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1 / 2)

尽管如此,晏殊还是不动声色,由陆辞领着,掀开重重绣帘,路过流光耀彩,才进了预定的包厢。

心思各异的四人在樊楼享受饮宴时,顶层便可俯视到的大内之中,东宫太子也未闲着,忙着欣赏被他珍惜万分地平摊在案桌上的《汴京万华图》。

他目光专注,食指的指腹更是无比小心翼翼,从上头那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人物和街景上一一抚过。

陆辞绘制此画时,本意就只是供小太子领略外头世界的一个小小窗口,创作时并不讲究题材和时节,实时绘制下,主要庙会的,自然就是秋冬之时的景致。

这在普遍喜绘大地回春、盛夏荷塘、中秋圆月,或是岁寒三友的画师之中,就显得很是别具一格,随心所欲了。

陆辞的画法受后世各家混合影响,以捕捉神态精韵为主,全然不在乎具体细节,还喜好就地取材。

比如那河边那金灿灿的杏树林,他便真摘了些杏花来,细细裁碎,均匀地黏在画上;热闹的码头下,运河里所泛的船只,则用颜色不一的木屑勾缀

纵观全图,陆辞所运用的墨彩,其实少得可怜。

却因这些灵窍的小心思,让整幅画都如被点了睛的龙一般,倏然变得生机勃勃,充满叫人移不开眼的魅力。

赵祯简直喜爱得不得了,恨不得抱着画在地上蹦蹦跳跳。

碍于身边都有宫人,不好做出如此有失储君仪态的稚事来,唯有憋着激动,继续看画。

他连用晚膳时都心不在焉,匆匆做完太傅布置的课业后,就迫不及待地拿出画来继续看了。

现他不禁屏住呼吸,极轻地碰了碰那片五颜六色、生机盎然的花海,指尖传来花瓣的柔软触感,凑近了嗅嗅,还有淡淡的馨香。

明明在御花园中,有比这些宫外的野花好看许多的花卉,但在小小的赵祯眼里,都无一及得上陆辞给他精心描绘的这一绚丽世界。

原来宫外的汴京城,是这么的热闹,这么的美丽!

赵祯彻底入了迷,拿着爱不释手,以至于他不久前才反省过、暗自提醒自己要吸取的教训都忘了个干净

因听得林内臣的告状,而又心血来潮,来东宫瞧瞧小太子的赵恒,目光也瞬间被那副巨大的画给吸引去了。

与注重内容的赵祯不同的是,赵恒一眼看中的,就是画者所采用的与众不同、却也极其精妙的特别画技。

这是什么画法?

赵恒好奇地凑近一些,为仔细研究,几乎要挨着赵祯的后脑勺了,然赵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丝毫没有察觉到官家的到来。

越是认真看,赵恒就越是发现,这跟他见惯的讲究工整细致的院体画截然不同,也并非是从中分出的写意派的风格,而是种明明笔墨用料称得上粗糙,线条充斥着自在和随意,却让画中景致具备仿佛能一跃而出的生动。

尤其那婆娑树影,竟能让人一眼看出它是树枝被风吹动,才跟着变得凌乱。

究竟是怎么画出来的?

正所谓内行看门道,赵恒越看越感兴趣,一时间连自己是偷偷来抓太子开小差的目的都忘了个干净,出声问道:这画是怎么来的?画师是为谁?

耳边突如其来地传来一问,当即就把沉浸在喜悦中的赵祯吓得魂飞魄散,直接跳起:爹、爹爹!

赵恒赶紧伸出手来,却不是为了扶住赵祯,而是将差点被撞到地上去的画给按住了。

不等赵祯回答,他就顺手拿起了画卷,看清那所谓的色彩,竟然全是黏上去的精巧实物时,更为这分巧思感到惊奇:好巧的心思!好漂亮的画!

见到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赵祯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油然生出种不好的预感来。

果然,在从六子口中掏出献画者的名字后,不同于上次的不经意间忘记归还,赵恒这次是实打实地将画光明正大地据为己有,直接带走了。

赵祯巴巴地望着那还没捂热,就又被爹爹理所当然地拿走,随着爹爹一起渐渐远去的画

他忍不住扁了扁嘴,一直憋着的大滴泪珠,如断线珠子一般,一颗一颗地掉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待樊楼中人酒过三巡,面上微醺时,晏殊揪了个柳朱二人往窗外看的空当,忽地附耳过去,小声提醒陆辞:你为东宫官,不宜多涉酒肆燕赏,否则易为御史所弹。

陆辞颔首:此为特例,日后便能免则免吧。

尽管臣僚到燕馆歌楼中交游纵饮,已得到官家的默许,但流连烟花歌舞地,终归不是光彩事。

这点从其他士人或官僚在酒楼歌馆等地聚饮时,鲜少留下诗篇,就可见一斑。

陆辞身为东宫臣僚,更受礼法约束,需尊谨厚操守,不得轻妄。

晏殊见陆辞心中有数,才点了点头,又宽抚道:不过凡外官除任馆职,都将大宴同僚,以示庆贺。因他们二人同僚皆不在京中,由你代为备办酒宴,叙同年之谊,真要说起,也摘不出错处来。

若御史台对此不依不饶,他作为赴宴人之一,也好开口替狡童辩驳一二。

陆辞明了晏殊的未言之意,不禁莞尔一笑,也不推辞,而是领了这情地举起杯盏,在对方的杯沿上轻轻一碰:有劳晏兄费心了。

晏殊会心一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二人眼底波光流转,遂默契举盏,优雅对饮一杯。

这一幕恰恰就被刚将目光从那些花枝招展的歌妓身上移回,想取酒壶再添上一杯的柳七给看了个正着。

两人如此心有灵犀,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

柳七颇感牙酸地吸了口气,恨恨地想起小饕餮不久前还特意将自己说得可怜巴巴,哄得他热血上涌,使劲儿念书的可恶

陆辞假装没看到柳七身上不断冒出的怨念黑气,笑着打趣起还专注看着窗外的朱说来:究竟是哪位不可多得的佳丽,引得朱弟都动了凡心?

朱说如梦初醒,如被开水烫到一般飞速离开了窗口,赶紧辩解道:方才我所看的,非是歌女。

陆辞挑了挑眉,晏殊心领神会地一笑。

柳七则是一脸旁观者清地睨了近乎慌乱的朱说一眼。

在柳七看来,哪怕朱说是真被歌妓美貌吸引,只需要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小饕餮就拿人没辙,顶多一笑而过。

反倒是朱说表现得越扭捏越羞窘,就越会被狡童追着不住调侃,直到面红耳赤才放过。

陆辞果然露出一脸颇感兴趣的神情,不怀好意地追问道:那朱弟究竟在看什么?

朱说蹙着眉,却无半点三人料想中的心虚,而是支吾一阵后,终将事实说了出来: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街对面那间茶坊里的小娘子们,一直在盯着陆兄瞧。

他因背对着窗口的方向,之前就觉得有如芒刺在背,不免多留意几眼,就看出端倪来了。

闻言,晏殊与柳七倏然来了精神。

他们忍住了前去床边一探究竟的冲动,不约而同地扭过头去,面上不知何时已挂上了一般无二的坏笑,定定地看着陆辞。

却见被友人们看热闹的陆辞已然起身,不疾不徐地行至窗边,淡定自若地将束在两侧的珠帘解下。

在绚丽灯光中端的是流光溢金的珠幔,一下就挡住了那头灼热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