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他已经无数次被类似的生活琐事困住。诸如没有沙发坐又懒得出门买,热水器的把手锈得厉害却不知道怎么修,不太会用手机地图所以常常迷路,以及吃到一个觉得很好吃的包子,但是想不到办法吃第二个了。
这些问题通通没有解决。
通常在这种被一件事困住无法思考的情况下,卫意会选择用弹琴来逃避困扰。
他溜溜达达晃到客厅的钢琴前,刚洗完澡裤子也不穿,就穿一件连帽长袖,一条内裤,光着腿坐在凳子上掀开琴盖,手指在干干净净的琴键上无意识敲过几个音符。
这架钢琴是他亲自去琴行选的。陪着他一起去的奶奶觉得贵了,卫意却面不改色当场刷了卡。他的想法也很简单,反正平时不会有多大花销,钱都花在钢琴上也就没有问题。他没什么爱好,总不能因为缺钱就把唯一的兴趣扼杀,那样活着未免太没意思。
卫意的思绪又散开来。他随手将几首温柔轻快的圆舞曲混在一起跳跃着弹,好像很不老实一样,也没什么重心,只一下跳到这里,又一下跳到那里,太过随性仿佛不认真,但若是看他低着头的表情,又无法作得出这样的判断。
陈纪锋只是回家简单冲澡睡了个觉,下午就回了局里工作,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家。他同往常一样简单做了份夜宵,边吃边看卷宗,直到将近十二点才关上电脑去洗澡。
躺到床上的时候,陈纪锋忽然听到一阵隐约的钢琴声传来。
听不懂弹的是什么,只是本能觉得好听。陈纪锋心安理得承认自己是个音痴,他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脑子里像往常一样复播白天的工作内容。他的脑子里经常十分热闹,因为记性好,要处理的事情多,陈纪锋便常常将多件线索放在脑海里并列运行,从惨死家中的腐臭尸体到多人械斗伤亡,从突发抢劫杀人到时间线拉至五年以上的连环杀人犯,注意力来回跳跃,触发点可以是看过的一件相关卷宗,也可以是生活中任何一个原本完全没有联系的细节。
队里的人都见识过陈纪锋这种近似精神分裂的思维法,小楚还曾经十分诚恳地询问是否需要支队联系医院为他提供针对性的精神治疗方案,被客客气气地一脚踹开。
高度活跃的脑细胞使陈纪锋的办案效率高到令人咋舌,这也是他从人民刑警学院毕业后短短两年内被推荐入市级公安局,并晋升为刑侦支队副队长的直接原因。高强度的体力和脑力工作没有让陈纪锋说累,他年轻,健康,一腔热血,还没有到觉得累的时候。
但是在听到从隔壁传来的钢琴声时,陈纪锋莫名感到放松。他不懂乐律,却能从音乐的声音里感受到弹琴的人此时此刻的心情,应该是放松,柔软,没有什么复杂念想的。
否则他的琴声不会这样温柔,也不会让陈纪锋脑子里的血与尘埃渐渐淡去,被难得袭裹而来的寂静梦境替代。
工作日忙完一天,陈纪锋披着一身晨雾回到家,澡都懒得洗就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睡了一觉。感觉好像还没睡几分钟,又被手机叫醒。
今天抓的几个人招了,就剩一个老赖还在神神叨叨和他们胡侃。小楚和红哥在外面跑,大明一个人审了一晚上实在遭不住,陈纪锋从沙发上翻身坐起,一看时间,四舍五入睡了两个小时。
扰人清梦,天打雷劈。
“等他爹来收拾他。”陈纪锋扔下这句话,挂了电话开始穿外套。
刚下楼到门口,陈纪锋就见一快递员抱着个箱子站在外边,按下的门铃还在嘟嘟响。
“帅哥。”快递员喊住他,“你是202的吗?”
“我201,怎么?”
“我都站这儿按了快十分钟了,你那对门怎么一点动静没有?”快递员抱怨,“明明半个小时和他发消息问他在不在家,他说在的啊。”
“可能蹲厕所呢。”
“我去,我急啊,这还上十家得送呢。”
“行行行,给我。”陈纪锋赶着走,二话不说将他怀里箱子捞过来,“我到时候带给他。”
“啊?这这,你等会儿,你是哪位啊,留个号码……”
陈纪锋一边往车库走一边丢下一串电话号码,“你眼前这位正是公民利器,国家护盾,恶势力的敌人,封建迷信的辟邪剑——人民警察陈纪锋同志。没事儿别打我电话,有任何业务问题请咨询幺幺零,谢谢合作。”
然后就在快递员小哥注视沙雕的震惊眼神中一骑绝尘,挟着快递箱子跳上车跑了。
直到周日上午,陈纪锋才得了空去给人送快递。
他拎着箱子敲对面的门,没过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卫意似乎刚醒,睁着一双困倦的眼睛看着他,头发没打理,短毛乱成一团,身上穿着睡衣,袖子和裤腿都有些长了,软塌塌盖着他的手指和脚背。
小孩显然没料到会看到他,傻乎乎站在玄关呆了一会儿,才恍若从梦中惊醒,“你好。”
“你的快递。”陈纪锋把纸箱递过去。
卫意低头一看纸箱,连忙伸手接过来,“谢谢,是我买的微波炉吗。”
“我怎么知道。”陈纪锋一想,这小孩莫不是误会自己既是搬运工还兼职快递小哥,便主动开口问,“昨天早上送快递的人按你家门铃,你怎么没开门?”
“昨天早上。”卫意回忆了一下,露出疑惑的表情,“我收到了消息,但是门铃没有响。”
他好像还怕自己没说清楚,又补充了一句,“一天都没有响。”
“是这几天都没响过吧。”陈纪锋大概猜到原因,“让我进去看看?”
卫意抱着纸箱,退后给他让路。
陈纪锋走进玄关,伸手把墙上门禁对讲机的话筒拿下来听了听,对卫意说,“家里有螺丝刀和钳子吗?”
“什么……刀?”
陈纪锋也就随口一问,不指望他有。他让卫意等着,自己回家拿了工具包过来,从里面取出螺丝刀和斜口钳,开始拆对讲机。
卫意似乎对他带来的工具十分感兴趣,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包里各种各样的东西,又站起来看陈纪锋拆掉对讲机的外壳,一个个检查里面的电线。
“你好酷。”卫意十分惊叹,“你什么都会做。”
“生活所迫。”陈纪锋随口解释,他用斜口钳夹出一条黑线,说,“话筒和机座的接线松了。”
卫意很担心地问:“那怎么办,需要报警吗?”
“……”陈纪锋几下将线接牢,把外壳重新按回去,“第一,这种专业的修理任务不要找警察,要找专门的修理工。”
他随手把东西扔回工具包,站在卫意面前,说,“第二,但是你运气好,万能的警察叔叔已经帮你解决了这个专业问题。”
卫意看了看对讲机,又看看陈纪锋,终于反应过来,“你是警察。”
“给你看看证?”
卫意忙摆手,他举起胳膊做了个力量的动作,笑着说,“警察很好,很勇敢,很可靠。”
他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对小小的虎牙,令他看起来纯真可爱,带点天生的不谙世事。
“请你等一下。”卫意把纸箱放到一边,转身跑进厨房,陈纪锋听到冰箱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接着卫意回到他面前,把手里的沙拉和果汁递过来。
怎么又是这两样?陈纪锋忍不住问,“没别的吃的了?”
卫意愣了一下,还以为他是不想吃沙拉,有些为难道,“没有别的,对不起,冰箱里只有这个。”
“你成天吃沙拉能吃饱吗?”
卫意还是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茫然说,“其他的,不知道吃什么。”
陈纪锋已经开始从怀疑卫意的大脑运转速度发展到怀疑他的生活自理能力。据他这两次观察,这小孩成天吃沙拉就算了,搬来快两个星期,客厅里依旧没有电视,没有沙发,没有桌椅,厨房里也依旧没有任何厨具和调料、食材。唯有一架黑漆漆的钢琴十分不食人间烟火地占了客厅大半面积,和一个同样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但是并不占多大面积的卫意。
他的邻居莫不是个小仙男,每天靠喝露水续命?
“不知道吃什么是吗。”陈纪锋冲他一打响指,“去把衣服换了,哥哥带你领略吴河市人间绝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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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卫意的普通发说得还不是蛮好
叫哥哥
“热干面,豆浆,酱肉包,各两份。”
西郊路小区的年龄三十岁往上走,除了老旧,吵闹,地上常年积着理发店流出来的泡沫水和路边卖菜大爷大妈扔掉的烂菜叶梗之外,最大的特色就是整整一条街的早中晚小餐馆。
“看到那辆冒气的小推车了吗。”陈纪锋坐在桌旁,身边吃早饭的人来来往往,他面对卫意,一脚踩在塑料凳的横杠上,指不远处,“那对姐妹在这儿卖了十年馄饨,我拿我这张帅脸发誓,全吴河市没有第二家馄饨能比得上她们的。”
卫意乖乖坐在凳子上,手规规矩矩放着,闻言看过去,懵懂问,“昏肚是什么?”
“是馄饨,不是昏肚。改天带你吃一回你就明白了。”陈纪锋的手一转方向,又给他指了一家店,“这家红招牌的店,看见没,专做铁板烧鱼,鱼全是从江里现捞出来的,再用他们家秘制酱料入味,撒一层红椒头,绝了。”
“旁边那家,门上映了只大公鸡的,他们家的卤鸡爪还上过吴河市电视台,我没事儿下班就买两包带回家,边啃鸡爪边喝冰啤酒,一晚上能给它啃得骨头都不剩下。”
卫意听得迷迷糊糊,只随着陈纪锋指点江山的手一会儿看这边一会儿看那边,眼见着头都要转晕了,估计脑子里也没记下什么东西。
“小陈,这你朋友啊。”
老板娘的出现及时将卫意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她放下两大碗热干面,又随手从装满热水的铁桶里捞出两杯豆浆放在桌上,看了卫意一眼,笑着说,“这小孩,长得真好看。”
卫意礼貌地对她点头:“你好。”
“我新邻居,从外地搬来的。”陈纪锋说。他递给卫意一双筷子,“会用不?”
卫意接过来,“会。”
“看着啊,这面是要拌开吃的。”陈纪锋教卫意拌热干面,“酱要拌匀了,面才好吃。”
卫意认真看着陈纪锋的动作,也有样学样掰开筷子,学他拌面。
“对,就是这样,你还是蛮聪明的,一教就……悠着点。”
卫意拿筷子离自己太近,不小心溅了点酱汁在脸上,陈纪锋只得扯了点面巾纸给他擦脸。
“谢谢。”卫意用手背抹了抹脸,对陈纪锋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没一会儿包子上来,四个白胖大肉包挤挤挨挨码在蒸笼里,冒着蒸腾的肉香。卫意在包子上来之后就非常明显地被吸引走了注意力,他看了看包子,转头对陈纪锋说,“是你给我吃过的那一个吗?”
“是。”陈纪锋把蒸笼往他那边推,“是不是觉得好吃?馅大皮薄还便宜,我饿的时候能吃三笼。”
两人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前吃早饭,身边人来人往,各种食物的味道拥挤地混杂到一起,成为一整条西郊路的食味屏障。这里的小摊店铺大多把桌椅延伸到路边,然后搭一片棚子来遮风挡雨。坐着吃饭的食客与路边来来往往的车辆之间远小于安全距离,卫意好几次看见叮铃响的自行车几乎擦着坐在外侧的陈纪锋而过,他看得心惊胆战,忍不住抬手示意陈纪锋,“你坐在我这边来吧。”
陈纪锋嘴里塞着面,对他露出一个“为什么”的表情。
“车和你的距离太近了,我觉得这很危险。”卫意解释。
“哦,没事。”陈纪锋无所谓道,“撞不到的。”
卫意觉得不赞同,直接抓住桌子往里面挪了挪,陈纪锋忙扶住摇摇欲坠的豆浆,看着卫意,“行啊你,还挺横。”
“哼?”
“我说,你还挺霸道。”
“我觉得安全很重要。”卫意往周围看看,有点疑惑,“但是这里的人们好像都不重视安全。”
“吴河人都野得很,你在这儿呆久了就知道了。”
陈纪锋忽然想起什么,问卫意:“你之前不是在R国生活吗?”
“是。”
“我听说R国人更狂野啊,你们不都是和狗熊做兄弟,开坦克上学的那种吗?”
卫意奇异地听懂了陈纪锋的冷笑话,他咬着包子笑起来,这会儿他的笑容又不像之前那几个表达客气和礼貌的表情,而是一种更加偏向开心的、没什么意义,只是单纯的笑。
他说:“至少我不敢和狗熊做朋友。”
“不过我生活在偏远地方,那里车很少,人也很少,所以,我没有很了解R国人的风格。”
到这儿陈纪锋也已经差不多适应卫意略显生硬偶尔还会颠三倒四的讲话方式了,而且听多了竟然还会生出一种诡异的“他这么说话还挺可爱”的错觉。或许是因为卫意的声音偏向安静和柔软,加上东方血统,他的语调并没有过于平直,说话时也不会加上多余的夸张表情和动作,整体来说还算自然。
“住那么偏远,上学肯定不方便吧。”
卫意说:“我没有上学。”
陈纪锋这会儿有点惊讶了。因为卫意看上去根本不像没上过学的小孩,相反,要说卫意是哪个高级私立中学毕业的学生,陈纪锋可能更信点儿。
卫意看出陈纪锋的讶异,解释:“我一直与我的外婆住在一起,她教我弹钢琴,教我读书,教我很多东西。”
“原来是一对一单独教学。”陈纪锋点点头,正想顺手拿个包子吃,低头一看,蒸笼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空了。
“你把包子全吃了?”陈纪锋真震惊了,“整整四个?”
“不可以吗?”卫意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凳子上看着他,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我以为你把它推给我,意思是全都给我吃。”
“不是说不可以吃。”陈纪锋又看了眼空空的蒸笼,再看一眼清瘦的卫意,“是没想到你这么能吃,毕竟你这么瘦,个子也小。”
卫意还有些愧疚。他从口袋里拿出钱包,说:“我再给你买。”
“不用,我差不多饱了。”
卫意却坚持又找老板娘买了一笼包子,还是酱肉的。陈纪锋便不与他客气,随手拿起一个,边吃边问他,“你这么能吃,成天吃那些沙拉能饱吗?”
小孩吃个热干面吃得满嘴酱,自己还浑然不知的,答,“不能。”
陈纪锋又给他扯纸,示意他擦擦嘴,“那你不知道买点别的吃?”
“我不知道该买些什么。”卫意接过面巾纸,说,“我只知道附近有一家超市,所以我只在那家超市买东西。”
“现在你知道这条街上全是吃的了。”
卫意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露出苦恼的表情,“可是我不太能够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
吴河话口音重,语速快,一句话能抑扬顿挫几个来回,也难怪卫意听不懂。陈纪锋想着这小孩也怪可怜,人生地不熟的,普通话都说不利索,一个人住这么个市井地,连吃都不知道吃什么,路也不熟,照这么下去指不定哪天饿晕家中或者迷失吴河街头这种事都要发生在他身上。
“唉,算了,算你运气好,遇到哥哥我。”陈纪锋翘起二郎腿冲卫意挑眉一笑,“等我不忙的时候就带你在吴河转转,熟悉一下咱们这边的风土人情,顺便教教你说吴河话。放心,我可是地地道道的吴河人,月薪十万的导游都没你锋哥来的地道,只要你跟我混,保证不出一个月你就能迅速融入吴河生活。”
卫意听得半懂半不懂,就抓住一个词,“哥哥。”
陈纪锋被这一声叫的又是舒坦又是鸡皮疙瘩,连忙一搓胳膊,正想说这种叫法太肉麻,还是叫锋哥,还没开口,又听卫意认真问他:“十万人民币对我来说有点贵,可以便宜一点吗?”
“……不是说让你给钱,靠,跟小外国佬说话真费劲。”陈纪锋干脆不与他多说,随手将碗往桌上一搁,起身,“走了走了,回家。”
卫意站起身跟上他。陈纪锋个高腿长,加上平时赶急惯了,走路快,卫意得一路小跑才能赶上他。他骨架偏小,被宽大的棉袄一裹更显得瘦,像只迈着小短腿颠颠跑的小鸡仔努力追上陈纪锋,一头短毛被寒风吹得四处支棱。
“哥......哥哥。”卫意终于喊了一声,“你走得太快了。”
陈纪锋只得放慢脚步等,见他一张小脸上都有些狼狈地浮起红晕,忍不住调笑他,“叫哥哥叫得这么顺口?”
卫意点头,“叫哥哥……比叫你的名字更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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