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2 / 2)

赵恒,更有可能是装着糊涂,实则顺水推舟罢了。

约莫是既不好太早收回令太子监国的金口玉言,认为如此有损颜面,又不愿眼睁睁地放任朝堂随羽翼渐丰的太子驾驭,逐渐超出自己的掌控。

这么一来,唯有通过暗逼的手段,让赵祯不得不自行请退。

皇帝不愿过早放权,本是情理之中。只是赵恒没能想到的是,因持续多年的天书造神,让知晓内情的一干重臣心中,都被他好心血来潮这点深入人心,以至于他现虽是装的糊涂,在他们眼里也快成真失心疯了。

膝下并非无子,却将弟兄子嗣抱入宫中抚养刘圣人此举的意图解读起来,是可大可小。

小是为自保荣华富贵,大是为要挟东宫。

若是心思重的,还可往那令人不敢议论、数十年前疑云遍布的斧声烛影的上头联系。

按着陆辞对官家的了解,要说赵恒就因赵祯在监国一职上表现太过优异、就恨其至宁愿将帝位交予并不算亲近的弟兄之子手里,那显然是无稽之谈。

但就此压制赵祯,让他在赵恒真正咽气前锐气尽失,老老实实,却也轻而易举。

赵祯虽多少察觉出了爹爹的意图,但他骨子里,却藏着个外柔内犟、不肯轻易认输的脾气。

面对不住涌来的挫折打击,他纵倍感失落不解,仍并未打算将亲手扶正的轨迹拱手相让、叫朝中一度泛滥的恶习故态重萌。

他在看出爹爹隐约对准自己的矛头后,只将委屈藏在心里,一派如常地安抚寇准、李迪等人。

等到夜深人静,才终于没能忍住,向远在密州的陆辞发出了求救信。

哪怕仅冲着这份难能可贵的信任和依赖,陆辞也断没了继续隔岸观火、优哉游哉同亲朋好友欢度佳节的心思了。

丁谓虽是乘了与刘圣人同仇敌忾、官家与寇准较劲的东风,扶摇直上成了次辅,但撇开其品行不说,能力的确出类拔萃。

在他得居高位后,寇李二人,怕是将由顺风顺水,转为束手束脚了。

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况下,陆辞自是不敢有半分拖延,才决定尽快启程。

具体缘由,他也不便宣之于口,尤其是赵祯密信中的内容,他连对狄青和娘亲都是只字不提的。

他仅以职事有急为由,歉然地向师长和故交们道了别。

以李夫子为首的书院恩师们,固然可惜没能与这罪风光争气的得意门生多饮上几杯,再将人带出门去走街串巷,好好炫耀几圈

然当得知陆辞是以公务为重后,就齐刷刷地改了口,对他赞赏有加。

至于外人那些个或是善意、或是恶意的漫天猜测,陆辞自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真正让他感到难以开口,唯有自家娘亲。

街坊邻里皆知的是,近些年来醉心打理蒸蒸日上的小经济、就一直早出晚归的陆母,自独子回到身边后,常连铺子都无心思巡视了,而宁可多回家呆着,乐呵呵地亲自下厨。

临近年关,她对此更是准备充分:不仅央着陆辞早早写好对联,将自家店铺都挂上桃符,又提前购置了除夕的屠苏酒、元旦饮的椒柏酒

以她节俭惯了的作风,还不惜雇请了两名厨娘,就为了给好吃食的陆辞弄一桌饕餮盛宴。

陆辞前些时日,看着她忙里忙外,心里暖融融的,也笑着陪她忙前忙后,收拾里外。

却不想才过去这么几天,自己就得让她希望落空了。

想到将让她失望难过,一向能言善道的陆辞,便罕有地尝到了难开口的困窘。

狄青将陆辞的愧疚和为难看在眼里,心里也跟着很是忧虑。

若是他能代公祖开口的话,那就好了。

叫陆辞和狄青都未能想到的是,在他们向书院夫子提前拜了年,下定决心,要与兴致勃勃的她说清时,就见由下仆帮着整理妥当的行囊不知为何,从屋中挪到了厅里不说,陆母还就在边上一边翻看厚厚的账本,一边在算盘上专心拨弄。

面对这明摆着东窗事发的局面,陆辞的心微微一沉,叹着唤道:娘亲。

等会儿!陆母当机立断地喝道,并未放下手中算盘,吧嗒吧嗒拨弄珠子的声音还更响了一些:先莫与我说话!

显然,在这会儿的她跟前,天大地大,都没算清楚这笔繁缛的账大。

陆辞哭笑不得地住了口。

狄青却是眼睛一亮,机灵地将椅子拉开,看着陆辞坐了下来后,就紧挨着也落座了。

陆母神色严峻,手指翻飞,就如打仗般紧锣密鼓地敲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完事儿了。

算了五回,可算是对上了!

陆母唉声叹气,将账簿推到陆辞跟前,随口道:你再随便瞧一眼,看对不对?

她不提满地行囊,也不提做错事般满脸羞惭地杵在边上,不敢看陆辞的健仆们,只严肃地叫陆辞算清楚这笔账。

陆辞如她所愿地接过,略微扫了几眼,就通过心算得出答案。

他挑了挑眉,在底下重新写了串数字。

陆母听他没吭气,就有了不祥的预感,拧着眉凑近了。

待瞧见那与自己方才所写的截然不同的答案后,她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你这!

陆辞不禁笑了,温和道:还是让我来吧。

狄青就亲眼看着,公祖将那叠厚厚的账簿接过来后,就开始翻动起来。

不可思议的是,接下来纸张唰唰翻动的声响,竟与他的落笔一样快。

狄青看呆时,陆辞却并未感到有半点难度毕竟账房先生的写法,与他核算时方便自己的阿拉伯数字相比,可要硕大又繁琐。

于是在一页里,实际涉及的运算并不多,他在现代时对账务的接触又很是频繁,自是扫一眼就能记下了,才有了叫狄青叹为观止的运笔如飞。

陆母面色凝重地在边上等着,对此显是见惯,并不至于似狄青那般感到惊讶。

没等多久,陆辞就将这堆叫她头疼不已的账簿,给扫荡一空。

给出的答案里,大半是对的上的,唯有几个不同,还需再次核查。

陆母皱着眉,将陆辞誊写过的账目总数接了过来,叹气道:总有几个办事不稳妥的,还得多去铺子里盯着才是。

陆辞隐约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心念微动。

陆母又自言自语般道:也怪我这些天里,光将时间费你头上去了,要么就围着灶台忙活,根本没心思去瞧着他们做活计,才出这般大的纰漏。

陆辞眨了眨眼,淡定接下黑锅:娘亲所言极是。

陆母紧接着摆了摆手,埋怨道:既然听见了,那还不忙你的去?你在家里呆久了,不仅耽误了你的正事,还将我的也连累得一并耽误了。我虽是妇道人家,不如你深明大义,却也知晓食君之禄,奉君之事。更何况,你寒窗苦读这么些年,不正是要为百姓谋福么?我这多算几回账的小事,完全无需劳动你,你便早些回去罢。

狄青听得着急,想帮陆辞辩解,却被陆辞以手按住手背,轻轻制止了。

陆辞心情复杂地看了故作不耐烦的陆母一眼,低声道: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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