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得半醉的赵祯打了个酒嗝后,认真问道:当真不要几个美妾?
狄青不住拒绝,就连委婉都做不到了。
听出狄青明确反对的意思后,赵祯虽有些遗憾,但想到同样是孑然一身、却不觉孤单、反而颇为享受这份悠游自在的小夫子后,便丝毫不觉奇怪了:罢了,你与小夫子终日为伴,难免受些耳濡目染
赵祯彻底打消赏出几位美妾的念头后,狄青也发自内心地舒了一口气。
第四百零三章
因闹了这么一出戏,狄青送了那口气后,心里仍是忍不住对频出馊主意的师兄心生提防。
与此同时,他不但需分神去留意瞧喜怒难辨的心上人那处的动静,还得应付着与这些从未打过照面的朝中同僚的觥筹交错。
一心多用下,他终归是被灌醉了。
对宴会散场后的情形,被人运回房里的狄青自是一无所知的。他朦朦胧胧地进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时而回到疆场上,与恶鬼般的夏兵浴血拼杀,时而回到那月明星稀的平凉城外,紧张地等待未知的伏兵,时而回到遥远的汾州、狄家庄外的一处山上漫无目的地跑着,怀中不知为何紧紧揣着几棵山药
孩童时期的他气息急促地奔跑着,脚下却如踏棉花般虚软,好似背后有凶禽猛兽在追,又好似在前方,会有朝思暮想的人在等着。
他在追逐着什么?
困惑着不知跑了多久,狄青只觉颈处忽有一袭凉风窜过。
有敌袭!
两年多的军旅生涯锻炼出的应敌本能,是远非醉意所能盖去的强大。
狄青猛一激灵,竟是双目大睁,瞬间清醒,一个鲤鱼打挺地坐过来!
在坐起身来之前,他右手已顺势往枕下一抄,要抄每夜必藏在那处的短剑,却错愕地抄了个空。
瞧你这反应,上一刻还在伺候一只醉猫、下一刻就直面露出獠牙的猛虎,饶是陆辞也惊了一惊,反应过来后,顿感好笑:你未醉里挑灯看剑,却已梦回吹角连营了。
由悚然而惊到茫然无措,再到彻底清醒、恢复记忆后的羞窘,狄青可谓切换极快。
尤其当看到恋人那近在咫尺的含笑面容,以及那致他梦醒的元凶一方沾过水、由公祖所持、亲自替他净面的帕子时他那张被晒至小麦色的面皮,更是红透了。
得亏醉酒后面色本就通红,此时灯光朦胧,哪怕再红上几分,也不会太过醒目。
再往四周一看,不难瞧出他们已被送回了陆辞的宅邸:那座相府没住多久,就因陆辞辞去了参知政事一职而随之搬离了。
在稍稍神定后,狄青先是下意识地咀嚼了一阵那两句精妙佳句,才后知后觉地问道:公祖是如何知晓的?
他素知公祖心思玲珑,总能猜中旁人心中所想,但怎会神通广大至连梦境也可窥破?
陆辞忍笑道:你双目始终紧闭,神容严肃凛然,双拳攥紧,咬牙吸气,不时低声嘟囔着杀杀杀我哪里还需费心去猜?若这还听不出来,那恐怕不是傻子,便是聋子了。
狄青:
他微赧地别开头,轻咳一声,有意岔开话题:方才公祖所念那两句诗
诗极好,陆辞笑着堵住他话:但非我所做,而是早年听一辛姓高才所念,他无意扬名,你可莫传出去了。
虽不知在夏国覆灭、战局大改后,南宋还会否出现,世上又会否有辛弃疾此人,陆辞都不愿做甚么文抄公。
狄青点点头,刚要说些什么,陆辞便莞尔道:宴席上你频频向我看来,可是有话要说?原想着明日再来问你,如今你既清醒了,不妨直问。
狄青一惊,小心地瞟了陆辞好几眼,在不知心上人是明知故问、还是当真不晓的情况下,他踌躇再三,才慢吞吞地将当时的心思解释了。
你可知,陆辞不答反笑着说道:陛下只为二人做过媒,一位是立下大功的狄将军,另外一位,正是我。
狄青微微一愣。
陆辞悠悠道:即使是还没影儿的公主,你那不太靠谱的便宜师兄,也是不会乱许出去的。
能叫堂堂天子开出一张空头婚书,也能称得上是对臣子品行的最高赞赏了。
比起这些,我倒更想问你。
陆辞笑盈盈地凝视着狄青,眸中清亮,倒映着的烛光微微摇曳,更显轮廓如画,令人沉醉。
狄青痴望着恋人,听他说道:若不出意外的话,你我相许之事注定瞒着世人,不仅人前不宜有过于亲密之举,连亲人至友亦不可透露一丝口风。偏我心胸狭隘,既要霸占着你不予名分,亦不愿叫你于明面上另娶他人留下子嗣。
说到这,陆辞轻叹一声,认真地继续问道:我长你八岁,如兄如师,你少时一穷二白,全心依附敬慕于我,或将憧憬与恋慕混淆而不自知。如今你已二十有三,正值一展宏图的壮年,于疆场征伐数载后,可谓前程大好,功成名就
说到这,陆辞微微错开了视线,唇角微笑却未淡去,不疾不徐地说完了这番藏在心中许久的话语:你不妨慎重考虑过后,再做抉择。
狄青一直沉默地听着,眼眸低敛。
直到这时,才抬起头来,直视陆辞那张俊美得不可思议的侧脸,不答反问:公祖是想问我,可曾后悔?
非也。陆辞摇摇头,轻笑声中带着难掩与生俱来的傲气:你固然以痴心相许,我也待你真心实意。身外之物姑且不提,单我那份真心,便是天上地下的独此一颗哪怕称不上荣幸二字,也绝不至于沦落到后悔那步。
对一贯温雅从容的心上人自然流露的这份凌人傲气,狄青简直爱到了骨子里,闻言也忍不住笑了。
他不忙回答,而是随手拿起桌上果盘里的一颗甜枣,塞到自己嘴边,以锋利的前齿咬着,温柔而霸道地凑了上去。
陆辞眨了眨眼,顺着他意地张口地衔住了。
唇齿相接的那一刻,狄青以舌尖轻轻一推,便将那颗甜枣推到了陆辞处。
陆辞纵容地将那湿润的果子纳入口中,慢慢咀嚼着,心念微动,仿佛明白了狄青想表达的意思。
我当年三生有幸,摘了那天上星子,伴了那出尘谪仙,如今更晓事了,岂会蠢到放开至珍爱之人?
狄青虽未继续那一沾既离的吻,却伸出修长而结实的右臂,力道正好地揽住了恋人的腰身,轻声道:有情人间,就如这品枣,是酸是甜,唯有二人知晓,也只需二人知晓,何必在意天地亲师是如何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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