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明朝转身就走了。

纵使羲御不赶，他也没了要帮厨的兴致。他心思少，只想着变了人的好处，却从未想过植物对于人来说，是寻常的食物。

他心里堵得很，等羲御将早餐端上了餐桌，他还用手撑着脑袋发呆。

几碟小菜，两碗清粥。

“还不大熟练，就先简单一点。”

羲御坐在对面，将粥推到明朝的面前，纤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想什么呢？”

明朝回过神来，看到桌上的饭菜俱已备齐，又想起方才的葵花油，便是一脸苦相：“仙君，我能不吃吗？我不饿。”

羲御知道明朝其实饿坏了，昨日未吃东西，且睡得早。如今二人所化都是人身，多了许多人类的感知。纵是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饿，更不提明朝。

这样强撑着，多半是有心结。

他缓缓开口：“方才你见的油，我没放。”

明朝听了心放下大半，可还是有着顾虑，不愿动筷。

“明朝。”羲御放下了手中的汤匙，望着对面的人，“你记得我昨日是怎么对你说的吗？”

明朝小声回：“仙君的每句话明朝都记得。”

羲御一笑：“那你有了疑虑，心中难受，为何还对我不言半分呢？”

明朝知道自己的心思都被羲御看在眼中，感动之余，就将顾虑尽数托出：“明朝是花，如今有幸得了人身，却要吃从前兄弟姐妹，明朝不忍，也不敢。”

“不忘本是好事。”羲御点了点头，而后反问，“可你从前就不吃了吗？”

“从前我怎么会吃？！”明朝吓了一跳。

“花开花落，枝叶入土。你的根须生在地下，需要养分，你难道不曾吸收过你的先辈和其他植物？只是根须在下，你没亲眼见过，却并非没有发生。”羲御冷静道。

明朝从未听过这番言论，一时愣在那里。

“可你不用自责，这是正常轮回。”羲御看着他，眸中清明，“花落入土，却滋养了新的生命。所以明朝，没有真正的死亡，只有生命的存续。”

明朝原本黯然的眼睛，被晨曦的微茫点上了光：“那我可以不碰向日葵吗？”

他已经是人类，他明白自己应该努力按照人的习性生活。若要顾忌从前一切，他定是处处掣肘，步步犹疑，然而那样，又何必强做一人类？

羲御的话已经驱散了他心里几乎全部的阴霾，但对于真正的同类，他始终是走不下这一步的。

羲御朝他郑重地点了头：“可以。”

看他终于释怀地一笑，羲御将筷子递了过去：“现在可觉得饿了？”

“好饿。”明朝接过纤长的竹筷，不大熟练地用着。

羲御看他费劲的样子，默默帮他夹了几筷到碗里。明朝正饿着，也就不再尝试，便直接用着汤匙喝粥，吃着粥上的菜。

“仙君。”明朝吃了两口便停住。

羲御一顿，问道：“怎么了？”

羲御心里瞬时飘过了许多想法，难道自己手艺太差，吃着不合口味？这小家伙第一次吃人间的饭菜，就被自己“赶客”，往后只怕更不愿吃饭了。

却见明朝向他露出一个粲然的笑：“这是明朝吃过最好吃的饭菜了，仙君。”

一种欣喜与满足在羲御心间荡漾。

他咳了一声，面上只是冷静：“你又不曾吃过其他的，怎么就知道是最好吃了？”

“可是就是最好吃啊。”明朝不服。

羲御便不再说什么，抬手间又给明朝多添了些菜。

他与明朝到底不同，食物不是必需品。

于是一顿饭下来，桌上都被明朝席卷一空，他自己那边倒是没进几口。

明朝看着不好意思，于是主动揽了洗碗的活儿，一溜烟便进厨房了。

羲御在后不忘嘱咐他小心些，知道他要费好一阵功夫，便进了书房，坐在椅子上喝茶。

“出来一下。”羲御开口唤道。

那地方小神感受到召唤，不一会儿就出现在羲御面前，向他行礼：“仙君大人，有什么吩咐小神的？”

羲御放下茶，道：“你准备的住处还算有心，辛苦了。不过……”

“是哪里不合心意吗？”地方小神心里一跳。

“没什么不合心意，只是……把有关向日葵的东西，都去了吧。”羲御道。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地方小神疑惑地望着羲御，可也不敢多问，忙回道：“是，小神这就办妥。”

“嗯。”羲御点头。

也没旁的事，羲御便继续喝茶，徒留那小神仙在房里施法，将有关东西一一收回。

地方小神悄悄收到厨房的葵花油时，明朝正因差点摔了碟子，一阵手忙脚乱。

他赶紧收了就走，心里是掩不住的好奇，仙君怎么带了这么个“人才”，也不嫌麻烦。

又想起仙君方才的唯一嘱咐，他顿时恍然大悟。

厨房里的这位主儿，怕不是个刚化人形的葵花精吧？

这年头，向日葵也能成精了？

第6章另一种完美

明朝丝毫不知，自己已被那小神定性为葵花精一只。

此刻他总算是洗完了碗，在客厅寻不到羲御，见书房的门半开着，就知羲御在里面。

一进门，就看见羲御坐在椅上，手中捧着一本墨蓝色的书，正饶有兴致地看着。

明朝走到羲御的身后，视线越过羲御的肩，也落在那书上。

他开口请教：“仙君，这上面写了什么？”

羲御将书一合，语气里带些悠扬：“写了有些人不识字，还是早些学习才好。”

“嗯？”明朝没反应过来。

“坐下吧。”羲御指了指身侧的椅子。

明朝坐下，抬头望着羲御。羲御微微带着凉意的手，就贴到了他的额头上。

一点微芒，化为一缕柔光，律动着，发着金黄色的亮，就似深入到他的头脑中，他的身体里。

他并不慌张，也不害怕，对羲御的信赖促使他闭上了眼，只静静地等着。

隐约间，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他的脑中一片清明，就听见羲御在唤他。

“明朝，来看看那小神仙都备了些什么书。”

他才发觉额上的微凉已经离去，睁开眼便瞧见羲御已经站在了高高的书架旁，正侧头跟他说话。

明朝忙也起身过去，站在羲御身侧打量着。

看着羲御眼里的期待，他变得黯然：“仙君忘了，明朝不识字的。”

羲御笑：“是吗？你再瞧瞧。”

明朝便看着羲御手边的那一本，不由自主地读出来：“这是本……《清诗选》？是吗？”

书上的字突然变得那么清晰，他不仅认得，心中还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心里涌出一阵惊喜。

“是。”羲御朝他点头。

又解释道：“照理说，该让你一点点学起的。可时间有限，想了想还是省了这功夫。人类的事情太过庞杂，你如今知晓些，也不会出了岔子。”

明朝了然：“也是。若让仙君一点点教我，只怕仙君也会嫌我笨的。”

那可不一定。羲御在心中想着。

他并不言语，转而看著书架上的书籍。见多是古代的史籍和诗词，大概是地方小神怕自己反感，所以但凡与现代社会沾边儿的，一概没有。倒真是谨小慎微。

羲御随手拿了一本，正欲指点明朝也找本看看，巩固下刚拥有的能力。就瞧见明朝已经抱着一本坐回了位子，正是他方才手上的《清诗选》。

两人坐在椅子上，各自看著书。

羲御虽看着手下的书，但又时不时就望一眼明朝，关切明朝的状态。

明朝天资聪颖，想必不需多少时日，就能与他一样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他原就不需要担心，然而他手中的书不知何时便渐渐合上了，眼神不由地被明朝引了去。

他凝望着那专注看书的人。

明朝的人身虽是他所赐，但容貌却并非他所造。

他不喜凭空造出什么，不愿由着自己的喜好，创作个一切完美的人偶。

他所做的，仅是依照着明朝原本的特质，用了神力将花完全人化。

那是另一种完美。

羲御看着眼前的少年，那双清澈的眼眸闪着欢快的光芒，朝气蓬勃的样子，比自己的阳光还要耀眼。

明朝不时摆弄着额前的碎发，那几缕头发微卷，是昨晚睡觉时压的。

那一瞬间，羲御忽然有一种想上前帮他揉一揉的冲动。

可当明朝抬头望向自己时，羲御却收了眼神。手上的书匆促翻开，却也不知该看些什么。

“仙君。”

明朝起身，不知从何处翻来了纸笔，推到羲御的面前，央求道：“仙君，您能写一写我的名字吗？”

羲御不知他意，但仍拿起笔写下了，两个大字落在白纸上，字间带锋，是漂亮的行楷。

明朝忙收起了，又埋头拿笔也在另一张纸上写了什么，而后郑重地递给了羲御。

纸上是羲御二字。

羲御瞧了瞧端正的字迹，又瞧了瞧神色欣喜的明朝。

明朝连忙解释：“仙君第一次做饭是为我做的。明朝第一次写字，就为仙君而写。只是仙君不怪我擅自写出您的名字就好。”

羲御哑然失笑。

他将纸收了起来，眸中仍是笑意：“我会好好收着的。”

明朝得偿所愿，又将那藏了小心思的另一张纸夹进了书里，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羲御暗笑他容易满足，并不揭穿他。

等明朝整理好了，才开口嘱咐：“一会儿有人会上门找我，可我不愿见，你来打发他。”

没料到这么快就有了任务，明朝害怕起来：“仙君，来找您的人，应该不是人吧？”

“嗯？”

“不是，我是说，难道是什么神仙……”明朝纠结着措辞。

羲御将书放回了书架，道：“不必害怕，我就在这里等着。也不必顾虑什么，你想如何应对都可以。”

话虽如此说，但明朝自来人世后，接触到的只有羲御和那位地方小神而已，他还不大明白该如何与陌生人打交道。

然而下一秒，就听到门铃的响声。

明朝便硬着头皮，从书房里退了出来，一步一挪地开了门。

一身朋克风的月神素舒站在门外，见门开了，也不问明朝，就直接跨步而过。

明朝被他这身打扮吓了一跳，又隐约觉得他面容熟悉，可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你……你是谁？”明朝努力把自己摆到屋主人的位置上，“这般不打招呼就私闯民宅，犯法了知道吗？”

“打招呼还叫什么私闯？”素舒在沙发上躺下，翘着二郎腿。

他立刻感受到从书房透出的一丝警告之意，语气便和善了些：“不好意思，因事情匆促就顾不得了，请问日神大人在吗？”

这凡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说话重一点都不行了？

明朝见他有礼貌许多，便也好声好气：“大人不在，不过我常伴大人左右，若是有什么急事，不妨告诉我，我可代为转告。”

语言还算得体，应该没什么错处吧。明朝一边自我检讨，一边心里不安地等着对方回话。

而素舒却眼珠一转，轻眯起眼眸望着明朝：“他不在，便不找他了。找你这个小美人聊两句也不错。”

明朝听着他的话觉得奇怪，眼里多了些戒备。

“滚！”还没反应过来，从书房传来一声斥骂，带着不加压抑的怒意。

“告辞告辞！”素舒瞬间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如一阵风似的逃出了门。

让来帮忙磨炼下他的人，自己一句玩笑就发了怒，羲御可太过小气，太过护短了。

第7章我想试试

公寓的门被素舒那阵风重重地带上，发出一声闷响。

明朝反应过来，刚才那一声斥骂是羲御发出的，心里又是惊骇，又是奇怪。

他进了书房，见羲御一脸的怒意竟还未消。

便不觉有些害怕地问道：“仙君，你怎么了？”

羲御知道自己怒形于色，着实是失了态，心中虽仍是堵着，但面对明朝，还是尽量平静下来，道：“他是月神素舒。是我错了，不该叫他来，他一向没个正经。”

“原来是月神大人。”明朝知道了来人的身份，就将羲御的用意明白了七八分。

也难怪那人见着面熟，大概就是先前看到过的，羲御身旁那位黑衣男子。

然而羲御为什么动怒呢？

他不解：“仙君为何生气？”

羲御的面色变得不自然起来：“他言语轻佻，胆敢调戏你。”

“仙君，什么是调戏？”明朝一愣，他对感情一事一窍不通，可谓懵懂无知。

“总之，日后你躲着他就是了。”羲御不愿多做解释，只闷声告诫道。

“哦。”明朝乖巧地应了。

看着明朝一副天真的模样，羲御心中有几分感慨。他那时羽化成仙，是要努力绝了七情六欲。而此刻明朝成人，却偏是需要七情六欲。

一般而言，植物有着纯然的生理反应，却没有人类的情感认知。

羲御不知明朝如今明白几分人类的情绪，更不知自己该不该在这方面帮他点透，让他慢慢补上那些缺失的情感。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个老师当得实在不够称职。

可抛去这一切，他一个自身不能带情感的神仙，又是否有资格去教导明朝这些？

处在纠结之中的羲御未察觉到，他在明朝面前已被激出了许多不该有的情绪，就如方才的怒意。

而明朝看着久久不发一言的羲御，也不知羲御此刻心中的纠结。

好半晌，才听到羲御郑重地问道：“明朝，你想成为真正的人吗？”

明朝一笑：“我现在不就是人了吗？虽然只有一年。”

“若不止一年呢？”羲御道。

“什么意思？”明朝疑惑。

gu903();羲御凝望着他，温声道：“等你拥有了人的秉性，我便助你成仙，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