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未亲眼见过,但对野猪的凶狠程度,作为饱读诗书的赵祯,自然不可能不晓得。
因陆辞声音好听,口气又很是温和,他不忍叫最喜欢的左谕德失望,便勉强提起心思,假装好奇地问道:不是以利器,设陷阱相攻么?
陆辞笑眯眯道:臣在汾州任知州时,识得一子,姓狄名青,仅比殿下长两岁,却已有活捉野猪的本事了。
赵祯听是与自己年岁相近者所为,不免有些不服气。
他并未意识到,自己争强好胜的意识在悄悄冒头,只努力公正道:一小郎君,纵使天生神力,又如何斗得过野猪?怕是市井间以诈传诈,或是其父辈所为,被安到他头上了吧。
陆辞笑着解释:此为臣亲眼所见,可谓千真万确。他所用方法无他,不过先探查得野猪出没之地,旋即耗费十日,挖地数尺,上铺设干草枯枝
只不过陆辞有所不知的是,这个叫太子都听得津津有味的狄青猎野猪的故事,狄青设陷阱的最初目的,却非如此。
狄青起初其实是想逮只麂子给陆辞补补身,才将这陷阱挖得这么深,就为困住身形矫健,腾跳厉害的麂子。
结果那么多天的心血,却叫一只大大咧咧地偶然路过、皮糙肉厚的野猪给踩了。
他万分心痛之余,唯有将错就错。
令狄青倍感安慰的是,对这头被五花大绑,用木车送上门来的活野猪,陆公祖也很喜欢。
哪怕为此挨了对方一顿狠骂,狄青也甜滋滋的,在被窝里偷偷乐了好久。
狄青唯一不知道的是,陆辞料定了他不肯收,就将买野猪的钱给交到了学舍里,让学舍里人再用回他身上去。
将这不长不短的小故事讲完后,陆辞向一脸神往的太子最后总结道:欲猎凶兽,需先令其耗尽精力,力竭而无法伤人时,再出手收之,殿下认为如何?
赵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这章里出现的事情,其实是我化用了史上发生的真事。
史上再次进献天书的人,其实是寇准
他彼时被罢相,太过心急回去,于是晚节不保了。
我这里有了改动,主要是陆辞起的作用,时间线事件线都乱了,还有个原因,就是我不愿看到寇准如此吧。
以下是具体内容:
天禧元年(1017)年底,有两个巡查皇城的亲从官,发神经一般动了怪心思。
他俩被玉清昭应宫的天书和各类法物、珠宝、金银诱惑得忘了生死,决计要盗宝。很难设想他们盗了这类东西要做何用场,放在家中,胆战心惊;倒手出卖,没有市场谁敢买?但这两个不逞之徒,却要做这么一场泼天大胆的梁上事业。到了他俩夜宿长春门时,就用一把钢刀,慢慢撬开了墙壁,进入玉清昭应宫,居然还就将天书等物盗走了!但大宋神探很快破案,盗贼被砍断双手示众三日,而后正法,二人所部主管将校降职处分,皇城司官被罚铜。
此事很有可能启发了一个叫朱能的人。
朱能本来是一个团练使家中的仆人,史称此人性凶狡,不是善茬。当时宫廷的大宦官周怀政正在内庭用事,很得真宗信任,不少人都在巴结他。朱能就想尽办法贿赂周怀政的亲信,得以见到这位大宦官。在神道设教的举国气氛中,朱能也开始大谈神鬼怪异之事,周怀政被他诱惑,就推荐他来做官。当时真宗晚年身体欠佳,朱能做了御药使,领了一个刺史。
朝廷有命在陕西终南山兴修道观,朱能以永兴军巡检身份,经营其事。跟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殿直刘益,他俩在一起就开始施行头脑风暴,大搞神怪创意,造作符命,假托神灵,指点社稷之吉凶,评说臣辅之善恶,凡此种种,仿佛在朝廷之外,另外设立了一个带有巫术性质的清议机构。
终南山所在地,恰是寇准第一次罢相外放的永兴军暨陕州辖境。朱能知道寇准大名,又在寇准麾下,很是讨好老相公。
寇准一生自信,喜欢人来趋附于他,所以对朱能这类怪力乱神行为,依违而已,或赞同或反对,不做更多干预。但朱能却想借助寇准的名望,将神道事坐实,因此一力拉寇准下水。
天禧三年(1019)三月,朝廷收到了寇准的一份奏章,说有天书降在辖境乾祐山中。朝廷内外一看这奏章,就知道不应该是寇准干的事,因为寇准一向反对神道设教。但真宗不怀疑。
永兴军献天书一事,最有可能的是参知政事丁谓。
丁谓明白得很,如果寇准来献天书,真宗重新起用寇准,寇准就会对我丁谓感激涕零。而寇准洗心革面,由不赞同神道设教转为敬献天书,这就等于向我们丁谓一派做了投名状,不怕不跟着我们走。此外,王钦若作为我丁谓最大最实在的竞争对手,引入他的宿敌寇准,也是最好的人生战略布局。此之谓一石?三鸟。
如果可能,丁谓期待的是能够升一格,与寇准同时拜相。
所以,永兴军献天书,是周怀政劝导寇准的结果;但创意人物是朱能;怂恿真宗的,可能是丁谓。
而寇准则另有打算。一方面,他实事求是,极力推出朱能,言天书为朱能所发现,所拟献;我寇准作为一方太守,愿意乐观其成。于是,史上记录就出现了这种或寇准或朱能的两存局面。另一方面,寇准在地方做了多年太守之后,也期待重回朝廷执政。调和鼎鼐,燮理阴阳,天下宰辅,舍我其谁!寇准像所有宋代社稷臣一样,有以天下为己任之道义担当,但也同样有对名位之觊觎和追求。名位在,自可以做一番圣贤大业。社稷臣们不仅要与君王博弈,更要与朝中各类佞臣奸相博弈。自命正当是大宋社稷臣的集体性格,寇准并不例外。所以,他认为可以以屈求伸,暂且借助天书事件,重回中书,经略天下。
但寇准来献天书,此事于士林之间,太过于耸动。而且他落在王钦若、丁谓的后面,摇身一变,忽然成了被人讥笑十几年的佞臣奸相之同党!
知河阳孙奭,在多次上书反对神道设教不果之后,这一次又来上书,不怕煞风景,不怕在举国欢庆的大好局面下,唱衰帝国。他是神道设教以来,一贯的反对派。他的上书,直接指陈朱能乃是奸险小人,说他是一个从未有过官场历练的人物,骤然做了地方官,就开始妄言祥瑞,最后,他说:
天且无言,安得有书?天下皆知朱能所为,独陛下一人不知耳!乞斩朱能,以谢天下。
真宗根本不听。
三月降天书,四月献天书,五月迎天书,到了六月,寇准被授予行中书侍郎兼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充景灵官使、集贤殿大学士,这就是再次拜相之开始。
(《大宋帝国三百年7真宗赵恒》)
第一百四十六章
对于皇帝突然转变的态度,在陆辞看来,那位隐居幕后的刘圣人,恐怕是脱不了干系的。
明面上看,她看似无从得益。
可若是她与朝中官员达成共识,结为同盟倒寇的话,那之所以肯愿意亲自下场,在皇帝耳边吹这股枕边风,也就不足为怪了。
纵观朝堂中明争暗斗的三个派系,除却寇准一派,不论是丁谓,还是王钦若,都极可能接受刘圣人的示好,方这般底气十足。
而丁谓和王钦若间,又显然是空有才干卓绝,却心胸狭隘,恋权好势,为此不择手段的后者,最有可能愿意向士林眼里的一女流屈膝了。
就在陆辞思忖着要如何介入此事,起码得令新佛寺修不成、造神之风无法再兴时
老天爷好似也看不过赵恒装神弄鬼的天子做派,索性出手帮了对此倍感忧虑的众人一把。
那是在天禧二年的元宵灯会上,赵恒按照惯例带着一干宫人驾临宣德门上,与民同乐,欣赏表演时,因心情欢喜松懈下,忍不住多饮了些酒。
酒劲上头,他便将厚重的外衣褪去一些,又心血来潮地在门上踱了几步。
他观赏了好一会儿灯火璀璨,车水马龙,也顺道醒醒酒,吹了一些凉风,就心满意足地摆驾回宫,搂着心爱的老妻入睡了。
能让百姓如此和乐,大宋如此安定平稳,海晏河清,就连叫他不喜的臭脾气的寇准,也人仁义尽致地给了个风光的首相地位。
gu903();他日到了九泉之下,自己肯定也有脸面见他爹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