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夙揉揉他的头,“我知道了。”
史老侯爷正靠在床上喝药,床尾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老夫人,下头跪着史大老爷和侯府的嫡长孙。
孙辈曾孙两代人的名字都源于礼器,这位嫡长孙叫史钲,编钲的那个钲,属于打击乐器。
现在史钲是够受打击的,他怎么也没想到年少时一场糊涂,竟闹出今日的祸事来。
屋里也没旁人,明夙自己拖了个凳子坐下,淡定地先问史老侯爷,“老爷子身体可还好?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得好生保养。”
贾小赦挤在他边上,“是啊是啊,您的注意保养。”
小跟屁虫一个。
“你听承恩公那老东西瞎说,我就夜里没睡好,一时晕眩,被他说得我快死了一样。”史老侯爷老而弥坚,到底还是能镇海的人物,他指了下头的人道,“我本来以为儿子靠不住,孙子还成器,不成想是这等畜生。”
史钲原先确实还算争气,正经科举二榜出身,如今而立之年在户部做员外郎。
史老侯爷并不遮着掩着这些丑事,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只怕要被人借着这是攻讦我。”
说起来也是个可笑的事,史钲年少未成婚时,把通房丫鬟的肚子搞大了,丫鬟自知在史大夫人手里绝对没有活路,瞒着怀孕的事,硬生生逃出府,后头又嫁了人,生下一个儿子。
后头的丈夫自然容不下这个拖油瓶,又兼丫鬟再没有生育,对她们母子天天非打即骂,前些时候丫鬟病逝,将真相告诉儿子,儿子千里寻亲。
史钲这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个儿子流落在外。
“于老侯爷不过清风拂面,倒是史钲这差事当不下去了。”明夙连名带姓叫起人家来毫无压力,“老侯爷预备如何处置?”
史钲的妻子是大夫人的侄女儿石氏,金尊玉贵养大了嫁进来,结果遇了这等事,大夫人自忖是没办法去面对兄嫂的。
她们家虽非缮国公嫡支,却是尚过郡主的,如今的常宁郡主便是大夫人的亲娘,石氏的亲祖母,实打实的皇家血脉。
“殿下以为如何?”
明夙流露出上位者常有的漠然和残酷,“一个孩子能这样千里迢迢过来,我不信是他自己靠腿走的,后头必然有人。我觉得他心术不正,留不得,老侯爷觉得呢?”
“殿下说的是”史老侯爷点头,“老大,你们家都出去吧,我和殿下说会儿话。”
史大老爷在妻子的搀扶下才站起身,忽而听得史钲哭道,“那孩子也是可怜人,求祖父留一条
性命给他。”
“唉……一代不如一代。”史老侯爷喟叹道,失望透顶地摆摆手,“出去吧。”
明夙正要说话,忽然被贾小赦拽了一下,贾小赦不赞同地看着史老侯爷道,“您分明是病气深重,都说了好好养着,儿孙自有儿孙福。”
史老侯爷听完撑不住笑了,“旁人说也就算了,你说这话,我只当你是气我来了。”
贾代善也就算了,已经认命了,结果贾小赦天资聪慧,至纯可爱,最可气是提前拉拢了忠义亲王。
忠义亲王更不用说了,谁家十四岁也出不了这等人物,也就最是无情的帝王家和那妖妃频出的颜家能生得出来了。
颜良娣是史老侯爷至今都十分佩服的对手,要不是被颜灵筠拖累,她许是能登上皇后之位的。
可惜了,政客太重感情不是好事。
贾小赦从前经历过一个作得自己要送死的颜灵筠,一家子花了多少工夫才把命给保结实了,现在又来个老侯爷,哪怕老侯爷积威甚重,贾小赦也忍不下去,倒是不敢拍床,只皱着眉,极其认真地道,“大鼎小鼎还要靠您教导,翻不翻身就看他俩了,您这会子把自己熬死了,到了地下岂不是叫我太爷爷笑话您,儿子比不过,孙子比不过,曾孙还是比不过。”
明夙听得直发笑,为了老侯爷的面子计,只得偏头憋着,不敢做声。
史老侯爷比是比不过,胜在自己活得够久,一听贾小赦的话,深以为然,坐起来狠狠捏一把他的脸,“我瞧着你这小年糕的样子,大鼎小鼎许是还能搏一搏。”
“我才不是小年糕。”
“肉少了这许多,没以前捏着舒服了,别挑食了。”
再挑食都要把忠义亲王给愁秃了。
“我才不是小年糕!”
“嗯,你是小粘糕。”
贾小赦就很气,不理这个不正经的老头子了,气哼哼地把凳子挪远了一些,躲在明夙背后。
史老侯爷逗完小年糕,通体舒畅,从枕下摸出一沓子物件,“我自知病重,还请殿下替我把这个还与陛下,我带了这么多个学生,竟只有殿下肯来瞧一瞧我,可见我是不配再回朝夕堂教导诸位皇子了。”
他摸出来的是朝夕堂里收来的、批改到一半的皇子作业,德熙帝不放权,不肯让儿子去朝中历练,这几个小的就只能继续跟着他念书。
老头子这是成心把带的几个皇子都给黑了一遍。
“必定不负所托。”明夙先前每日里都与他见面,也没什么正经事了,抱着那沓子功课就撤了,临了还提醒他,“记得你自己说的,别动气了,屁大点事。养着费多少银子?宰了也不过是一刀。再有管不住裤.裆里玩意儿的,只管送来给我,我恰缺几个内侍。”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等会儿天黑你就和瞎子一样了,还走什么道呢。”史老侯爷没好气地挤兑他。
过了几日,史钲私生子的事果然事发了,常宁郡主亲自出面,收了那孩子下来,从此便是大房的庶长子了。
史老侯爷无奈,大笔一挥,赐名史鼒。
“妇人之仁。”明夙听完也不往心上去,倒是贾小赦不太明白,“呲是个什么东西?”
“……是鼒。”明夙写了一个给他看,“意思是小口的鼎。”
“哦。”贾小赦在意的不是这个,他想的是大鼎小鼎前头又加了个鼎,这咋叫呢。
明夙一看就知道他在胡想什么,“你既然不喜欢他,还管他叫什么?”
贾小赦一想也是,这种不喜欢人的完全可以用“喂”这样没有礼貌地来称呼,看琢磨得认真,明夙忍不住提笔在他脸上画了两道胡须。
贾小赦:???
“过分了啊!”贾小赦抄起砚台就要给他来个泼墨表演,两个人一个躲一个追,外头来人也没听见声。
孔风南跟着明净一道往书房来,还未进门便听见贾小赦的笑声,难免也跟着脸上带了笑意,“小公子看着很开心。”
明净傻了吧唧的,直接就说,“前一阵和忠义亲王闹脾气呢,不知怎么的又好了,我也是服气了。”
明夙反应多快,眼看着砚台要擦脸上了,一歪头顺势拽了贾小赦手腕,把人给困住了,“不许闹了,多大了还往人身上倒墨汁儿。”
贾小赦顶着两根胡子,十分鄙视他,“那你还在我脸上瞎画呢!”
明夙听着外头的交谈还有脚步声,嘴角一弯,在贾小赦额头上亲了一口,“别生气了,是我不好。”
“诶?”贾小赦捂住额头,另一手却趁机挣脱了明夙,一把将砚台糊在他脸上,“嘿,这下不生气了。”
感觉到脸上的湿意,明夙彻底黑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破6000了,好开心啊,谢谢看文的心肝儿们,谢谢贾小赦~
但是,你们居然没有人关心保龄侯吗?说好的他的粉丝呢?!
这个文辈分是不符合原着的哦,心肝儿你们看看就好,我给保龄侯升了一辈。
史湘云她爸的名字原着里没写。
她二叔:大鼎头鼎(鼐本义大鼎,特指头鼎),她三叔:鼎
她爸总不好是个大大鼎吧,我就沿用了荣国公那本的名字,用鼒,鼒的是小口鼎。
其实原着这名字取的,她爸估计本来也是活不了的。
第53章
贾小赦看明夙一脸墨,笑得停不下来,边笑还边抓着他的肩膀晃悠,“哥哥你这样好好笑啊哈哈哈……”
一看就是不想活了。
明夙掐住他腰上的软肉,阴森森地道,“好笑吗?”
贾小赦从小就怕痒,一边拍他,一边笑得更大声了,“好笑,你太小气了!”
“嗯,不小气。”明夙看他有些喘了,到底是心软手软,撒了手给他抚背顺气,侧头看门口那俩一眼,“大殿下同孔公子寻我可有事?”
他虽然一身的墨汁儿,却很是镇定自若。
明净笑道,“你先换身衣服,孔公子是来找赦儿的。”
“大殿下倒是闲得慌。”明夙讥讽他,也就是他舅舅不太入宫,不然岂不是要被烦死。
“我本来就是个闲人。”明净在宫中处境其实也很尴尬,朝中的差事都是无关紧要的,主要任务是带弟弟读书,他几次推拒了德熙帝看中的皇子妃人选之后,德熙帝对他也有些恼了,他自己倒是觉得悠闲自在。
贾小赦见着孔风南就躲到明夙身后去了,扒拉着他哥哥只露出一双眼睛,“你老找我做什么?我和你又不熟。”
孔风南脸皮比明净还要厚一些,笑得有些憨厚,“先前小公子说过想尝一尝我们家的点心,恰好怕祖父不习惯京中饮食,此次进京带了惯用的厨子,今天一早做了些新鲜的菊花糕,我便带了些想给小公子。可惜中秋的桂花糕没有赶上,虽然不比江南味道,也算可以。”
明夙脸还是黑的,“劳烦孔公子惦记了,他最近挑食不肯吃饭,正给他禁点心,你一番心意是要浪费了,不如叫大殿下带回去。”
妈的,你们家这个爵位是真的别想要了。
大殿下正想说哪里禁了,昨儿才看到贾小赦下午在吃什么蒸的八宝甜酪,就见明夙淡淡地看过来,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孔风南也不失望,而且有备而来,“原来如此,难怪瞧着瘦了许多。我还带了些腌过的山楂果子,给小公子开开胃也好。”
“杏儿,收下吧,多谢孔公子了。”明夙觉得这人听不太懂人话,“二位稍坐,我去去就来。”
他把人撇在这里,牵着贾小赦自去洗脸换衣服了。
贾小赦闭着眼睛,让他把自己脸上的胡子给擦掉,还解释道,“我真的跟他不熟,今儿才见第四面,也不知道干嘛,老是缠着我。娘娘叫我照着脸扇,我还没好意思。”
主要是高度不够,孔风南个子不低,他现在才到人家胸口。
照着脸得跳起来扇。
明夙听他这样讲,撑不住笑了,捏着他的脸警告道,“你再不好好吃饭,以后遇到谁都得跳起来扇,这辈子就是个小短子了。”
“你才是短子!”
明夙比比两人之间的差距,“我还比你高一个头。”
“最多大半个。”
“可我好好吃饭,会越长越高的。”明夙给他擦完脸,见小宫女捧着托盘站在外头,招招手道,“进来吧。”
每日雷打不动这几个时间点要喝汤的,不拘是鸡汤鱼汤鸽子汤,反正是滋补的东西。
这再不老实,就得暴力镇压挨顿揍了。
贾小赦还没套大衣裳,穿着单衣坐在炕上晃腿,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矮了,今天喝汤的态度就很积极,接了碗小声嘟囔,“那我真的不饿呀。”
明夙一样一样算给他听,“早起先吃了老二送来的寿桃,喝了两盅牛乳茶,然后是两个石榴,半盘子蜜饯,那盘子比你脸还大,这样甜腻腻的下去,能觉着饿才怪,你自己不觉得齁吗?”
“不齁呀。”
“可见就是馋甜的,什么心里苦想吃点甜的就是诓我。”明夙敲敲他的头,“你也不必换衣服了,老实呆在屋里,不许出去见姓孔的。”
“我不,一个人呆着多无聊。对了,午膳让他们做个松鼠鲈鱼和糖醋排骨,我多吃一点。”贾小赦喝了一口汤,砸吧了下嘴,“啧,今天的汤味道怎么这么苦。”
“回公子,太医说您甜食吃多了容易上火,所以今儿特意是拿苦瓜入汤的,给您清清火。”小宫女低着头不敢抬,生怕他又闹脾气。
明夙脸上范围大,足换了三盆水才洗干净,擦着脸上的水珠道,“趁热喝,不然我中午让人做凉拌苦瓜给你。”
贾小赦一张脸直接皱成了苦瓜,花了一刻钟才喝完这么一小碗汤,穿衣服又要哄,还要给明夙的穿着
瞎出主意,等二人收拾停当再回书房的时候,孔风南和明净已经等了快大半个时辰了。
明净是早就想走了,奈何有外客在,不好把孔风南单独晾在这儿,只能干坐着等。
“你俩这是养蚕织布去了吧。”他笑着调侃道,“要是孔公子的山楂管用,明夙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宫里边开胃的可是都给赦儿折腾了个遍,连着颜嫔娘娘都愁得不行。”
孔风南当着明夙明净倒还不敢看得太过放肆,只是时不时含笑瞥一瞥,“若是管用,我再送来,家里尽有的。”
明夙是多么小气又会挤兑人的一个人呐,他端了茶浅浅一笑,“孔公子听着对庶务很熟悉,可有功名官职在身?你年长我们许多,家中孩子也挺大了吧?杏儿,去库里取个长命百岁的金锁赠给孔公子,就当替你们公子作这点心的谢礼了。”
“不敢不敢,只是一点子心意。况且我还没有成婚,膝下更是没有子嗣了。”孔风南流露出他时常会有的谦逊又带些羞愧的神情,“至于功名官职,更是一概全无,只替家中搭理琐事孝敬长辈罢了。”
人家本来等着继承爵位的,虽然也读书学习,但是就没想过去参加考试。
明夙的架子摆得比他长辈还像长辈,“那就留着以后用吧。像你们这样绵延数代的大家子,能通孝顺二字,已是上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