证据。”
“虽然你的舅舅没有提他是如何应对这个组织的,但是我猜他在英国的时候或多或少遭受了那些人的骚扰,甚至人身威胁。而那段时间……正好是从你被外婆带去俄罗斯开始,一直到914流窜回国,你的舅舅过来把你带回英国之前。”
“或许他是为了保护你,才一直没让你回英国。”
卫意的脑子已经全乱了。
他几乎心神巨震,一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海量信息砸得反应不及。如果不是陈纪锋告诉他,他甚至以为这是个荒谬的玩笑。
“你是说,我爸爸他因为公司经营不利,资金流断裂,所以他朝这个组织借了很多钱,但是弥补不上,反而背上巨额债务,一直到出车祸……都没能还上钱。”卫意声音颤抖,“这群人就找上我舅舅,骚扰他,甚至威胁他的安全。”
“这种巨额利息贷款风险极高,一旦没能及时还上,后期只会越滚越大。我们可以确定你的爸爸过去没有与这类组织接触过,但是当时你爸爸的公司有个叫做谭欣的执行官,后来我们确认她属于914高层人员,并且在二者之间做中间人。”
陈纪锋喝了口酒,继续道,“你的爸爸妈妈出事以后,你的爷爷卫荣安还了一部分钱,但是914的人没有罢休,他们不仅想要回剩下的钱,还想要你们埃文斯家的股份,好在你的舅舅一次也没让他们得甜头。”
“也就是说,我从前还在英国的时候,爸爸的公司就出了问题。”卫意努力理清思路,“他一直在朝这个非法组织借钱,妈妈,舅舅,外婆,他们都知道。难怪……难怪那段时间爸爸妈妈会吵架,舅舅会对我说那种话……他把我送去俄罗斯,其实是为了我的安全。”
卫意喃喃道,“我在俄罗斯待了七年,没有一个人告诉我,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这件事……”
陈纪锋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劲,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低声道:“卫意。”
卫意飞快抽回手。他坐在沙发里慢慢喘息,“没人告诉我,我自己也不知道去查,舅舅说讨厌我,不想让我回家,我自己也害怕回去又被那些记者追着拍照,就真的躲在家里不去问,不去看,我……我就是个彻彻底底的胆小鬼。”
“卫意。”陈纪锋推开酒杯,说:“你那时候还小。”
“还小,还小,所有人都说我还小!”卫意终于克制不住情绪,一时间多年压在心头的所有心酸,苦楚,懊悔和悲伤全数爆发:“那是我的爸爸妈妈,我的家!我不能知道真相吗?就因为我年纪小,所有人就要把我包起来丢到外面,什么也不和我说,还拿那些话骗我,说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就连外婆也……”
卫意哽咽一声,“达莉亚说她不喜欢英国,说厌烦了那些追在身后的记者,说她只想回到家乡安安静静生活,再也不想参加演出,要我陪在她身边,还开玩笑说让我以后就找个俄罗斯的女孩,给她生个漂亮的外孙……”
“她骗我。”卫意发着抖,“她明明就想回英国,舅舅是她的亲生儿子,她怎么可能舍得舅舅一个人在英国受罪?她明明也想弹琴,想在台上演出……她陪着我在俄罗斯生活了七年,一次演出也没有参加过……”
陈纪锋心慌意乱,他擦掉卫意脸上的泪水,着急哄着:“她爱你,所以想保护你,你的家人都很爱你。”
“可我也爱他们啊。”卫意痛苦地抵着额头,“我也不想他们受委屈啊,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然后我们一起分担,一起渡过难关,这样不可以吗?就因为我年纪小,所以连爱他们的资格都要被剥夺吗?”
卫意茫然自言自语:“难道我看着他们把我保护起来,看着他们后背一身伤,我会幸福吗?”
陈纪锋手指一顿。他敏锐地察觉到不妙,忙开口:“有时候人的选择……”
卫意挡开他的手。
陈纪锋心下一紧。
“你呢,陈纪锋。”卫意红着眼眶,眼睛里的水光亮得令人心惊,“如果你没有安全回来,是不是我到死都要以为你是因为不喜欢我才离开我?”
陈纪锋呼吸一滞。他当下一片空白,竟想不出回应的语句。
因为事实就是这样。他确实,直到最后一刻,都用的是借口。
卫意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轻声开口:“我说对了。”
“我的确……没有抱期待。”陈纪锋斟酌又斟酌,恨不得说出的话每一个字都仔细筛查,“是我错了,我不应该……拿借口搪塞你。”
“你没有抱期待。”卫意点点头,“因为我还小,你对小孩子没办法有期待。”
“卫意。”陈纪锋只觉得说什么都是错,一向敏捷的思维此时也完全堵塞,“你先别生气……等……卫意,卫意!”
卫意飞快拉上背包拉链,背上包起身往外走。
陈纪锋连忙拿出钱扔在桌上,追了出去。
“卫意!”陈纪锋在酒吧门前追上人,一把攥住他的胳膊,“错了错了,是哥哥错了,你打我骂我好不好?别哭……乖啊,别哭。”
陈纪锋抬手小心擦掉他脸上的眼泪。卫意却用力推开他的手,虽然克制过几次,喘息还是急促得厉害。
“我年纪小,就不能真心喜欢一个人,连等的资格都没有。年纪小,就什么都不能知道,连陪伴的资格都没有。”卫意紧握手指,看上去倔强又可怜,“什么资格都没有。”
陈纪锋从来没想过自己也有这样笨拙说不出话的时候,只得一遍又一遍道歉,“对不起,都怪我没告诉你,不是你没有资格,你很好,卫意,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卫意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是我,我是个傻子,自己不知道思考,还怪在你们头上。是我的错。”
他挣开陈纪锋,拉开酒吧的门走出去。陈纪锋只得跟在他后面,这下连碰都不敢碰,只能好声好气地哄,“怎么会?你这么聪明,一点都不傻。”
两人走到街边,一辆黑车停在不远处,驾驶座的门打开,卫意的司机从车里下来,有些不解地问:“埃文斯先生?我提前了一些过来等您,现在还没到时间,怎么……”
卫意走过去,司机忙绕过车头,替他拉开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