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辞笑道:那不过随口一说,朱弟怎能当真?看来朱弟是忘了我此行目的,可不只是增长见闻,游山玩水了呀!李辛的正事已起了头,我的可还原封未动呢。
朱说:
他的陆兄这一路上,表现得可谓是优哉游哉,不论做生意也好,结交新友亦然,助人为乐也罢,都是游刃有余的。
唯一那么一次勃然色变,原因却让他极为哭笑不得仅仅是两盅放过了头的蜜奶酥而已。
以至于自己也被这放松从容的姿态所感染,认认真真地观览沿途的山光水色,蝉鸣鸟语,涧涯空影来,竟将此行的真正目的,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陆辞假装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研磨,一边感叹道:我来苏州半日,不见外祖家有派人来接,倒是看了出我表嫂的兄长因欺男霸女、又伪装士人未果而遭到惩处的戏。连这么个品行不堪的姻亲,也舍得花大本钱去打通上下关节,为换其轻判,如此财大气粗,想必家中定然不缺奴婢,怎就连我娘亲当初的十亩地也下得去手,还让我娘亲千里迢迢,专程来为外祖侍疾呢?
朱说抿了抿唇,真切地替陆辞不平和难过着。
最最可恨的是,现好不容易过得好些了,那些不曾在贫穷困苦时相助过的所谓血亲,在苏州继续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却还不愿放过陆兄
朱说沉默许久,只悄悄将一手搭上陆辞随意搁在桌上的另一手的背面,表示支持的同时,轻声道:陆兄有青云之志,坦途之相,磊落之姿,无需在意区区路边顽石。
陆辞莞尔:多谢朱弟宽慰,愚兄早已无碍了。只是我此行既是替母侍疾而来,便当宿在孙家去,不好在邸舍里逗留太久。我实在不愿同朱弟分开,唯有劳请朱弟陪我在孙家住上那么些天了。
实际上,就如陆辞所料的那般,哪怕他不提出来,心软又厚道的朱说也会因被方才那话所打动,从而担心起他会在怕是不甚和善的外祖家吃亏,而厚着脸皮主动开口的。
陆辞主动开口相邀,朱说自是满口答应:莫给陆兄添麻烦了就好。如能有所助益之处,还请陆兄不吝开口。
朱弟这说是哪里话。陆辞也不推辞,笑眯眯地应了:多谢朱弟,那我真有需要时,就不客气了。
朱说忍不住发自内心地微微一笑,极为默契地接过了研磨的活。
陆辞与他说说笑笑间,提笔蘸好墨,不假思索地在铺好的白纸上简单写了几句,便留它风干,催朱说去洗浴了。
陆辞去楼下,既是叫热水,也是指导厨房做几道他喜爱的小食做宵夜的当头,朱说也未闲着。
他瞅了瞅木桌上,琢磨着,横竖这墨已磨好了,也不需额外费事,他又有那么几分技痒,索性就着陆辞刚用过的那根狼毫笔,略微回想了下方才街上和县衙内的见闻,就行云流水一般记了下来。
写着写着,他的唇角不禁浮起一抹笑意,最后在捕捉到陆兄重新上楼来的细微脚步声后,心满意足地添上《与陆兄初至苏州》的标题,也不等笔墨痕干,就将纸给藏到书堆后头,再设法摊开一些。
他虽不知道缘由,可陆兄上回见着他所写的游记的标题时,的的确确露出了几分微妙的为难来。
可让他刻意隐去游记里最重要的人物,那也就完全变了味了。
朱说思来想去,唯有忍痛不请陆兄斧正自己文章,甚至藏起来,才较为合适。
陆辞不知朱说在自己下楼指点几句厨子的短暂功夫里,就又洋洋洒洒地来了一篇游记。
他领着一位小心翼翼地端着俩小碗葡奶糕的伙计,笑眯眯地上了楼来,理所当然地与朱说一起享用了这份颇为可口的宵夜。
等他们漱完口,供他们洗浴的热汤,恰在此时就被另外两位伙计抬进来了。
俩人各据一木桶,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汤里头,一边享受着淡淡的熏香气,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朱说忍不住好奇道:陆兄方才写的短信,是要送去孙家的么?
陆辞诧异道:我刚下楼这么久,纸就摆在上头放着,你既好奇,怎不自己去看一眼,倒要专程问我这么一句?
朱说不好意思道:未征询过陆兄同意,岂能妄觑私隐。
倒惹得陆辞很是哑口无言了。
这朱说,未免也太老实了吧!
陆辞无奈地瞟了一脸期盼的朱说一眼,答道:你所料不差。但要有下回,你可千万得记住了,这些小事,实在不必特意问我意见。我既摊在了那桌上,就是随你看的,你非表现得这般拘谨,我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朱说虚心地点了点头,表示记下。
陆辞莞尔一笑:具体的你自己一会儿看去。信不长,因为我说到底,只是要通知孙家两件事罢了。
第一件,自然是他远道来了苏州,该安排个同辈人来接上一接才是。
作为独自前来探病的外孙,于情于理,他接下来都要住在孙家的。
第二件,则是暗示。
他要让孙家误认为,自己不是一般的有钱。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民告官
之前在注释里提到过民风好讼,某县的百姓联合起来把一个不作为也不得民心的县丞赶下台的事。
再分享趣事两则,里头主人公很巧地还是同一个,为南宋一个文人(后来当了官),叫方回。
此人十分好色,某次寓居杭州旅舍,与婢宣淫,但床震的动静大了一些,结果撼落壁土,将邻居的壁土都震落了。那邻居也不客气,马上就将方大人告上法庭,讼于官。
后来他去严州做了知州,却为人贪鄙,喜欢给人的诗集作序,然后收点润笔。市井小人求诗序者,酬以五钱,必欲得钞入怀,然后漫为数语。市井之人见其语草草,不乐,遂以序还,索钱,几至挥拳,此贪也。
他毫无半点知州的架子,只要给区区五文前,就可请他写一篇序。更有意思的是,那个市井小人对方大人的序不满意,居然敢掷回去,要方大人退钱,不退钱就揍他(《宋:现代的拂晓时辰》)
2.上一章忘记注释的是,和很多电视剧演的不同,宋时民见官,臣见君,除非特殊场合,否则都是不用行跪礼的,而只用揖礼,更不需要跪着答话。因为宋时坐具已经非常流行高椅了,从椅子上滚下来跪下,带有比较大的屈辱意味元明清时候的礼仪倒是在不断退步,发展到见到要跪,听也要跪,唉。
宋时民见官也不需要自称蚁民一类的卑称。(《宋:现代的拂晓时辰》)
第二十九章
孙静文作为孙家长房长孙,受尽千恩万宠地长大,又理所当然地将在以后继承孙家的一切,可谓顺风顺水惯了。
唯有最近这么几天,他只觉事事不顺,实在头疼。
起因还是他那不争气的妻舅。
那人平日仗孙家财势,没少在城中欺男霸女,可之前都是小打小闹的缘故,用点小钱就能摆平,他毕竟爱极林氏容颜的楚楚动人,被她一哭一求,也就心软地帮着出手解决了。
不想这回遇上个硬茬子,还伤了人,被一张诉状告到县衙去,数罪并罚,怎么着也得挨顿打。
林氏见兄长受难,终日泪水涟涟,哀求夫君帮一把手。
孙静文再疼宠她,也觉得有些厌烦了,只是有个被县衙重惩的妻舅之事若传出去,受损的也是孙家颜面,便勉强同意再帮一回。
他对律法也有些了解,知晓士人身份能帮着轻判几分,于是,在问过这惹是生非的妻舅是否读过书后,就以重金收买了两位士人出堂作证。
他亦想着总惹麻烦的亲戚被送远点,当然不会出大价钱将人给设法直接捞出来,而巴不得对方受点小惩。
等安排好这一切,他就好声安抚几句林氏,成功换得对方安心的笑颜,便跟着松了口气,当这事儿是彻底料理好了。