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把他惹哭了?
“心情不好?”陈纪锋直接开口问。
卫意愣了一下,下意识摇摇头,又顿住,把门再推开了点,小声说:“哥哥先进来吧。”
他进厨房泡了两杯柠檬水端出来,和陈纪锋一人一边坐在沙发上,隔着一个沙发垫的距离。卫意问:“哥哥,你来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事。”陈纪锋舒舒服服靠在沙发枕头上,随口道:“咱哥俩好久没见了,想你了不行?”
“是,是吗。”卫意有些紧张地喝下一小口柠檬水,喉咙动了动,说:“我也很想你,哥哥。”
陈纪锋的身形微微一僵。他在卫意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个懊恼的表情,心想陈纪锋你怎么就这么不记事,平时说话不着调到处撩拨就算了,眼前这小孩显然不经撩,万一多说两句就把他那些屁话当了真,自己可真没地方解释去。
“也没有,就是闲着没事和邻居串串门,交流交流感情。”陈纪锋坐直身体,让自己看上去稍微正经一些,“平时这会儿都在练琴,怎么今天没练了?”
卫意听了,转头看着陈纪锋,眼睛在灯下倒映出微微的暖光,说:“你怎么像我外婆一样,我一没按时练琴,就催我不要松懈。”
“我可没催你啊,我就随口问问。”
卫意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他捧着水杯屈膝坐在沙发上,头微微低着,宽松的衣领鼓开,露出一点后颈和肩膀的线条。
安静一阵,卫意忽然说:“今天是爸爸妈妈的忌日。”
他想起什么,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朵布艺白花吊饰,布花用纯棉布和棉线勾成,拿一细金绳挂起,看上去十分可爱。
“我和奶奶去教堂,义工送给我的。”卫意摊开手掌,给陈纪锋看手里的花。
陈纪锋拨了拨那朵布艺花,“挺好看的。你信基督?”
“我不信教,奶奶信,所以她想去教堂纪念,我就陪他去了。”卫意收拢手指,“其实我没有那么多仪式感,反正也回不去,见不到爸爸妈妈的墓,在哪里想他们也都一样。”
陈纪锋斟酌着问:“为什么回不去?”
卫意皱眉想了想,实在不知道如何与他解释其中复杂缘由,只好说:“家里的……原因。”
二人沉默半晌,陈纪锋低声说:“所以心情不好,是吗?”
卫意模糊应了一声。
陈纪锋看着卫意的脸,身体前倾,稍微靠近他一些,声音里带上一点逗小孩的意味,“还哭啦。”
卫意忙侧过脸,脸上泄露出被察觉情绪的慌张,“没,没哭。”
“好吧。”陈纪锋也不多问,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二话不说便往外走。
卫意慌忙放下水杯:“哥哥,要走了吗。”
“等着。”陈纪锋扔下一句,“我买点东西,马上回。”
二十分钟后,一个袋子扔在卫意面前。
可乐,坚果,薯片,水果干。卫意呆呆看着袋子里的零食,紧接着手上被塞进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一个奇奇怪怪的游戏已经开始。
“这是什么?”卫意一脸懵比地看着平板里的游戏。
“植物大战僵尸,快,先放个向日葵下去收集阳光,看到右边这些僵尸了吗,别让他们到你家去了,不然你的脑子就会被啃掉。”陈纪锋一边拆零食袋子一边急吼吼教卫意怎么玩这个游戏,卫意本来情绪还有些低落,在见到陈纪锋以后已经好了不少,现在又被陈纪锋一催,整个人也莫名著急起来,“放向日葵,然后呢?”
“豌豆射手,射那个僵尸。”
“多放几个向日葵,阳光越多越好。”
“放个土豆在这儿,让它们慢慢啃。”
陈纪锋一边胡乱指挥卫意,一边从水果干袋子里拣出一片芒果干喂到卫意嘴边,“唉,对了,多放几个土豆让它们慢慢啃。来,张嘴。”
卫意张嘴吃下芒果干,动作有些笨拙地在平板上划,“怎么僵尸越来越多了?”
“越往后难度越高呗。尝尝这个盐焗核桃。”
卫意一边要防着僵尸进屋啃他的脑子,一边还要被陈纪锋投食,整个人忙得不可开交,十分头大。
“啊——吃个草莓——”
“唔!”卫意好不容易鼓着腮帮咽下嘴里的东西,躲开陈纪锋的手,“哥哥别捣乱了,我的射手都被吃掉了!”
“再种一个不就行了,来来来……”
“不不,不吃了,唉,这个僵尸它进去了——”
随着游戏里传来一声嚎叫和脑子被吃掉的声音,在陈纪锋锲而不舍的干扰下,卫意终于输了游戏。
“你……”卫意放下平板,没什么气势地瞪着陈纪锋:“……怎么这样。”
“我怎么样。”陈纪锋好整以暇往嘴里丢进一颗坚果,得意地冲卫意一眨眼:“现在还不高兴吗?”
两人默然对视一阵,卫意终于绷不住,败下阵来,“——没有不高兴了。”
陈纪锋也笑起来:“这不就行了吗。”
卫意失去全身力气一般倒在沙发上,手臂挡着眼睛,嘴角勾起一个无奈的笑容,嘟囔一声:“哥哥——”
“唉。”陈纪锋随口应一声,“啪”一声开了罐可乐,“你哥在这儿呢。”
卫意半晌没作声,过一会儿从沙发上翻身坐起,他浅色头发有点乱了,脸在温暖的灯光下白到几乎透明,眼眶的红不知何时早散了去。
那双漆黑中带一点绿的眼睛,像永夜里一场梦中的绿色极光,明亮到几乎发烫地望着陈纪锋。
陈纪锋:“这么盯着你哥做什么?”
只看到他目光灼灼,不知道他心脏滚烫。
想追你。
卫意心想。
※※※※※※※※※※※※※※※※※※※※
哥哥可能就是那种,就算自觉地按着手不去撩,头发丝也会伸出去撩的那种人
你觉得呢,卫意
入夏的第一场暴雨不期而临。
深重夜幕下,天像是被捅破一个窟窿,哗啦哗啦往外漏水。雷声伴随闪电在黑暗中接连不断,整个世界仿佛被暴雨淹没。
又一声轰然雷鸣炸起,卫意吓得一缩脖子,手里的笔都写歪了一画。
豆大雨珠砸在窗外上劈里啪啦地响。卫意没有开客厅的日光灯,只拧开茶几上一盏暖黄小灯,照着面前几张散落的曲谱。
他抬头看一眼窗外大雨,发现窗户没有管牢,导致雨水从窗户缝里飞溅进来,已经把纱窗和边沿的墙壁打湿了。
卫意忙起身去关窗。他望着窗外浓重夜色,心想哥哥会不会在这个时候还在外面工作?
他正兀自担心着,眼睛余光忽然瞥到楼下出现一个身影,那人举着一把好像下一刻就要被吹走的伞,在暴雨中缓慢移动着。卫意眼神好,他扒着窗沿又仔细看了一眼,发现是住在他家楼上的徐婆婆。
这位婆婆七十多岁,一人独居多年,瘦瘦小小,满头花白,连说话都细声细气的。这会儿卫意乍一眼在雨中看到她,差点吓一跳,他来不及去想这婆婆怎么大晚上一个人在雨里走,就拿着钥匙和伞连忙跑了下去。
卫意一出门就感受到何谓狂风暴雨。他撑起伞跑出去,没走几步裤脚和鞋子就变得透湿。他也顾不得太多,踩着水坑几步跑到徐婆婆面前,把伞往老人头上一挡,“徐婆婆!”
那瘦弱的老太太被雨淋得可怜兮兮的,大晚上也看不清事物,闻言朝卫意的方向看,“啊,你是——”
卫意把她的肩膀往怀里一揽,摸到一手的水,心想糟了糟了,老人身体不好,万一淋生病了怎么行。他拿伞给徐婆婆挡雨,几乎拖着老人往回走。
二人回到楼道里,卫意一蹬脚,楼灯应声而亮。一老一小一个比一个狼狈,卫意只出门这么一会儿,就被雨淋了满头满肩,身上的衣服全都打湿了。反而是一直拿伞挡着上半身的徐婆婆比他看上去要更好一些。
老人一见他便笑起来:“原来是小意呀,好孩子。”
“徐婆婆,您怎么一个人在外面走?”卫意抹了抹脸上的水,皱眉道:“天这么黑,雨又这么大,这太危险了。”
“哎呀,我这不是去庙里拜佛么,谁知道忽然下这么大的雨。”
“您坐出租车回来呀。”
“出租车那么贵……”
卫意没法,只得扶着老人往楼上走,“我送您回去。”
台阶上湿漉漉的,卫意怕老人摔了跤,便搀扶着人一直送到家门口。谁知徐婆婆慢吞吞掏遍浑身上下的口袋,都没有翻出自家钥匙。
“奇怪了,我的钥匙呢……”
她又在挎包里找了一遍,念叨:“好像是落在家里了。”
卫意傻了:“那……那您的家人有钥匙么?”
“我儿子他们都住在外省,唉。”
“那就要找开锁师傅了。”可是卫意压根不知道开锁师傅的电话,看徐婆婆这样子显然也不知道。卫意犹豫了一会儿,把徐婆婆的手一牵,“婆婆,您先和我回家。”
卫意又小心翼翼把老人搀回自己家。他有点没主意,不知道大晚上该去哪里找开锁师傅,更不知道别人这会儿还上不上班。想了半天,只好拨通陈纪锋的电话。
好在陈纪锋很快就接起来。卫意与他说了情况,陈纪锋也没问别的,只干脆让他们在家等着,自己很快赶回来。
卫意便安安心心给徐婆婆擦脸上的水。他生怕老人病了,又是拿毛巾擦又是用吹风机吹,忙了好久才把老人身上的水弄干。
徐婆婆佝偻着背坐在沙发上,笑眯眯看着他,叫了他一声:“小意呀。”
“怎么了婆婆。”
“真是个好孩子,长得这么俊,心地也善良。”
“也没有……”
“小意多大啦。”
“十九。”
徐婆婆笑起来:“和我那孙女差不多大。”
卫意专心给她擦头发,只“嗯”了一声,也没有注意到徐婆婆越看他越喜欢的眼神。
“小意,我那孙女长得也不错的。”
“那很好的。”
“你们可以做朋友呀。”徐婆婆轻轻拍了拍卫意的手,“你们都年轻,共同话题一定很多的。”
卫意出于客气点了头,徐婆婆便兴致勃勃地从包里拿出一个老人机,一个键一个键地按出通讯录,“我把她的手机号码给你,你存一下,到时候你们可以聊聊天啊,说说话什么的。”
卫意还没明白过来,闻言愣了一下,懵懂道:“这就不用了吧。”
“哎呀,没事的,就做个朋友……”
门铃即时响起,卫意忙站起身,“我去开门。”
陈纪锋回来得很快,身边还站着一个提包的开锁师傅。他第一眼看到卫意便不悦地皱起眉,却没说什么,再看向徐婆婆的时候已经换上一副笑脸,“徐婆婆,我给您找来了开锁师傅。”
“哎呀,谢谢你呀纪锋,总是麻烦你帮我做这做那的。”徐婆婆走过来,不停道着谢。
“没事,不麻烦。”
陈纪锋正伸手要去把老人扶出来,谁知徐婆婆走到卫意身边,忽然停下,急急忙忙拿出手机,“小意,我还没把孙女的手机号码给你呢,你看看。”
“啊?”卫意不知道她怎么就这么执着要把孙女的电话给自己,但他拗不过这位执着的婆婆,只好也拿出手机,想着先答应下来再说,“好的,您说……”
一只手伸过来,把卫意的手机连同他的手指一齐抓住,按了下去。
皮肤相触的一瞬间,卫意怔住。
陈纪锋把卫意往旁边拽了拽,又将徐婆婆手里的手机抽出来,顺手给人放回挎包里,脸上露出无奈又好笑的表情,“婆婆,不是我说您,您孙女才多大啊?”
“十六岁呀,怎么啦。”
“小姑娘都还未成年,您这么着急做什么?”
“这不快成年了嘛,再说了,小意也才十九岁……”
“徐婆婆,您可别闹了。”
“这不是交个朋友嘛——”
“交什么朋友,您那点儿心思我还不知道么,走走,给您开门去。”
陈纪锋二话不说扶着徐婆婆往外走,末了看卫意一眼,低声说:“还站那儿发什么呆,赶紧洗澡去。”
卫意反应慢了半拍:“洗澡?”
“衣服湿成这样,这么久也不知道换。”陈纪锋皱起眉,“不洗澡等着生病?”
卫意这才反应过来,乖乖点头,转身回了房。
洗过澡后,卫意换了睡衣坐在钢琴前像往常一样练琴。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卫意却淡然镇定,不为所动。他忽然想起过去的一个雨夜里,窗外雨声大作,温暖的房间里坐着他和外婆两个人,他坐在钢琴前练琴,外婆站在一旁看着他,直到他一曲弹完。
达莉亚很少夸他,大多时候这个脾气顽劣小孩心性的婆婆都在损他,或者想着法拿他开心。但是那天达莉亚却在听完他弹琴以后,难得夸奖了他。
“有时候我感觉,你的琴声像一道发光的河流,能够穿过无边的黑暗雨幕。”达莉亚注视着他,笑了笑,“我希望你能永远以这样温柔有力的心去对待钢琴。”
“——和你热爱的一切。”
卫意霍然中断琴音。他的手指还保持着按下琴键的动作,却不再弹出下一个音符。
他闭了闭眼睛,慢慢起身离开长凳,走到窗边。
玻璃窗上水流横肆,将天空和大雨模糊成水中晦暗的世界。卫意看着窗外很久,眼中光影明明灭灭,始终温润如星。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终于作了一个重要决定一般,回身走到茶几边拿起手机。
卫意有些紧张地点出与陈纪锋的聊天界面,发了条消息过去。
——哥哥,徐婆婆回到家了吗。
很快陈纪锋的消息回复过来:早回了。
——那你准备睡了吗?
——刚躺在床上,有事准奏。
卫意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要是不困的话,我弹琴给你听吧。
——这外面雨声这么大,你弹我也听不到的。
卫意咽了咽口水,拨了个电话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